祁峟神情麻木地看着小孩们围绕在身边,卑微地求自己带走她们。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若我只是经过此地的路人,我没有带你们任何一个人走的想法,你们又该怎么办呢?”

  好不容易活泼起来的孩子再次萎蔫,“我们求求你,我们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我们宁愿饿肚子,我们也不要待在这里。”

  “反正在这里也吃不饱。”

  “那你们为什么不逃跑。”

  祁峟环视漫天纷飞、没过马蹄的积雪,心中只好笑地摇了摇头,意识到自己问了废话。

  “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外面那么冷,出去待不了多久就冻死了。”

  “我们也不认识路,便是嬷嬷每次来都会留下大片的脚印,可不待我们准备好逃跑,新下的白雪马上就掩盖了脚印。”

  “我们没有食物、没有衣物、不知道方向、也没有去处。待在这里,至少我们能短暂地活下去,不至于很快饿死或冻死。”

  “我们也能幻想下未来,大户人家的院子里四四方方的湛蓝的天空、精致华美的小院、去了壳的米面……”

  “我们要是走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若是被嬷嬷的人看见,打断一条腿都不算稀奇。”

  “大人,带我们走吧,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

  不是人待的地方!这话终于触动了祁峟的神经,这些孩子是活生生的人啊,活生生的人不该拥挤在这小小的屋子里,和死人待在一块。活生生的人不该吃不饱穿不暖去渴望一个与人为奴作妾的前途。活生生的人,应该自由驰骋在天地田野间,去奔跑、去嬉闹、去摘果子去种田……

  活生生的人,有足够的能力创造历史。活生生的人,是希望光明所在。他们奔着人世间的繁华光明而来,就不该失望落寞浑身是伤的走。

  人是万物的灵长,人生来伟大,人不该在幼小的时候,就如此狼狈、如此倒霉……

  “我带你们所有人走。”

  祁峟冷淡地擦拭佩剑,说出来的话却让小孩们激动连天。

  “真的吗真的吗?”

  “谢谢大人!”

  “大人您最好了!”

  “大人!”有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突然从人群中跑出来,“大人,我是这附近村子的人,我熟悉附近所有的路!”

  “路早已被风雪掩埋了,你小孩子家家又能记得多少路。”

  暗一很快开口驳斥小孩的话,他们这么一群训练有素的暗卫带着陛下迷失在山林里,怎么说怎么丢脸,若是这小小的孩子都记得路,那他们回去,暗夜大人肯定不会饶了他们。

  “这里是京郊镇水村,我是镇水村的人,我娘是孙春花。”

  暗一听到京郊镇水村的字眼,立马认真起来,“你们是京城失散的孩子?”

  “是那个老嬷嬷拐卖了你们?”

  小男孩连连摇头,“不是的,就我一个人是镇水村的。”

  “她们有些人是张家村的、有些人是王家村的、还有赵家沟、李家河、童家岭……,哪儿的人都有,就是没有镇水村的。”

  祁峟听着一连串的地名,脑子有些模糊,这些地名他各个耳熟,却也仅限于耳熟,毕竟每年秋后问斩的犯人名录上,都清楚标明了籍贯,各个是xx州xx县xx村、沟、河、乡、坪……

  “谁?”暗四敏锐拔剑,施展了轻功就向树林里跑去,一边跑一边高呼“何人在此?”

  行动间,飒飒白雪飘落,玄衣翻飞在苍茫一片的松林里,格外唯美格外仙气飘飘。

  有几个年岁小的孩子登时睁大了眼睛。

  很捧场地鼓掌,“哇!好棒好棒!哥哥好厉害!”

  暗四没听到小孩们的夸奖,暗卫五六七八九却全都注意到了林中的动静,大家默契地对视几眼,便飞快地出列,去帮助暗四,徒留十多个暗卫保护祁峟。

  身旁少了小一半的人,祁峟也不害怕。

  甚至格外有闲情逸致地看着暗四他们打打杀杀。

  祁峟眼尖地看着暗卫们杀死了一众打手武夫,眼瞧着就要对最后一个老太婆下手,忙阻止了他们的行动,喊道:“留老太婆一个活口!”

  “不许杀她!”

  祁峟眼神好,小孩子们眼神更好,立马就有孩子看清了老太婆的脸,大声叫嚷着,“是嬷嬷,嬷嬷又来看我们了!”

  甚至有几个心眼单纯的孩子立马往老太婆怀里扑去,一口一个,“嬷嬷我们想你了,有带吃的来吗?”

  祁峟一时神色复杂,心里难受。

  早知道就让暗卫们省着点吃干粮了,也不至于让孩子们为了几口粮食就去跟老巫婆卖笑装乖。

  那嬷嬷见随身带着的护院都死绝了,心里害怕的要死,腿肚子也开始颤抖,站都站不稳,眼瞅着数十个训练有素、墨衣银剑的打手向自己逼近,她一时害怕,随手拉起靠的最近的孩子,双手紧紧掐着小孩的脖子,嚷嚷道:

  “你们别过来,过来我杀了她!”

  然而养尊处优的老太婆怎么比得过训练有素的暗卫军,一呼一吸间,暗五就栖身靠近了老太婆,轻松掰开了老太婆掐紧的手指,将受到惊吓的孩子夺了回来。

  祁峟接过受惊的小孩轻轻安抚,还不忘警告余下的小孩,“瞧见没,这老太婆可不是什么好人!别听她胡说八道,她没安好心。”

  暗四暗六顺势反捆了老太婆的手脚,将老太婆押到祁峟跟前。

  祁峟居高临下地冷冷瞧了老太婆一眼,见她白面馒头似光洁美好的皮肤,心里一时诧异,这人长的真挺慈眉善目的,怪不得能骗了小孩子。

  祁峟没搭理老太婆,只闲闲地瞧了眼那个镇水村的孩子,冷淡道:“你们口中的嬷嬷,是不是这个。”

  镇水村的男孩摇了摇头,道:“带我走的那个嬷嬷要比她年轻一点。”

  “但她们长的很像。”

  祁峟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扭头去问旁的孩子,“你们可认识这个嬷嬷?”

  很多个孩子一齐答话,“是她就是她!”

  “她说这是我们最后一个考验!”

  祁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冷冷地瞟了眼老太婆,道:“你拐卖了这群孩子?”

  “你虐待她们?却还妄图让她们感恩于你?”

  老太婆呜呜咽咽的,说不出一句清楚的话,祁峟心里着急,就让暗一撕了老太婆衣服上华丽丽的毛绒围脖,重重塞进了老太婆的嘴里。

  “大人,送我回家吧,我记得路。”

  镇水村的小孩继续求情。

  “我还记得拐走我的那个嬷嬷的长相!”

  祁峟无可无不可地点头,他现在确实该带小孩子们找点东西吃、找点衣服穿。

  “那你和暗一在前面带路。”

  祁峟和暗卫们分了下小孩,一人两个,分好后就每人前后各掐着一个小孩,利索赶路。

  纷纷扬扬的积雪熄灭了闪耀温暖的篝火,老巫婆被绑在马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蹒跚行走。

  祁峟注意到了那老太婆瞥向镇水村小男孩的怨毒的眼神,不由好奇开口,“她为什么如此恨你?”

  小男孩很是无所谓地开口,解释道:“许是因为我是本地人的缘故。”

  “本地人有何特殊之处?”

  祁峟虚心询问。

  小男孩抛出一个‘你傻啊’的眼神,却还是好心解释了句,“我们京郊最近丢了好多孩子,京兆尹大人把这案子摆在了京中第一要案的位置,诱拐京郊小孩,可是死罪,要杀头的!”

  祁峟心里有了较量,“这京兆尹大人,是个不错的?”

  “当然,他很公正的,我们本地人都知道,伸冤找京兆尹比找刑部尚书管用,当然也可能是京兆尹的官职大点、权力也大点。”

  祁峟心里默然,原来杨书和堕落废物、声望差到如此地步了吗?

  还好他已经革职死掉了。

  京兆尹,从三品小官,在百姓心中居然比刑部尚书这个正一品的官员有威信、有权力,啧,有趣!

  一行人紧赶慢赶,很快就到了镇水村,暗一出示了皇族令牌,村长很是利索地放一行人进村。

  那男孩果然识路,祁峟默默算计了下山花费的时间、行路的均速,心中默默鄙夷了下暗一的识路本事。

  暗夜的大徒弟,不过如此。

  当然,他还是很清楚暗一能耐本事的,只是他觉得暗一身上的路痴属性,很有反差萌而已。

  他绝对没有嘲笑暗夜的徒弟是路痴的意思。

  一行人还没赶到小男孩的家,就在村口偶遇了小男孩的父亲。

  小男孩声音嘹亮地叫了声“爹”!

  声音里隐约有激动、有害怕、有惊恐,独独没有欢喜。

  “这是你爹?”

  祁峟冷冷瞧了下眼前这个白胖白胖的中年男人,又瞧了眼黑瘦黑瘦的小男孩,总感觉男孩他爹跟男孩不是一家人。

  但他也没多想,只示意暗四给老太婆松绑。

  祁峟亲自把老太婆拽到男人眼前,声音清冷,“孤命令你,狠狠打这个老虞婆!她拐卖了你儿子,不给他饭吃、不给他衣服穿、把他囚禁在巴掌大的深山老林里,你该打她。”

  暗一很是上道地接过一旁路人村民递过来的锄头,将锄头的锄刃拆下,将木柄递给小男孩的父亲。

  “孤给你机会,让你亲手给儿子报仇。”

  “打她!”

  祁峟声色俱厉。

  男人久久不愿动手,脸上还有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祁峟心里一时怀疑:别的小孩不敢逃跑就算了,这个小男孩家住这么近,他为什么不敢回来?还有他父亲,他父亲为什么不憎恨这个人贩子,甚至隐隐有些怕她?

  奇怪。

  祁峟神色阴冷,“孤命你,打她!”

  “太……,太子,”中年农夫一下子跪倒在地,“太……,太子,打人犯法的。草民,草民不敢。”

  祁峟被这男人懦弱的样子气得不轻,心情瞬间阴转多云。

  “你是孩子的父亲,你该打她。”

  “你为什么不敢打她,你知道孤最次也是个太子。”

  “孤的话算数,孤命你,打她!”

  农夫直接瘫软在地,挣扎的勇气都没有。

  倒是农夫的妻子很上道,她二话不说地接过暗一手中的锄柄,发了疯似的铆足了力气往嬷嬷身上砸,边砸边骂道:“老虔婆,居然敢诱拐我儿子,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哐哧哐哧的一下接着一下,棍棍到肉,却也都巧妙地避开了要害。

  那嬷嬷哇哇乱叫,痛得死去活来,却是一直精神着,想晕过去都不成。

  眼见老虔婆眼里泪水直冒,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祁峟才满意地叫停了农妇,转眼便冷测测地盯着瘫软在地的农夫,森然道:“孤知道你为什么不敢打她。”

  “你害怕,你害怕她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你儿子怎么丢的,说!”

  “太……太子,”农夫继续颤抖懦弱。

  “大胆!”

  祁峟心情瞬间变差,语气越发冷厉起来。

  “陛……下,陛下,草民知错,饶了草民吧。”

  农夫终于利索起来,他猛地爬到祁峟脚前,“陛下,我,草民赌输了钱,把这孩子抵押给赌场了……,”

  “什么?”

  “你在说什么?”

  农妇的妻子目眦具裂,“你把我儿子拿去抵赌债?”

  “你好狠的心。”

  祁峟漠然地看着农妇辱骂暴揍农夫,也没有阻拦的意思,见那农妇勉强消了气,才悠悠开口,“原来你知道孤是皇帝,孤当你不知道孤在这京城的地位呢!”

  “还是你觉得,皇帝都罩不了你?”

  “继续说,你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在祁峟五次三番的威胁恐吓下,农夫才结结巴巴地道出后续,“寻常女孩子抵押进赌场,能比男孩子值上不少钱,若是这女孩再漂亮几分,那就更值钱了。”

  “草民赌输了全部资产,没了……,没了入场的机会,便想着,便想着……,”

  农夫又开始结巴起来,他惊惶地抬头,瞥见那年轻的陛下只是优哉游哉地抱着他儿子玩耍,心里瞬间有了底气。

  “草民想着,这个儿子也换不了几个钱,干脆把他换走,让他姑姑妹妹来顶上。”

  “他姑姑妹妹顶顶漂亮的,能值不少钱,卖了她俩,我就可以再赌上三五把了,指不定哪把赢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就能和和美美地团聚了。”

  农夫抬眼斜觑祁峟的脸色,见陛下面若寒霜,身子抖了一激灵,连忙磕头,“草民一时糊涂,草民发誓,以后再不赌博了,再也不敢了。”

  “陛下,……,我,草民卖了能传宗接代的儿子,心里一直后悔,草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一直想着赎回他的。”

  农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磕头求饶。

  祁峟却没了吃瓜看戏的心思,只随意捂住小男孩的耳朵,漫不经心地开口:“你说你想赎回你儿子?”

  “用你妹妹女儿换?”

  “是的。”

  中年男人忙不迭应下,陛下这么喜欢他儿子,若是知道他有为换回儿子努力过,那他最后受到的惩罚,只会轻上不少。

  大娃是个好孩子,一定会为他求情的。

  一定会的。

  他是想过把儿子、女儿、妹妹、娘子全部抵押进赌场,这不是还没行动嘛。

  只要他还没有行动,他就没有把柄留给陛下!

  他还是他儿子女儿的好父亲、娘子的好丈夫、妹妹的好哥哥!

  “可是你已经把你儿子送进赌场了。”

  祁峟薄凉地掀了掀眼皮,冰冷的眼里毫无温情。

  “赌场允许你随意更换抵债品?”

  “这些孩子在你家是人、是儿子闺女;在赌场不过是待价而沽的商品,商品商品,一经出售概不退换。”

  “你怎么知道你把你妹妹闺女送过去的时候,你儿子还没有被转手发卖呢?”

  "再者,你闺女妹妹的性命,在你眼里都不作数吗?"

  “还是你觉得,赌场是做慈善的地方,你想怎样就怎样?今日把儿子送进去受几天罪,明天再把儿子换出来,让闺女去受几天罪?”

  “你已经穷到没有资格进入赌场了,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在赌场里为所欲为,随心所欲?”

  “嗯?”

  祁峟语气淡漠而平和。

  农妇却是疾言怒色,“你个杀千刀的,还想卖我女儿?那可是你女儿啊,你的亲生骨肉。”

  “哦不对,你不会在乎女儿的,你连儿子都卖了,你哪里会管她们是不是你的骨肉。”

  “你留下二娃和妹子的原因很简单吧,你就是想比较下她们的彩礼和卖身钱哪个多吧。”

  “我就寻思你这种平常完全不着家的人,怎么好端端的关心起妹子的婚事了,合着妹子还没正式定亲,你已经规划好她彩礼的用处了啊!”

  “我呸,妹子的钱,你一分都别想碰!”

  祁峟只是随口诈骗下农夫,没想到后续能如此炸裂。

  他一时沉浸在故事中,连小孩从怀里挣脱了去都没注意到。

  “所以,爹,你生下我和妹妹只是为了换钱的吗?”

  “我……,”

  中年农夫再次结巴。

  “那你娶娘又是为了什么,你会把娘也换了卖钱吗?”

  “我……,”

  中年男人挣扎着想解释几句,却发现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他儿子道出了他的心里话。

  “我、妹妹、姑姑,我们都走了,母亲呢?然后母亲也会走对不对?”

  “你想孤家寡人,孤独终老对不对。”

  “我……,”

  男人脸色苍白,头也重重垂了下去。

  “大娃,原谅爹。”

  祁峟本以为这人会就此老实,却不想他更加变本加厉地扑了过来,狠狠抱着小男孩的腿就在诉苦,“大娃,爹养你一场不容易,救救爹,爹以后一定对你和你妹妹好,也对你姑姑娘亲好。”

  小男孩只冷漠地挥开了农夫的拥抱。

  “爹努力种地,爹让你们都吃上饱饭,爹再也不去赌场了。”

  中年男人痛哭流涕。

  “你卖了我,赌场里的活计又重又累,我好不容易逃出来,满心欢喜的准备回家,满怀期待地遇见你,却又被你以‘不认识的外地小孩’的名义,转手送给了那心狠手辣的老虔婆。”

  “冬天多冷啊。”

  “吃不上饭肚子多饿啊。”

  “有家却回不去。”

  “被抛弃了两次的滋味,爹你不想知道吧。”

  “每天都有人死在这暗无光明的柴房里,同伴的尸体在眼前生生转凉,甚至因为空间稀少的原因,尸体都僵硬了,还是弯曲的,还被捆锁在这方寸之地。”

  “每一分每一秒都度日艰难。”

  “下一个死去的随时可能是我。”

  “我发誓我要是死了,便是永世不入轮回,我也要化作厉鬼,日日夜夜地惩罚你、作弄你……”

  “让你吃不下饭、睡不饱觉。”

  “救你?做梦!”

  “救了你,我所有的苦都白吃了。”

  祁峟没料到如此小的孩子能有如此魄力,日行一善竟然随手捡了个宝贝,心情终于好上不少,他轻快地扬了扬眉梢,好心提议道:“你打上他三棍子,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然后再送他俩歪瓜裂枣,算是全了他的养育之恩。最后再把他卖到赌场去做苦力,他怎么对待你的,你就怎么对待他,如此也算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小男孩勉力镇定了精神,很是乖觉地赞同了祁峟的话,抄起锄柄就狠狠地砸在男人的脊背上,狠狠三下,一下不多一下不少。

  见第一步进展顺利,祁峟好心地解开璎珞,递给小男孩,“喏,歪瓜裂枣,不成敬意。”

  小男孩却拒绝了祁峟的好意,只从雪地里随意捡了几颗松子,慢悠悠地用牙咬开了坚硬的外壳,俯身蹲在男人眼前,“父亲,我请你吃松子啊。”

  “想来你我父子一场,合该是我欠你的。”

  喷香的松子被小男孩轻轻递到男人嘴角,“父亲,吃啊,儿子亲手喂你的,安全无毒,众目睽睽之下,儿子可不敢蓄意谋杀父亲。”

  男人依然害怕,瑟缩着不肯张开口。

  “吃。”

  祁峟轻飘飘扔下一个字,赤裸裸的轻蔑与不屑尽数彰显。

  男人这才勉强张开了嘴,不料小男孩却突然变卦,把松子丢给一旁吠叫的大黄狗,语含讥讽,“您也配吃我剥的松子?”

  “您再也没机会吃儿子亲手剥的松子了。”

  男孩声音冷淡,笔直的眉峰沾上淡淡的冰霜,“你我父子之情今日断绝,您有失慈父的名声,儿亦背着不忠不孝的骂名行走于世,今世欠你的,大不了死后堕入阿鼻地狱偿还。”

  “我这样卑微渺小的人,本就不奢望再世为人,此世的仇必须此世报!你卖我两次,我只卖您一次……,父亲大人,请吧。”

  男孩的声音明明冷而淡,男人却后怕的冷汗涔涔,甚至忘了这是最酷寒,最难捱的深冬。

  “大娃,大娃,我是你爹啊。”

  “看在二娃的份上,饶了爹吧。”

  “二娃还小,姑姑也还没嫁出去,家里不能没有男人的,没有男人谁给她们撑腰啊。”

  男人涕泪俱下,哭得好生凄惨。

  男人的妻子主动开口,“指望你?你个懦夫,陛下给你撑腰,你都不敢给儿子报仇……,也许不是不敢,只是没脸,总之差别不大。妹子和二娃要是指望你撑腰,怕不是被人欺负死了都回不了家。”

  “你也配给她们撑腰?”

  “你有这个胆子吗?”

  祁峟淡漠地看着眼前的闹剧,心里百转千回。

  赌博究竟有何种好处,能让数不尽的平民、贵族为此痴狂,哪怕家破人亡,也要义无反顾地沉陷进去。

  前有敏宁郡主、侯京郡马爷,后有眼前这农夫。

  是一掷千金给人豪情万丈的快感?

  还是一本万利富贵险中求带来的、不劳而获的、毫不费力的财富惹人迷醉?

  亦或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完全操纵家中财富、家人命运的上位者的满足?

  祁峟对赌徒的心理状态一无所知。

  他不理解怎么会有那么多人面对着数不尽的家破人亡的先例,还是坚定决绝地投身赌场。

  总不能幻想着自己就是下一个幸运儿吧。

  啧,指望赌博来发家致富,还不如指望投胎时选个有钱家庭托生呢。

  商户、官家、贵族、地主……

  有钱有能耐的家庭,比赌博发家的幸运儿多了几百倍不止。

  “二哥,你想把我和二娃卖进赌场?”

  围观看热闹的村里人将农夫的妹子带到了现场。

  “你忘了吗二哥?你只有我这么一个妹妹啊。”

  “我们相依为命长大的,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天灾,又是洪水又是地动,还有瘟疫……”

  年轻的女孩眉头紧皱,泪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我们一起活下来多么不容易。”

  “二哥,你说过要罩我一辈子的,你答应过大哥、答应过爹娘的,永远不抛弃我。”

  “你要把我卖进赌场吗?嫂子明明已经给我介绍了门好亲事,对方是可是秀才公啊,我马上就是秀才娘子了,你嫌他家给的钱少吗?”

  “那已经是村子里独一份的聘礼了,比不得你把我卖进赌场多,可也不算少啊。”

  “就算我没有找到一门好婚事,我也没白吃白喝你的。家里的菜园子、庄稼地,都是我和嫂子一起种的。”

  “我们每天起早贪黑,又是挑粪给菜施肥,又是松土除草、时不时的还给菜地捉虫……”

  “农活基本都是我和嫂子干的,大娃偶尔也下地帮忙,二娃天天在家做饭,那么小的孩子,天天坐在凳子上织布纺纱,你看不见吗?”

  “二哥,你看不见我们的辛苦吗?”

  “哪家的男人像你这样,不种地不做家务还不心疼女人孩子,你天天甩手掌柜当的不快乐吗?”

  “大娃向你求救,你为什么不救他!”

  “他是你儿子,你好意思装作不认识他?”

  “二哥,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没你这个二哥。”

  年轻女子义愤填膺。

  跟着年轻女子一块来的七八岁的小女孩也怯生生地开口,“爹爹,我也不要你了。”

  小女孩软乎乎地拽着年轻女子的衣角,“姑姑,我们和娘亲、哥哥一起过吧,我们四个才是一家人。”

  “好,”年轻女子慈爱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发顶,很是坚定地对着农妇开口,“嫂子,你也别稀罕他,我们自己过,少他一个家中还少张嘴,省钱省粮食。”

  “听妹子的。”

  农妇也很决然地下定了决心。

  “把这丧尽天良的卖到赌场去,他不是喜欢赌场吗,死在赌场也是他的福气。”

  祁峟看着清醒决然的一大家子,心情一时大好,助人为乐就是要帮这种脑子清醒的,那种脑子有病,受了委屈还觉得施害者可怜的,简直是有大病。

  偏偏那种人单纯就是心肠软,你不帮她吧心里过意不去;帮了吧这事雷声大雨点小的就过去了,心里更膈应。

  “孤会好生招呼赌场负责人的,该他受得罪,孤保证他一样不少的体验下来。”

  “他是个不做家务、不事农业的懒汉吧,那就让他替换磨坊的驴子拉磨,别的清闲活大都需要技巧,孤不认为他这种四肢不勤的赌徒能做什么需要技术的活计。拉磨吧,拉磨适合他。”

  “孤每每想到那些辛勤的农人,下地回来还要辛苦拉磨就于心不忍,想来你们村子也没驴吧,正好,赌场里有好几匹驴子,我看也不用卖身钱了,牵两匹驴子回来吧。”

  “小柚子,传朕旨意。”

  祁峟的语气无比轻描淡写,恍若在讨论中午吃什么的悠闲散漫,但就这样淡漠、这么恣睢的神情,三两句话间就决定了一个人的后半生。

  阶级的倾轧。

  祁峟想着,若是让旁的显贵遇上此事,他们会帮谁呢?

  大祁女人地位不高,揭不开锅的时候,男人把妻子卖了换口饭吃,并不犯法。

  这个农夫可恨是可恨了点,可他似乎没有危害社会啊,他只是对不起他的家人罢了。而他们大祁的男人,根本没义务对得起妻子孩儿。

  啧,祁峟淡淡地抬了抬眼,对一旁站着的农妇道,“那两头驴子算是你家的私有财产,处置权尽数归你们,孤想,这两头驴子或许比你男人有用。”

  “若是你们用不上,卖了换钱,孤也没意见。”

  农妇慌忙领着孩子妹子跪下,“陛下大恩大德,民妇无以为报,陛下万岁万万岁。”

  “免礼,客气。”

  祁峟冷眼瞧着眼前鸡飞狗跳的混乱场景,心里索然无趣。

  这样的现象在大祁算是普遍,他是皇帝,不是游侠,没的时间也没的精力一桩桩解决。

  立法杜绝此类事件的屡次发生,尤为紧要。

  祁峟想起了何玉琢,何玉琢是状元,才华是有的;又在刑部历练了那么多年,见惯世情冷漠,能力和悲悯心肠也是有的。

  可何玉琢办事死板,量刑轻,下手也软,怕是不能很好地起到警世作用。

  先前刘地主公然违抗皇令,强行对难民加租,这事在祁峟眼里都逃不过死罪了,搁何玉琢手里,才判了杖刑三十……

  杖刑三十……

  要不是后续杨书和仗势欺人、借着权势包庇子侄的事情败露,刘地主落在了他手上,怕是,很难混到死刑。

  祁峟冷然地瞥了眼农妇,心想:这女人狠起来连当小白脸似的养了这么多年的男人都舍得往死里打,那让她跟着何玉琢办事,没准能改了何玉琢仁慈、和软的性子。

  让受害者站在受害者的角度,绵绵不断地申诉冤屈,有利于降低量刑者审判施暴者时的负罪感与怜悯心。

  毕竟有这样一条逻辑线存在,祁峟默默思索着何玉琢先前说过的话,“施暴者对受害者作恶,受害者无力偿还,由我来替受害者伸冤,那么我加之于施暴者的惩罚,便相当于我施加于他的恶行……”

  “在审判的过程中,一个行差走错,我就成了施暴者。”

  祁峟不明白何玉琢为什么会害怕伤害到作恶的人,但他愿意给他机会,让他从受害者的角度,更深刻更全面的了解到严刑重罚的必要。

  “三日后你收拾包裹去刑部报道,去找刑部尚书何玉琢,从今往后,你就跟着他办差。”

  祁峟轻飘飘的下达命令,“你们名下的田地,忙不过来就找人帮忙,实在不行卖了也成;但是记着,不许卖给地主、富农。”

  “何大人会教你安身立命的本事,你仔细跟着他学习,但也别太怕他,要敢于对他的决策作出质疑。”

  “他是个好人,但他心软,他要是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你只管把顾虑说出来便是。”

  “他会重视的。”

  农妇眼中顿时冒出欣喜,她怎么也料想不到,种了大半辈子地,临到中年了,还有机会被陛下看重,一朝登入天子堂!她何德何能,没读过书不说,家里也没几个钱,还是个女的,还有俩拖油瓶似的小娃娃,她的条件明明这么普通,可是陛下就是看重了她。

  “谢陛下看重。”

  “民妇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大人,您该改称‘臣’了。”

  小柚子很是善意温和地提醒,眼见着贫苦农妇脱离了辛酸悲苦的生活,他心里也跟着暗自高兴。

  “臣发誓,一定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谢陛下再造之恩。”

  祁峟听着民妇一溜烟的表明衷心的话,心里挺乐呵的,但他到底也没忘记正事,只道:“让坏人绳之以法,还无辜者清白是你的责任。”

  “你该对得起信任你、拥戴你的百姓。”

  “你儿子也是个好的,若是日后够本事,孤也会重用他。”

  “但现下,孤更看重你。”

  “你们一家人的前程,就看你们造化了。”

  祁峟懒懒地起身,招呼侍卫们绑了老虔婆走,临了,他突然扭头,低着嗓音问中年妇人,“你叫什么名字?”

  “臣姓孙,名春花。”

  “孙春花,”祁峟低声重复了遍,“好名字,孤记住了。”

  “告辞。”

  “恭送陛下。”

  稀稀拉拉跪了一地人。

  祁峟头也不回地走。

  待到走远,村子远远抛在身后,小柚子才好奇地开口,“陛下,孙大人的名字又土又俗,陛下何不重新赐名,给她新的人生一个崭新的开始呢?”

  “陛下赐名,她只会更加荣耀。”

  祁峟骑在马上,本不欲搭理小柚子,但看着小柚子锃亮的眼神,到底还是开口,“春花美好,她的父母很爱她,她的崭新开始,不需要改名换姓、从名字开始。”

  “她或许很愿意把她父母取下的名字流芳百世。”

  “陛下仁慈,是奴才考虑不周了。”

  小柚子皱着眉头自责。

  祁峟也不看他,只心道:事事都考虑周全,不得累死。他巴不得事事不过脑子。

  “陛下,那您打算如何处置这老虔婆呢?她虐待了那么多小孩子,还敢让那些小孩子把她当好人捧着护着,真是罪该万死。”

  祁峟淡淡地敷衍了句,“是啊,她死不足惜。”

  暗一也凑过来,“陛下,您不觉得奇怪吗?似乎因为大娃爹那句‘不认识的外地孩子’,大娃才被那嬷嬷拐走的。”

  “可明明京郊也丢了很多本地的孩子啊。”

  “而且大娃爹敢趁着这段日子把大娃送进赌场,很大的可能是想趁着孩子大量丢失的由头,浑水摸鱼把孩子卖了抵债,然后回家声称孩子丢了。”

  暗二突然插话,“照你这个意思,大娃爹更该死了,他明明看见了人贩子,却不招呼村民去揍她找孩子,还亲手把自己死里逃生的儿子给推进火坑。”

  “啧啧。”

  暗三也跟着调侃,“等村里人反应过来,这大娃爹早就见过那该死的人贩子了,却一声不吱,就眼睁睁看着孩子们受苦受难……,虽然这可能是两拨人贩子,但也够他喝一壶了。”

  “我去,早知道这臭不要脸的男的纵容、包庇人贩子,我就该亲自去揍他一拳。要没有抢孩子的人贩子存在,我何至于伶仃孤苦一个人。”

  暗四恶狠狠地瞧了眼被五花大绑的、鼻肿脸青的老嬷嬷,吐了口唾沫,道:“老子一恨丧尽天良的人贩子,二恨见死不救甚至助纣为虐、与人贩子狼狈为奸的恶心人。”

  “我必须好好关照他们。”

  祁峟无奈地瞥了眼他的这群暗卫,心里暗自感慨:他到底是个心肠善良的,瞧瞧,他的侍卫们,有一个算一个,就没一个怕他的。

  他也是不理解了,怎么就有人那么热衷帮他塑造昏君人设。他明明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孩子,他招谁惹谁了,天天被人泼脏水。

  祁峟心里想着,怕是明日早朝,他怂恿‘子打父、妻打夫’的事情,就能在朝堂上掀起腥风血雨了。

  指不定还有人借着安南独立的缘头,让他下罪己诏,深刻反思:罔顾伦理,蔑视孝道,不敬祖宗天地的罪名。

  祁峟无聊地撇了撇嘴,他要是个爱惜羽毛的‘明君’,他还能让这些一个劲骂他的人活着吗?只要活着的人都怕他、活着的人都顺着他吹捧他,他就是这九州四海、最开明最善良最伟大的皇帝!

  祁峟散漫地瞧了眼愁云惨淡的天空,又看了眼可怜兮兮的孩子们,扭转方向就往礼部尚书崔海河家走。

  一群鲜衣华服的侍卫和一群高矮胖瘦、黑白迥异的孩子形成鲜明对比,热热闹闹的一群人刚一入京,就收到了沿街百姓商贩的注目。

  祁峟一见到崔海河,就平静开口,“依崔大人看,这些不知家在何处的孩子,该作何处置?”

  崔海河一听陛下来临,早就着急忙慌地打开了正门,正好方便孩子暗卫们进入。

  崔海河茫然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招呼下人带小孩们去洗漱吃饭,又招呼了仆役给侍卫们送些干粮酒水,一切安排妥当,才心情复杂地问祁峟:

  “陛下从哪里收留了这许多的孩子?”

  小柚子忙替陛下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解释干净。

  崔海河闻言只深深皱了眉头,道:“既然都是外地孩子,还都是被哄骗入京,准备发卖给人当奴隶的,那也不方便送他们回家。”

  祁峟深深瞥了眼崔海河,眼神复杂。

  他心里止不住地吐槽:孤当然知道不方便送他们回家。

  有些孩子连那比猪圈还悲惨的生存环境都忍下了,还说“虽然肚子饿,但是不太冷。”

  “虽然黑,但是人多热闹。”

  “我们这一屋子人,冻死饿死病死的不超过十个,已经算不错的了。”

  便是知道这些孩子家在何处,祁峟也是不大忍心把孩子们送回火炉的。

  这些外地的孩子和镇水村大娃不同,大娃家至少有勤劳能干的姑姑母亲、有田地、有屋舍、有可爱的妹妹……大娃眼里的幸福是回家。

  而这些孩子眼里的幸福是:活下去,然后被卖进大户人家当丫鬟小厮;若是没能活下去,死了就死了。

  祁峟见不得如此单纯、如此幼小的孩子悄无声息地死去,遂开口问道:“崔爱卿,孤把孩子们交给京兆尹,他应该能把这些孩子安顿好吧。”

  崔海河也长久的沉默,他是崔海河,他又不是京兆尹,他还真不知道京兆尹能不能把孩子们安顿好。

  “或许,孤把孩子们带给夏妍?她现在是正经八百的户部尚书,也该她安顿这些孩子。”

  崔海河再次沉默,“陛下,太后久居深宫,将如此多来路不明的孩子安置在禁宫,陛下您和娘娘的安危,可就得不到十成十的保证。”

  祁峟一时有些烦躁,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简直没劲透了。

  但他很快就想到了几个人。

  敏宁郡主和侯京郡马爷。

  两人被削藩除爵后,被荣华大长公主禁足在郡主府。她们的小女儿祁汣早逝、嫡长女嫡长子早就结婚开府,在外单住。

  敏宁郡主府现在可不就是现成的好地方,又大又冷清。

  敏宁侯京虽然喜欢赌博,但俩人都不喜欢下人的伺候、也没有豢养男宠女妾的花花肠子,目前京中除了皇宫,怕是再也没有比敏宁郡主府更安静更空旷的地方了。

  安宅杜府杨宅虽然也很大,可早就被他特批成公园了,人来人往的,不太适合养小孩。

  祁峟将让敏宁侯京养崽的想法告诉崔海河。

  崔海河再次震惊,没想到敏宁侯京居然是简在帝心的人物,其实也好理解,陛下和祁汣县主关系铁,自然也会对祁汣的父母上心。

  可是,崔海河试探地开口,“敏宁夫妇,现在就是寻常人家,没了地租月银,也没了父母子女的贴补,又被荣华大长公主禁闭在家,想来,很难养育这么多小孩。”

  “而且敏宁夫妇似乎不太喜欢小孩,也讨厌热闹,怕是不妥……”

  祁峟恹恹地听着崔海河的反驳,心里再次犹豫,其实他把这些孩子送到掖庭局,全部入了奴籍,让掌事宫女、掌事太监仔细调教,是最省心最方便的法子。

  但到底是他亲手救下的孩子,他想给她们不一样的前程。

  “就给敏宁送去吧,敏宁不犯赌瘾的时候,还是挺正常的。”

  “她早年也是很有爱心的人,孤听说她力排众议收养的那几个小孩,现在也都挺出息的。”

  崔海河忙接过话茬,“回禀陛下,今年的探花郎,那个畅谈农事的孩子,就是敏宁夫妇的养子。”

  祁峟的眉头终于完全舒展,“如此看来,敏宁确实教子有方。祁汣、祁汣的哥哥姐姐也都是人才。”

  “这样吧,把孩子给她们送过去,告诉她们夫妇二人:孤体恤她们伶仃孤苦,特意把这些孩子送过去陪伴她们夫妇,也不需要多娇养宠爱这些孩子、只消教她们认字读书,学个一技之长就行了。”

  “若她们把这事干的漂亮,孤准许她们死后以祁姓宗亲的身份,随葬仁宗陵寝,但是郡主身份就不要奢想了。”

  “敏宁表姐应该很希望长眠于仁宗爷爷身畔吧,据说她曾经可是最受爷爷宠爱的郡主。”

  小柚子慌忙领旨,正准备退下,就被祁峟叫住,“慢着,等孩子们休息好了,我和崔大人一块儿过去。”

  “顺道去看看敏宁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