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琴酒的育儿与领导力提升准则>第三十八章 深沉的鹞鸽

  茱蒂·斯泰琳疲惫地回到了她租住的公寓之中。

  调查那个似乎在跟黑衣组织作对的“神秘杀手”的事情并没有什么进展,他们已经大概摸清了这个神出鬼没的家伙经常会出现在什么场合,但是对此人的动机依然一无所知。另一方面,今天又发生了另一间令她感觉到不太愉快的事情:秀一打算去那个神秘杀手经常出现的赌场盯梢,茱蒂自然提出想跟对方同去——那个赌场是个为东京的权贵们提供的、不太合法的消遣场所,在这种地方带个女伴才不显得那么突兀。茱蒂可以对天发誓自己只是好心,绝没有什么其他的心思,但是还是被秀一拒绝了。

  ……自从“那以后”,秀一似乎一直下意识地和她保持着一个非常礼貌的距离。

  这真是令人哭笑不得,明明在之前的那么多次不同的任务里,秀一才是最明白应该跟自己的敌人保持感情上的距离的人。

  如同任何一个从未彻底走出自己的失恋的女性那样,茱蒂打开公寓门的时候还在反复思量着这些内容,她常常在回忆起赤井秀一的时候心中浮现出一种苦涩而温柔的情绪,而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正是这种情绪逐渐发酵的好时机。

  其实她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和赤井秀一不太可能再回到过去的样子,但是一个人总要花一些年才消磨掉某些强烈的感情,这也是作为感情充沛的人类的弱点。

  她的公寓干净、整洁,日用品少到不太像是有人居住的程度。这是每一个在日本实际上并没有执法权的FBI生活的常态——严格来讲,他们现在的行动完完全全是非法的,所以他们也要时刻为撤离做好准备。完全是下意识地,茱蒂的目光随意地扫视过她的公寓,然后目光就忽然在某一点顿住了。

  她摆放在餐桌边的那把椅子,朝向好像比她离开之前往左侧歪了大概十几度。

  当一个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大概会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岔子。但是茱蒂终究是一位优秀的FBI探员,她立刻在原地站住了,把自己纷乱的思绪抛到脑后,并且抽出了藏在衣服下面的那把Glock 17。

  屋子里依然什么动静都没有,Glock 17无需上膛,于是室内继续维持着方才那种死一般的寂静。茱蒂谨慎地环顾着四周,用枪口指着目光所向的方向,慢慢走近室内。

  她很确信自己绝不是神经过敏,她的卧室里的东西虽然表面上都维持了原样,但是某种奇特的违和感告诉她确实是有人进来过了。年轻的FBI探员保持着安静,一间间检查过客厅、厨房和卫生间,里面确实都空无一人。

  她的脚踩在通往卧室的地板上铺着的柔软的地毯上面。

  入侵者已经离开了吗?还是——

  就在这一刻,在茱蒂走上通往卧室的走廊的时刻,一个人影从走廊的拐角处猛冲出来。

  走廊十分狭窄,袭击者冲出来的时候茱蒂无处闪避,而且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太近了,她连第一枪都没来得及开,对方就已经撞向她,同时一拳捣向她的小腹。茱蒂试图拉开距离的时候已经晚了,第一拳重重地击打在了她的腹部,对方下手极重,她瞬间就感觉到随着钝痛胃酸开始沿着她的喉管向上涌。

  她的身体顺应惯性向后倾倒,但是依然在这个时候抓住时机开了第一枪。由于枪口晃动的关系,这一枪毫无疑问地打空了,黑洞洞的枪口冒出袅袅的硝烟,弹壳滚落在地,子弹却险险擦过对方头颅旁边,射向了斜上方,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嵌进了天花板的吊顶里。

  茱蒂也就是在倒地前一刻才终于第一次看清袭击者的脸——那是一个女人。

  高挑的身材,棱角分明而透着一些英气的面孔,年龄甚至看上去比茱蒂本人还要小上不少;对方把头发挑染成了夸张的亮粉色,看上去就像是个还没走上社会的不良青年。

  ……但是看她打架的势头可完全不像还没走上社会,倒不如说实在是有点太社会了。

  茱蒂为联邦调查局工作了这些年,遇到过不少从各种犄角旮旯里冲出来想想着她开枪的家伙,但是这一款她还真的没有见过。

  ……不会是入室抢劫的暴走族吧?在这一刻她甚至冒出了这么一个滑稽的念头。

  茱蒂倒在了地上,而那个女人的身体旋即压下来,跪坐在她的腿上,用体重压制着她翻身的尝试。这一切都发生在短暂的几秒钟之内,茱蒂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但是没能成功地站起来,随机试图再一次向着对方开枪——永远可靠的Glock 17,无需上膛和扳下击锤,轻巧又子弹充足——但是她并没能成功把垂落在地板上的手抬起来。

  年轻的FBI探员感受到了一阵刺骨的疼痛。

  这事发生得太快,人的神智还没有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身体就先一步感觉到了疼痛。茱蒂看见自己握枪的那只手的手腕已经被一柄森寒的匕首贯穿,长而窄的刃穿过了她的手腕内侧、从外侧穿出来,刀刃深深地贯穿到木质的地板里去。这一刀可能并没有切断什么重要的血管,因为只有一点点血从伤口里流出来,顺着刀刃缓慢地滴到地面上。

  (茱蒂那某一瞬间苦中作乐地想着,地板上的污渍和吊顶上的弹孔加起来,恐怕要赔给房东一大笔钱)

  但是那一刀可能切断了某个位置的肌腱,茱蒂不知道,受到袭击之后从她体内升起的肾上腺素浓度让她一时间没有感觉到不可忍受的疼痛,但是她却看见自己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两下,她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麻木感,然后那把轻巧的手枪从她无法握拢的手指之间滑落了下去。

  所以这就肯定不可能是暴走族了,对方解除对方的武装的手段太残忍也太果断了,一看就知道经过了严格的巡逻或者几十上百次的实践。那么对方既然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个地方,真实身份就只能是——

  细细描述这些感受和人在瞬时的想法,会令人感觉到十分漫长,但是这也只不过是在一瞬之间。茱蒂没有把时间花费在感受伤痛或者陷入恐惧中,她在下一秒就猛然翻身用另一只尚且自由的手去拔那把刀,她必须得让两只手都获得自由,要不然就真的危险了。

  与此同时,她猛地屈起膝盖,试图把压在她的腿上的人陷下去。

  这个尝试倒是成功了,对方像是猫一样轻巧地从她身侧滑下去,与此同时茱蒂猛然翻过身转为半跪的姿势,咬着牙把那把刀从手腕上拔了出来。这次,疼痛感比刚才更加尖锐清晰了一些,又一串鲜红的血珠落在了地板上。

  医生会在向公众传授急救尝试的时候说“被刀贯穿的时候不要轻易拔出刀,要不然如果刀刃堵住了血管,拔出刀子会导致更糟糕的出血”——做这种知识科普的医生肯定未曾料想过手被刀子困住、你身边还站着个要杀你的人的情况。

  茱蒂咬着牙用流血不止的那只手握住了刀子,与此同时试图用另一只手去够刚才自己落在地上的手枪。不过对方显然不能让她得逞,在她的手指离手枪还有几厘米的时候,那把枪被对方一脚踢开了;下一秒,一只有力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跟拎猫崽一样把她翻了过来,那个穿得像是个朋克族的女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茱蒂看见对方的手指上有指虎的金属光泽一闪而过——

  ——对方重重地揍上了她的脸。

  这个不知名的敌人下手非常重,茱蒂被打到第二次跌倒在地板上,她能感觉颧骨火辣辣地疼痛,正有温热的液体沿着面颊流淌下来,可能是指虎的尖刺在她的面部造成了一道长长的划伤。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嘴里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可能是有几颗牙齿在刚才的重击之下已经开始松动了。

  “你的名字是茱蒂·斯泰琳,是吗?”她听见袭击者问道,那个女性的声音低沉、柔软,听上去就好像是蛇在窸窣爬动的声音。不知道是因为茱蒂的头有点晕还是因为事实如此,对方说话的语调令她感觉到反胃。

  茱蒂没空搭理她,谁会把自己的名字告诉敌人啊。她在第二次倒地的过程中迅速调整姿势,近乎是立刻重新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刀子刺向对方。她用受伤的手握刀,掌心的伤口有点让她抓不稳刀柄,但是没有办法,她只有一只手是惯用手,不像秀一那样就算是左手受伤也能继续用右手开枪。

  她们两个人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用匕首格斗——更正一点,茱蒂用匕首格斗,对方所做的只是躲避她的进攻而已;对方自那把刀子之后就再没拿出别的任何武器,但是朱蒂明明看见她的大腿上是缠着枪带的,为什么呢?走廊里不方便进攻也不利于躲闪,有几次茱蒂手里的刀尖已经划过了对方的衣襟,她甚至能听见织物被刀尖挑开的声音,但是依然慢、太慢了,她已经受伤,体力在不断损耗,恐怕坚持不了太久。

  果然,在几分钟的纠缠之后,对方抓住了茱蒂动作上一个小小的瑕疵,这个一直以来永远在躲避着进攻的女人猛然斜向前一步,手臂如同鬼魅一般擒住了茱蒂的手腕。

  这个女人的手很有力,手指如同鹰爪一样在茱蒂握刀的手腕上收紧。茱蒂甚至没有迟疑一秒,在上半身受制的情况下立刻试图用腿踢击——但是晚了。

  那个女人用另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然后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生生把她提起来撞在了墙上。

  茱蒂在混沌的疼痛中感觉到墙壁上的置物架轰然破碎的声响,她在置物架上放的那点少得可怜的东西稀里哗啦落在地上。而她本人甚至有点呆愣:面前的女人身高是很高挑没错,可是茱蒂身高也并不矮;男性和女性在生理上到底有些差别,从身体机能和肌肉比例的角度说,眼前的女人不太可能这么轻轻松松单手把她提起来……

  但是现在考虑这个已经晚了,对方用这种残忍的动作把她往墙壁上撞了两次,然后松开手,冷眼看着她终于支撑不住身体从墙壁上软绵绵的滑下来。

  茱蒂的手上紧紧地握着那把匕首。

  脚步声非常响亮地踩在木地板上,一只脚踩上了茱蒂依然坚持握着刀子的手腕,鞋尖往下碾了碾,直到那把沾满茱蒂自己的血的刀子从她血肉模糊的手掌里落下来。

  对方一脚把匕首踢走,声音听上去依然不紧不慢的,竟然还在进行刚才的话题:“五年前你大概已经是FBI了吧?安东尼·霍普金斯主演的那部电影上映后,没人用你的姓氏开过玩笑吗[1]?”

  ——其实是有的,那部电影上映的时候茱蒂恰好正在位于匡提科的联邦调查局国家学院进行长达半年的受训,电影上映后她没少被自己的同期们开玩笑般地叫“斯泰琳探员”过,当然,那可能也跟她在国家学院里名列前茅的成绩有一定关系。

  她不介意,她当然不介意。她也希望自己能跟那部电影的女主角一般执拗而勇敢,她希望她也能调查出她想要调查的那个事件的真相,她希望她能把使她和她的亲人分离的人绳之以法,有羔羊一直在她的内心里尖叫——

  “斯泰琳探员,”她的敌人用那种非常、非常轻柔的语调说着,“你为什么要来日本呢?这并不是一个好差事,你希望从这个地方得到什么?是把杀害你的父亲的人绳之以法,还是追回抛弃了你的男人?”

  茱蒂的嘴角轻轻地抽动了一下,当然她并非不能意识到来者跟黑衣组织有什么关系,毕竟这是他们最近正在追踪的对象……在她遭到袭击的那一刻她就多少意识到对方是属于哪个势力的人了,但是她依然很不习惯自己的父亲的死亡被别人用这么轻松的语气说出来。

  那个女人停顿了一下,微微地摇摇头,染成出挑的颜色的头发优美地摇晃着。

  “……还是仅仅为了战胜你们眼中某个邪恶的阴影,因为这就是‘正义’?”她这样说,然后好像为自己的言辞感觉到好笑似的轻轻地笑了一声,“啊,还是算了,反正我也不太在乎。”

  眼前这个人似乎正在犯任何反派角色都容易翻的错误:她把自己的敌人打翻在地,然后开始喋喋不休地说些没营养的话。茱蒂听着她说那些话,维持着面部的平静——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她可能会忍不住反驳些有关自己父亲的内容,但是在自己完全落于下风的时候还是算了——她一边假装自己在地板上有些无力地挣扎,一边试图不引起对方的注意地把自己的手伸向自己的裤管,她在脚腕的位置藏了一把口径更小的手枪。

  在没人可以分散对方的注意力的情况下这样做很冒险,但是她总不能就这样放弃挣扎……

  她的努力似乎卓有成效,对方似乎没太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茱蒂的手慢慢地、慢慢地往下伸,手心处伤口上的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这真的疼得要命,但是也没有办法,因为枪套绑在她惯用手那一侧的脚踝上。

  ——她的手隔着牛仔裤的布料摸到了冷冰冰的枪柄。

  下一刻,那个女人重重地一脚踢在了她的小腹上。

  “唔——!”

  那真的太疼了,太疼了。茱蒂连一声惨叫也没有发出来,声音痉挛着卡在她的喉管中。对方的鞋底上钉着铁掌,他妈的这个年代怎么还会有人在鞋底上钉铁掌。

  这一脚非常精准地踢在了茱蒂被第一拳打中的位置,这下她感觉自己简直被像是被马踢了一脚,胃部的不适感让她控制不住发出一声干呕,一股苦涩的味道从喉咙里涌了出来。

  “鹞鸽喜欢高高地飞到天上,然后炫耀着翻着筋斗俯冲下来。”[2]

  在极端的不适中,她再一次听见那个女人用那种低而柔的、蛇一般的嘶嘶声说,这次茱蒂很确定,那个女人可能会杀死她,虽然至今她依旧没有明白对方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这一阵绵延不绝的疼痛和眩晕中,茱蒂听见那个女人继续说:“……鹞鸽分为肤浅的和深沉的两种,但当两只深沉的鹞鸽结合后,它们的后代往往会俯冲撞地而死。”[3]

  ……这段话听着好耳熟,她在哪里曾听过来着?

  这个女人俯下身来,茱蒂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对方抓紧了,在那个女人的强迫之下,她不得不抬起一点头来。

  “斯泰琳探员,”茱蒂听见她在自己的耳边说道,声音里甚至有点莫名其妙的笑意,“那么,现在的问题是:诚然你爱着的那个人——赤井秀一是一只深沉的鹞鸽,那么你呢?你也是一只深沉的鹞鸽吗?”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茱蒂没能知道最后的答案,下一秒,她的头颅被对方重重撞向地面。

  四玫瑰垂眼看着眼前的场景,茱蒂·斯泰琳倒在地上,安静地如同睡着了,太阳穴上有一点正在逐渐干涸的血迹。

  轻度或者中度的脑震荡,一点内出血,后背的淤青,面颊上一道愈合后可能会留疤的伤口——仅此而已,四玫瑰眨眨眼睛,觉得自己在控制损伤程度上真是得心应手。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为自己点起一根香烟,这是她两个多月来的第一根烟;而作为一个精益求精的扮演者,这个时候她只有女士香烟可以抽(女士香烟还是掏贝尔摩德的兜得到的),但是到底也聊胜于无。

  平心而论,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真的不用她亲自跑来绑架,哪怕对方是这一代FBI探员中的精英之一也是这样……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最重要的角色去交给琴酒解决了,其他人不是卧底就是能力达不到要求,让贝尔摩德来干这活倒是可以,但是就怕眼前这个小姑娘看见贝尔摩德以后因为见到杀父仇人忽然爆发一下小宇宙什么的……

  她的心里转着奇奇怪怪的念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甩着指节上的血打通了某个人的电话。

  “喂,Boss?”电话对面的人有点迷茫地说,可能是好奇她为什么选择打电话而不是通讯器联络。

  四玫瑰眼睛也不眨一下:“奥纳科纳。”

  “……”对面一阵沉默,八成是被她现在的声线震惊了,片刻之后,她的好小队负责人无奈地说:“您这是又在搞什么?”

  “打架,但是打得有点快。”四玫瑰扫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斯泰琳探员,又看了看屋子的挂钟:现在才下午三点半,“……有点太快了,离下一项任务还有至少一个半小时。你们几个人有时间吗?咱们一起去喝个下午茶吧?莎朗告诉了我一家不错的店。”

  奥纳科纳用不太赞同的语气说:“一般人不会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去喝下午茶……”

  四玫瑰挑了一下眉:“你就问他们几个吃不吃就行。”

  然后她远远地听见奥纳科纳身后某个地方,好像是胡安娜等人在喊着:“吃!吃的——!!”

  奥纳科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四玫瑰微笑起来。

  [1] 指《沉默的羔羊》,其中女主角是FBI实习探员,名为克拉丽丝·史达琳(Starling),由朱蒂·福斯特出演,茱蒂·斯泰琳的名字即出自于此,只不过习惯使用的翻译不同。

  [2] 本段为小说《汉尼拔》原文。

  [3] 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