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玫瑰懒洋洋地用手握着琴酒的那把伯莱塔的枪管，食指的指腹慢吞吞地在枪口上方冷硬的金属线条上抚了两下。
琴酒看上去处于即将翻脸和努力憋住不让自己翻脸的天人交战的边缘；而贝尔摩德则半垂着头，对他们两个那边的一触即发视而不见，嘴角挂着个听之任之的笑容。
至于波本，我们的降谷警官，陷入了短暂的震惊之中。
……他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挺不得了的情报。
首先，他对琴酒之前某个任务失误结果导致被Boss批评了这件事是知情的，毕竟除了组织这边以外，他还有来自警方的情报作为辅助，推断出事情的前因后果并不难。但是，他之前以为和组织有合作的那个科学家死掉是什么与组织敌对的黑帮下手的缘故，现在听来，任务失败是Boss有意操纵的结果？
但是那是为什么呢？Boss为什么要对一个为组织服务的科学家下手？朗姆不是最宝贝那些科学家了吗？
其次，当然就是刚才四玫瑰对于她的choker上的金属字母的解释。
虽然波本很想用专业的目光看待这件事，但是对方言语之间的指向性……怎么听都让人觉得，她在暗示Boss是个情人成群男女不忌还养成未成年小男孩的死变态。
梅洛难道并不是Boss的私生子吗？
波本进行着头脑风暴，目光小心翼翼地扫过了其他正在酒吧内部的同僚们。其他人正自以为很隐蔽地互相交换目光，很显然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听到了有关Boss的不得了的爆料——毕竟，“好像牧羊人烙印他的羊”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还能让人联想到哪里去啊！
波本忽然觉得公安决定卧底这个组织是个前所未有的正确决定，毕竟这个组织的Boss现在看上去确实不是人。等到稍晚一点，他会和他零组的同事们分享这种震惊，然后整个日本公安就都知道Boss是个荤素不忌的老变态了。
而另一边，在几秒钟的僵持之后，琴酒冷笑了一声，把自己的枪从对方手中抽了出来。
这算是一种不着痕迹的让步，在一般情况下，他是很少会做出这种让步的，但是这次他眼前这个女人应该是Boss派来的，既然是Boss的决定……琴酒微微垂下眼睛，让自己的目光不显得那样有攻击性。
但是他依然挖苦道：“没人跟你说过你的废话很多吗？”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这样呢。”四玫瑰调笑地扫了他一眼，然后镇定地转身面向酒吧里依然心情复杂的其他人：“那么，既然大家都来齐了，就话不多说，我简单地介绍一下今天这个任务第一阶段的内容——贝尔摩德，劳驾。”
贝尔摩德像微微地笑了一笑，然后从酒吧吧台后面的某个位置抽出一大沓装订整齐的纸张。
四玫瑰顺手拍了拍那摞纸。
“这是二十份个人资料，”她介绍着，这个人轻缓的声音里总有种抹不去的笑意，是一种矫揉造作的性感，这一点，眼前这个四玫瑰似乎是和贝尔摩德挺像的，“在场的十个人每个人会拿到两份——我就随便发了，也没什么区别——这个任务的第一阶段很简单：你们把自己手中的两份资料上的目标人物杀了，然后把尸体带给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把那沓资料上最上面两份递给了琴酒，然后把第三份和第四份递给了贝尔摩德。然后，四玫瑰就真如她所说的那样抱着那沓资料按照其他人所在的位置一路分发了下去。
波本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在沉思着什么。而性急口快的基安蒂忍不住说：“就是这样而已吗？这种任务没有代号的成员都能做吧，我还以为……”
“任务的第一阶段确实就是这样而已，以你们的水平来说，这确实没有什么难的。我相信你们都是凭实力得到自己的代号的。”四玫瑰一边说着一边把最后两份资料塞进了基尔的手中，稍微转向基安蒂和科恩的方向，“这个任务除了保密程度比较高之外没有特殊。”
波本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两份资料，资料并不长，只标明了目标人物的姓名、外貌特征和常出入的场合，资料的最低端还有一串手机号码。这两份资料上的目标都是外国人，这点很奇怪，而另外也很奇怪的一点是：凭这些资料上的信息显然是不足以完成一场暗杀任务的。
“此外，任务的时间比较紧。”四玫瑰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是……十二点十五分，而你们需要在下午五点钟之前把你们手中的资料上的两个人的尸体带给我。”
——也就是在不到五个小时之内杀两个人，虽然资料上表明波本的两个目标都在东京，相距的范围还不远，但是这也还是太过分了。汤姆·克鲁斯都不敢被这么使唤。
波本忍不住开口说：“恕我直言——”
四玫瑰往他的方向快步走了两步，然后伸手把自己的食指按在了波本的嘴唇上。
波本：“……”他只能闭嘴了。
“并没有你想象得那样难，波本。”这个女人声音柔和地说道，她那毫无任何茧子的指腹慢吞吞地从他的唇线上擦了过去，指尖凉得令人心里发毛，“你们会看见每份资料上都有一个电话，那是负责监控每个目标的五人小组的负责人的名字。你们需要做的就是联系上那个负责人，对方会向你提供你们的目标现在所在的详细地址，甚至能提供把目标引到无人的、适合下手的地方的服务。而你们需要做的就是到达指定地点，然后干脆利落地给目标的头开个洞。”
她的手指终于从波本的嘴唇上离开了，转而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确实没有你想得那样难吧？”她用那种甜蜜蜜的语调问着。
如果详细地址都被人指明，甚至机会都被别人制造好，那确实不难，需要花费的时间可能就只剩下赶路了。
“……是的。”波本把这个回答低声吐出来。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给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冷冰冰的，就好像是一条蛇。
“所以好好干，”四玫瑰笑眯眯地说，按在波本肩膀上的手指微微用力，“如果有人在这种小事上都失手的话，就不用留着自己的代号了。”
一个事实简洁明了：这个任务确实意义重大。在波本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组织给这二十个目标每人派了一个五人小队监视目标的一举一动……那就是一百人，对于一个在现代大都市无论如何都应该保持低调的邪恶组织来说真是不得了的大手笔了。
波本现在算是朗姆的副手，在这种情况下波本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这是说明任务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还是说明朗姆其实被排挤了？
而现在这个任务安排也意味着另一点：波本根本没法想方设法打探出他要杀死的目标到底是为什么要被杀死，只要他一跟负责某个目标的五人小组联络，那么相当于他自己也被置于这五个底细不明的人的监视之下；别说是想办法救下目标的性命了，说不定他跟目标说一句话都会被那个小组如实上报。当然，他可以在赶去现场的途中跟自己的上线联络，摆脱他们查他所负责的两个目标的信息，但是……
他的目光落在那两个明显是外国人的面孔上，直觉告诉他，这些资料可能也不会好查。
那么……就没有其他选择了。
资料上的这两个人必须死，这个任务不能出任何岔子，否则波本现在在组织里奋斗出的大好局面可能不保。降谷零深知自己是现在还活跃在组织里的最后一个来自日本方面的卧底，如果连他都失败了，那么那些前辈做出的牺牲，还有景光所做的牺牲……
他默默地咬紧了牙齿。
对于他而言，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什么电车难题。当任何一个无辜的生命和整个国家被分别绑在两条铁轨上的时候，他这样的人是知道该如何做出选择的。
而四玫瑰终于把手从波本的肩膀上拿开了，她拍了拍手，掌声在灯光昏暗的酒吧里冷冰冰的回荡。
“好了，”她言简意赅地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好多问题，”龙舌兰忍不住开口说道，“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去杀这些人？他们的身份是什么？”
基尔也忍不住说：“还有，所谓的‘第一阶段’是什么？这个任务还有第二阶段吗？整件事的目的到底是为了……？”
在场的诸位组织高层从来没执行过这么奇怪的任务：手上被塞了个人名就被使唤着去杀人，既不告诉你要杀的到底是谁也不告诉为什么要杀，这是只有他们在组织的最底层打拼的时候才有的经历。
四玫瑰有礼貌地一一等他们说完，然后露出一个微笑：“问得好。但是无可奉告。”
……如果她不疑似是被Boss派来专门负责这个任务的，她可能会被打。
所有人都用或者不满或者气愤的目光猛盯着她，但是她对此恍若未闻。这个气人的女人好声好气地建议着：“我建议你们立刻开始行动，时间还是很紧张的——四点钟的时候我会把最后的集合地点发给你们，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带着两具尸体按时赶到。那么现在，快去吧。”
——这个时候才刚刚十二点半，这真的是在场的许多人开过的、耗时最短的任务会议。
酒吧里不太愉快的组织高层们一个个离开了，伏特加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大哥，却直接被对方摇头拒绝。“你先走，咱们两个的任务应该也并不顺路。”琴酒这样说。
就这样，室内的人一个个走完了，最后就只剩下了依然老神在在地站在吧台后面看戏的贝尔摩德、似乎压根不打算挪窝的四玫瑰，还有琴酒。
四玫瑰微笑着看了琴酒一眼：“你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吗？”
“我想知道这个任务的根本目的是什么。”琴酒直接说，他的语气很强硬，但是对眼前这个女人来说可能并不管用。
“我似乎已经说‘无可奉告’了。”四玫瑰的语气很柔和，但是还是油盐不进的样子。
“你是说了。”琴酒皱起眉头来，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可能是想说“但是”，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似乎不能轻易说出口。
之前Boss是说“有问题问梅洛或者我”，琴酒有理由认为这种任务的实际目的也在可以问的问题中，Boss连波本是卧底的事情都告诉他了，没必要在这件事上瞒着他；但是现在梅洛不在，又显然不能真的当着眼前这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联系Boss（另外琴酒也不愿意因为这种事真的去打扰Boss，这似乎显得他……能力不足）。
——这就有点麻烦了。
而且，看贝尔摩德那样子就知道她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这令他感觉到更不爽了。
眼前这个女人显然是知道他和Boss的关系的，那么她首先不应该质疑他的忠诚。其次……
四玫瑰似乎能猜出他心里到底在纠结什么，她似乎笑得更开心了点。她往前走了几步，拉近了她和琴酒之间的距离，使之完全打破了正常社交距离的界限，然后，她把手指轻轻地按在了琴酒的胸口上。
……这人说个话怎么这么喜欢动手动脚的？
琴酒看上去有点想要打开她的手，但是最终并没有那样做。
“Boss确实没有说要把你也蒙在鼓里。”四玫瑰慢慢地说，“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你想要听什么，给出足够我信服的理由，而不是我什么都主动说给你听。”
这个人怎么就这么非得想听他说出——
“说吧。”四玫瑰哄劝似的低声说道。
“但是，”琴酒的神情变幻了几次，最终把他本来不愿意说的那几句话从牙齿之间挤出来，“……对于Boss来说，我应该是有点特权的吧？”
“唔，”四玫瑰的眼睛弯了起来，“密码正确。”
……神经病！
琴酒终于猛然拍开了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迫不及待地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贝尔摩德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两个，她很想说，琴酒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四玫瑰面前就像是个被调戏了的女学生一样，Boss的女性假身份恐怖如斯。但是她觉得指出了这一点可能会被恼羞成怒的琴酒拿枪指头，所以她只能遗憾地选择安静旁听。
“简单的说，我们这次要杀的所有人都是FBI。”四玫瑰终于准备不再捉弄琴酒了，“而整个任务的真正目标，是赤井秀一。”
“赤井秀一？”听到这个熟悉又可恶的名字，琴酒微微皱起眉头，“他不是在美国吗？”
赤井秀一自从他的身份暴露之后就很快返回了美国，FBI的大本营，搞得琴酒就算是想要杀他也很难找到人。之前朗姆还专门让贝尔摩德跑到英国去扮演杀人魔，就为了把赤井秀一引出来，但是朗姆的计谋也不怎么奏效。
四玫瑰语气平缓地叙述道：“从赤井秀一的角度来看事情大概是这样的——他离开日本之后，FBI调查组织的脚步其实还没有停止，除了他以外，FBI还在东京这边留下了相当的人马，意图继续进行调查……但是当然，赤井秀一的卧底计划破灭之后，FBI的其他探员其实也都没有什么进展。
“不过就在不久之前，他们的终于千辛万苦接触到了一个为组织效力的科学家，这个科学家有背叛组织的倾向；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此人谨慎地跟FBI开始了接触。这应该自从赤井秀一的行动失败之后他们的最大进展，负责调查组织的FBI负责人肯定也很重视这件事，于是他把赤井秀一从美国又调了回来。”
“……但是紧接着这个科学家就被杀了。”琴酒低声说。
“是的，”四玫瑰眨眨眼，“如果这个科学家是被组织里的人杀的也就算了，那么就算是他们的调查又进入了瓶颈——但是杀这个人的‘看上去’是个奇怪的第三方势力。随着他们调查的深入，他们就会发现这位奇怪的杀手是个独行侠，行踪神秘，搞了暗杀事件似乎只是为了找组织的麻烦……”
琴酒感觉有点不可置信，他不禁哼笑了一声：“他们不会想要拉拢这个神秘的杀手吧？”
他在跟眼前这个人对话的时候稍微有点奇怪的感觉，也可能只是他想得太多了。眼前这个女性说话那种循循善诱的语气……和Boss跟他打电话的时候有某种程度上的相似。
或许这是因为四玫瑰跟Boss相处得太多了的缘故，但是也不太说得通，毕竟贝尔摩德好像也从未被Boss的说话习惯影响过。
但是现在也并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站在FBI的角度上，这是可以理解的吧？他们还以为这是个跟组织有深仇大恨的亦正亦邪的角色呢。”四玫瑰愉快地反问道，“当然啦，这还得归功于阿尔玛涅克的扮演。”
贝尔摩德在他们两个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那个时候Boss正以梅洛的身份跟琴酒同居呢，实际上当时把FBI骗的团团转的那个“阿尔玛涅克”一直是她在扮演的。
“然后，在他们追踪这个‘神秘的杀手’的过程中，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势力？”琴酒推测道，他已经差不多明白为什么贝尔摩德能一下拿出二十个FBI的具体身份和所在地址了。
“是的，在他们试图追踪阿尔玛涅克的过程中，我们很好运地破解了他们所使用的接头暗号。”四玫瑰回答。
琴酒点点头，他已经差不多弄明白这个任务的前因后果了：“那么，显然你们也已经掌握了赤井秀一的位置了？既然忽然决定这样大规模地对那些FBI下手，那么现在赤井秀一的动向也肯定在控制之中吧。”
“赤井秀一现在得到的情报是，那位神秘的杀手经常出入东京的一家地下赌场，今天下午他正在那个赌场盯梢呢。”四玫瑰半靠在吧台上，语气很随意地说，“只要咱们的人动作够快，等他发现自己这边的人全军覆没就已经晚了——我对这还是有点信心的，监视那些FBI的小组携带了阻碍通讯的设备，赤井秀一今天会有个安静的盯梢环境的。”
赤井秀一一个人在赌场里盯梢——这并不出乎琴酒的预料，此人还在组织卧底的时候就有点独行侠的势头，看来他在FBI的行事作风也类似。应该说这是精英FBI探员对自己的自信吗，还是一种美国式的个人英雄主义在作祟？
总而言之，把自己置于没有后援的境地，就算是自己才是最不需要后援的那一个，也可以被称之为一种狂妄自大。
“那么，”琴酒说，“等到这些人都被消灭之后……”
“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集中精神对付那个组织的背叛者了。”四玫瑰轻柔地回答，“你可能会想要知道，这并不是我的剧本，这是Boss的剧本，而我只不过是个执行者——Boss为赤井秀一准备了个有趣的剧情，我猜他可能想要对你保留点悬念，所以就先不多说了。但是无论如何，你会在任务的第二阶段看到的。”
听到四玫瑰这么说，琴酒忽然产生了一点奇怪的联想：难道这就是Boss事先不跟他说有任务，只是到最后一刻才把邮件发给他的原因？就好像一个魔术师会喜欢在观众面前忽然把兔子从礼帽里变出来一样？
“对了，还有一点，”四玫瑰忽然说道，她伸出手隔空点了点琴酒手里的资料，“目标人物其实并不是随意分配的，我给了波本和基尔比较无关紧要的角色，而最困难的任务其实是你手上这两个——啊，我想可能因为Boss特别信任你吧。”
琴酒依言低下头去，再一次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那两份资料，虽然他早就把那上面的两个人名熟记于心了。
他手中的资料上是两张平淡无趣的脸，还有两个容易被人遗忘的名字。
詹姆斯·布莱克。
安德雷·卡迈尔。
“而且，你的任务有一点和他们不同。”与此同时，四玫瑰的声音轻轻地响起来，“琴酒，Boss希望你能活着把他们带回来。”
她稍稍顿了顿，然后又补充道：“当然，‘活着’——既不需要身体健康，也不需要四肢健全，只要活着就好。”
琴酒沉默了一两秒钟，然后向着这个女人露出一个冷笑：“那就有很多可以操作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