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铎临走, 留了两个侍卫伫立黛玉的门外。
雪雁对侍卫已经习以为常,虽说从未有人站在黛玉门前这样守着你但如今府里非常时期,大爷谨慎些也是应该的。
因而并没有作何反应, 甚至没有多看一眼,便带了那位刘夫人进来。
刘夫人心中揣度:这林姑娘竟然被侍卫看管着?
心中的说辞又多了好几句出来。
因而一绕过屏风, 见到榻上半偏着身子的黛玉, 便急切的奔了两步, 悲声道:“好孩子!我总算见到你了!”
黛玉泪眼朦胧,好像茫然无措的抱过一个软枕。
因而恰恰挡住了刘夫人的拥抱。
“夫人请坐。”黛玉哽咽道。
刘夫人扑了个空,只好坐在对面,想拉黛玉的手, 但黛玉正抓着软枕呢,手里还有一方帕子。
她只能声音悲切:“好孩子,你兴许不认得我,但我却是知道你, 我同你母亲, 也是自小一处玩耍的。”
黛玉想, 若不是她在荣国公府住了两年,都不见家里的姐妹们见外人, 她兴许还能信上两分。
可见外祖母的行事如此,自己的母亲如何能同外人整日玩耍?能与史家姑娘,王家姑娘亲近些便已经不错了的。
黛玉因而只哭:“我父亲初丧, 我满心都是怀念父亲,悲伤之深,竟一时顾不上母亲了, 是我不孝,夫人提醒教训的是。”
刘夫人??!!
我不是!我没有啊!
这这这这!
这怎么就成了这个意思了?!
可不能让她误会!
刘夫人赶紧解释:“你这孩子!怎么如今这样小心翼翼, 我不过是想同你说,你我之间,亲近的很,怎么你就怕了的?”
“你外祖母可是说,你在国公府里,可是肆意的很呢!姐们们里头,你是头一份儿的口齿利落!怎么这才几日…”
“我可怜的孩子啊!”
她还没哭出来,黛玉却眼泪顿时更凶了,“夫人这是从何处听来的?外祖母怎么会如此说我?我在荣国公府,是一步也不敢错,一句也不敢多说,唯恐旁人笑话了去,怎么就肆意妄为了?难道我定要造个笼子将自己塞进去才算不碍事的么?”
“若论口齿利落!那谁及的上凤姐姐的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可她管家劳心劳力还有人嚼舌根的…如此说来,我一个客居的女儿家,指不定让人怎么编排了呢…”
黛玉摇了摇头,帕子遮住半张脸:“若不是夫人告知,我怎么知道…外祖母是嫌我了么…那我来日,必然去赔罪的,三节两寿只送礼变心意便是了,定不去叨扰的!”
刘夫人??!!
我不是!我没有啊!
这这这这!怎么就成这样了!
刘夫人的节奏乱了,她整了整呼吸,只当黛玉敏感多思,这点儿老太君也提过的,但到底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孩儿。
哄一哄就是了。
于是又温声道:“你这孩子,你外祖母如何疼你,你自己难道不知?她心尖上的头一位就是她家的哥儿宝玉,但自从你去了,心尖尖上的可不就是你了?吃的用的,住的,哪个比宝玉差?府里那些姑娘先不说,同你一样客居的宝姑娘,可曾有这份疼爱?”
“可不能这样误会你外祖母,她老人家心心念念着你,姑娘忍心让她伤心的?”
“我可听说,老太君竟想你想的病了,梦里都唤玉儿呢!那宝玉都哄不好的!府里都说,给你来个信儿,让你知道老太君的思念,不说旁的,就厨房里你爱的那道殷香豆腐,老太君日日都让人做,就怕你回来时,不能立刻吃到!”
黛玉!!
能别提豆腐么?
荣国公府重油重味,她吃不大习惯,只有那个豆腐,清爽可口,但现在有满桌子的符合她口味的菜,顿顿不重样,她怎么可能还会怀念吃的快吐了的一道豆腐?
但现在,豆腐还是次要的。
黛玉继续哭腔,声音弱弱的:“让夫人笑话了,我空着手进的荣国公府,纵拿了笔墨纸砚,新书画册,也不值什么,只是我的小小心意,然而旁的只能用荣国公府供应,不比宝姐姐,吃穿用度都是自己的,一应不走荣国公府里去,还给那府里下人两份工钱。两相比较,我倒是小气了。”
“本想同父亲提及,总要答谢补偿外祖母,但回来父亲病重,我岂能给父亲添乱?如今夫人提起,我正好拜托夫人,这里有我的一点子谢礼,劳夫人代为转交外祖母。”
黛玉亲自起来,拿了一个首饰盒,推了过去。
刘夫人再次愣住!
她想也知道里面是什么!
这是要拿首饰抵债?
啊呸!什么债?!
怎么就成了债了!
“我的小姑奶奶哎!你这个傻孩子!你外祖母还能缺你这点东西!她可是放了话的,她的东西,半数是你的!”
我听着都眼红呢!贾老太君可是半生富贵!
那私库!想想就知道了!
刘夫人自以为见过世面,但侯府到底比不了战功赫赫的国公府,贾老太君送的礼,可重的很。
不过,刘夫人也不傻,她当然知道这话就是诓人的,就算不是,用半个私库,换林家所有家财,也划算极了,更何况——
刘夫人不露声色的打量黛玉,老太君,未尝没有旁的意思,这家产,总归都不会落了外头去。
黛玉一听这话,赶紧摇头:“夫人莫要吓我!父亲在上!我断没有承受这样念头的!”
“你这——”
“夫人当知道,外祖母疼人,那是从骨子里疼,不然也不会我二舅舅居正堂,只是,大舅舅二舅舅到底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嫡亲兄弟,彼此不计较也就过了,京城也没人敢说三道四的。”
“但我一个外姓外孙女,断没有越过府里正经小姐们,去要外祖母私库的道理!那岂不是会被戳着脊梁骨骂?府里的人儿还有哪个肯见我?”
“外祖母能同夫人说这样的话,想必是同外祖母十分亲厚,还请夫人劝劝外祖母,莫要给我平添罪名了!”
“这话一出,覆水难收!我竟再无法入那府里去了!”
刘夫人惊的都要麻木了。
这姑娘思维清奇,但偏偏又好像很有道理?
让人无从反驳。
她若是贾老太君,都该羞愧了!
现在看来,再说下去,老太君的目的达不到,人就得罪的透透的了。
她咬了咬牙,最后挣扎:“这话老太君自然是偷偷说的,旁人一概不知。”
“还有一事,也是老太君偷偷说的,信里恐说不清楚,故而让我定要当面说与你:那薛家,已经搬出去了,原因无它,老太君等着你回去呢!再没有什么人能在宝玉心里头比姑娘你更重要的!”
黛玉心中顿时灰冷。
老太太竟然说出这话给外人去,这是要毁她清白么?
宝玉心里头如何与她何干?
她知道老太太是怕写了信给她被林铎拦住撕毁,所以才让人当面传达。
但传这话来,想拿捏她,让她为了宝玉回去!
这简直!
她实在难以相信,老太太会这样做!
不可能的!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她狠狠拔下了头上唯一一根玉簪,抵在脖颈之上,“夫人这话一出,我竟然只有一死了之了!”
刘夫人吓住了,她不敢去拦,只能哭叫:“姑娘!你这是!万万不可啊!”
“若是旁人说这话,我只当她们无中生有,以讹传讹,自有报应,但夫人既然说是老太太,我如何能诅咒自己的外祖母?”
“还望夫人转告外祖母,我年幼无知,得她教导,可竟让人出了误会,我实在不知是哪里做错了的?只能以死明志!”
黛玉瞧着伤心至极,有些拿不稳玉簪了,刘夫人瞅着,赶紧夺了去。
方大大的喘了口气。
“姑娘,万不可如此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姑娘岂能这样不珍惜?”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黛玉凄然一笑。
“我父母不在,所以只能任人□□。我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
“夫人今日能拦住我,明儿却也未必。我自当效仿先贤,留下自白书,若能感动苍天,兴许可达天听!为我正名!”
“那我这条命也死得其所了!”
刘夫人懵了!达天听!那不就是告御状么!
她是来劝人的!
怎么道逼死了她!
她正要再劝,只听门轰然开了,一道人影闯了进来,来人持剑而来:“何人要伤我阿姊?!”
正是林铎。
刘夫人被长剑晃了眼,差点晕过去。
一个玉簪是要自尽也就罢了,这又来了个长剑!可不像是自伤用的,倒像是要杀人!
刘夫人往里使劲缩了缩:“这个哥儿,有话好好说…”
林铎横剑护住黛玉,冷声道:“阿姊莫怕,我虽还小,但也不会任由旁人欺负我们两个孤儿!我带阿姊上京,去敲登闻鼓!去告御状!”
“凭什么要我阿姊抵命?咱们去宫里辨别就是!”
“可怜林家世代忠骨,如今尸骨未寒,就要被逼死嫡亲血脉!太上皇同圣上父子情深!定然见不得这样的事!阿姊放心,咱们有万民伞!无人敢拦着咱们进京!”
林海去了,竟有百姓送了万民伞!
刘夫人顿觉大事不妙,这已经不是谁死谁不死的事儿了。
若是这对姐弟真的进了京城,敲响了登闻鼓,一切就都瞒不住了。
还会牵连她的夫君,甚至她的娘家!
那才是得不偿失!损失大了!
她何苦给别人背锅!
更何况她夫君叮嘱过,不可同这个林铎硬碰硬,这个小孩儿手里有萧逸给的侍卫!厉害的紧!
于是她赶紧道:“林姑娘,事已至此,我也不能再瞒着你了!我先给你赔个不是!”
“怎么?这话是你胡编乱造的?!”林铎冷哼,长剑比划了两下!
“不不不!”刘夫人下意识护住了脸。
“这话岂能是我编的!我只是传话来的!只是旁的话的确是老太太的话!最后一个,是荣国公府二太太的话!”
黛玉心中冷凝,果然是。
外祖母再怎么样急切,也不会拿这话刺她。
把宝玉同她亲近,挂在嘴边记在心里的只有那位二太太。
可她从前都是提点自己同宝玉远些,如今这是为了林家家产竟能说出这样的话了?
也不知她心里可是还委屈呢!
黛玉顿觉恶心的很。
林铎来了,她不必再开口,只哭。
“你攀扯老太太不成,还攀扯二太太?过一会儿岂不是还有旁的?!”林铎冷声呵斥,显然不信。
“并没有旁人了!真的是二太太,不然我也不会得知这个的!”
“且我还有宝玉一物,是二太太让我交给姑娘的!”
黛玉听了,恨恨的别过头去。
刘夫人还未取出来,林铎的长剑就猛的刺进了旁边的软枕。
“啊!”刘夫人顿时吓得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