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破无妄>第二十章

  “愉儿和王爷晚间一同用膳,我和小陶去不方便吧?”

  兵营前祝荭正卷起袖子刷马,忽然间祝愉不知从哪冒出,欢欣雀跃地来邀他爹娘,陶韧之趁着煨汤的闲暇掀开帐帘想去帮他夫人,恰好瞧见他那小儿子缠着他姐姐要一块去吃烤肉,他没吭声,心下暗叹他这锅汤怕是留不住人了,说不准还得挪去勤昭王的营帐。

  果不其然,推脱两句后祝荭便眉开眼笑地应了祝愉的约,扭头招呼陶韧之快来,娘俩神色如出一辙的纯真欢喜,陶韧之只得从命。

  老远便飘来炭烤肉香,等行至那摆上桌椅的帐前空地,祝荭定睛一瞧,小寒小雀正向她与陶韧之挥手,曲大师也举杯示意,勤昭王的侍卫沉着默然地翻烤肉片,帐灯悄然点亮,挥去渐临夜色,映得人声热闹。

  祝荭一挑眉,朝陶韧之幸灾乐祸道:“我还寻思王爷怎肯放愉儿带咱们来打搅,原来是早就不差多两双筷子了。”

  元歧岸迎他二人入座,见祝愉冷得鼻尖微红,便又往篝火里添了些木料,椅上铺绒毯尚嫌不够,甚至欲给人披件大氅,祝愉止住他动作,递过去夹子。

  “我不冷,”他神色殷切,“想吃夫君亲手烤的肉。”

  元歧岸焐了焐他脸颊,启唇温柔:“好,愉愉先去吃些糕点垫垫肚子,这里烟大。”

  “要和小千一起。”

  元歧岸拿黏人的他没办法,只好一面夹着肉一面小心护着祝愉,滋啦滋啦的冒油声混合浓郁肉香诱得人食指大动,哪怕有对小夫妻腻腻歪歪,沈悟寒与凌烛雀也迫不及待凑到烤架前,摆上刚腌制好的板腱肉,两人虔诚地挤在一块吸溜口水。

  祝荭与陶韧之闲不住,给大家盛完刚从帐中端来的党参排骨汤,亦要上前帮忙,却被窝在绒毯椅上的曲鲤叫住。

  “让他们小辈弄就好,”他一副懒散老成模样,半点动弹的意思都没有,招呼道,“祝将军陶大人先来喝两杯热酒暖暖胃吧。”

  尹霖默不作声拿来张薄毯,曲鲤原想推拒,但或许尹霖蹲下身为他双腿盖上薄毯的动作太过珍视,他不由恍神,蓦地放纵自己改了心思。

  “烤蔬菜也好吃,”他声音放轻,推推尹霖肩膀,“桌上有盘我刷了酱料的金针菇,你拿去烤完过来,这可是我特制的,不许说不好吃。”

  尹霖猛地牵住曲鲤未来得及收回的手,抬眸深深盯他,冷然神色柔化几分,唇边也勾起丝淡笑,似有若无地摩挲他掌心:“好吃,我再拿些别的菜来,都用你的酱料。”

  “明明都没尝过说什么好吃……”曲鲤嘁了声,撇过头去,“随你。”

  祝荭左顾右盼看得津津有味,陶韧之将她手中酒杯拿下,无奈道:“姐姐先饮汤,等肉端上来再喝酒也不迟,难不成要顶着宿醉迎接明日演战?”

  “哎呀跟孩子们一块高兴嘛!小陶操心过头啦。”

  眼见陶韧之抿唇再不多言,祝荭后悔嘴快,忙揉着人发顶好声好气地哄。

  浓墨夜幕吞去最后一道橘霞,蔓草轻晃,枯叶簌沙,帐前烛灯明亮,引来飞蛾扑闪,又因人声笑语慌乱惊散。

  桌上肉盘层叠,杯箸作响,夜风渐刺骨,元歧岸到底给他家夫人披上了大氅,曲鲤教会祝愉如何划拳,祝愉站起身兴致勃勃同大家切磋,就算输了也乐呵,乖乖坐下继续咬烤肉,眼却紧盯那边三人战况,元歧岸一瞬不瞬地低眸望他,合该抱着小兔喂他吃的,可碍于在场人多,只得捺住心思。

  沈悟寒记性好,几圈下来,再算上凑热闹的祝荭,他惊奇笑道:“属小雀赢的最多!”

  那骄傲语气倒比自己赢了还欣喜,凌烛雀乐得叉腰,指使沈悟寒倒酒:“满上满上!愿赌服输,大家都得喝啊!嘿嘿,我下山这一路可学会不少东西,划拳算什么,赌术我也在行!”

  “咱们玄天神女确实叱咤赌场,不过我请教下,您那是赌的,还是算的啊?”罚酒都教身旁尹霖替他挡了,曲鲤好整以暇地打趣她。

  “推演也算赌术的一种嘛,”凌烛雀朝他吐吐舌头,“我说尹侍卫,你快别顾着他了,自己也吃点啊。”

  尹霖腼腆一笑,低头又给曲鲤往苏子叶里包肉夹蒜,轻车熟路喂到人嘴里,曲鲤连手都不用动了,揣在袖里跟大爷似地。

  祝愉有样学样,仔细包好后递到元歧岸嘴边,小小得意道他知夫君不喜蒜味,便往里放了几粒清口甜椒解油腻,元歧岸不免心底柔软,咬了一口又示意祝愉吃,祝愉也不嫌,小口小口地就着他牙印的地方咬,不再似从前吃得那般急。

  这是他亲手养好的小兔,元歧岸噙着笑,日渐成为愉愉的底气与安心所在,要比任何事都令他傲然。

  祝荭余光一瞥,瞧清元歧岸低首温柔注视祝愉的模样,她不得不去信那其中的几分真心,可朝中波谲暗涌,山雨欲来,许多事她赌不起,祝荭脱口而出声王爷,托付之言就在唇齿间,却被陶韧之按住,他缓缓摇头,眸中温和平静,微风吹散祝荭醉意,她读懂陶韧之的隐忧,释然一笑,反握他手。

  不该打搅此夜良辰。

  恰巧她那一声掩没在祝愉的惊呼中,原是他望见熟悉身影一蹦一跳地朝他们奔来,欣喜唤道:“阿窈!”

  孚兰窈笑着向大家挥手,披风系带的小毛球在她胸前灵动摇晃,身后隐约立着名锦衣青年,正遥遥相望。

  “哇!隔着片树林我都闻见香味了,没想到真是小愉你们!”

  “我都不知道阿窈也会来,”祝愉上前迎她,关切问,“那天你回宫后还好吗?三皇子有没有为难你?”

  孚兰窈沉吟了下,自己好像也弄不清:“应该算还好啦,不知他抽哪门子疯,秋猎肯带我出来玩,还许诺往后不再拘着我,过几日我便能去苍丝坊,想死周师父和绣娘师父了!”

  难不成三皇子真听从了小千的建议?总之结果是好的,祝愉不再细想,乐道:“那我可在苍丝坊等着阿窈了!快来坐,阿窈爱吃什么肉?我们正好要烤第二摊。”

  这厢凌烛雀和曲鲤摩拳擦掌招呼孚兰窈加入他们划拳战局,相比之下,身后寂然冷清,仿佛烛灯都黯淡,孚兰窈踌躇片刻,小声商量:“我、我可以带他一起吗?不会白吃白喝的,我给大家送西睢蜜瓜来,我那还有鞠球,待会大家一起玩好不好?”

  “他”是谁不言而喻,若论与三皇子有过节的,在场只一个人,祝愉回头悄悄去看元歧岸,正撞上他夫君如水眸光,未等他问,元歧岸便答都听夫人的,祝愉不由朝他傻笑,好像只要有小千在,万事都无须担心。

  “说白吃白喝也太见外了,”祝愉展颜浅笑,“阿窈快去请三皇子吧,我可等不及玩球了。”

  孚兰窈神情触动,转身去寻等候在原地的万俟叙,那青年起初似不情愿,但对她没辙般,只几句话便乖乖跟了过来,祝荭与陶韧之见他到临,双双起身行礼,万俟叙抬手止住,难得未对元歧岸出言讥讽,反而斟了杯酒敬他。

  “本宫欠王爷一句谢。”

  元歧岸温笑淡淡:“那本王该道声恭喜。”

  万俟叙目光飘向那群欢快玩球身影中的一个,自嘲轻声:“王爷这句恭喜,为时尚早。”

  沈悟寒与凌烛雀是掰不开的,祝愉便和孚兰窈组了队,有热闹可瞧,万年懒动的曲鲤竟也愿挪窝,搬来椅子薄毯舒舒服服地给他们作裁判,四个人满场乱跑追球,观战的祝荭看得骨头缝都痒,跃跃欲试地,操心的陶韧之只能默念这帮孩子可莫将球踢到这来,不然准得被姐姐掺和一脚。

  “三皇子,王爷,莫怪末将僭越,演战之余,让军兵们比试比试蹴鞠也不赖。”

  元歧岸颔首:“待来年开春,此事倒可提上议程。”

  尹霖本欲陪着曲鲤,但曲鲤随口一句说不准玩累了还要来吃点,他便会意地围着烤架尽心尽力烤肉,万俟叙遣人取来孚兰窈爱吃的羊排,撒上西睢秘制香料,也凑到烤架前,翻烤动作像模像样。

  “宣朝与北纥演战已是胜负难分,”他貌似闲聊,缓声道,“再加比试蹴鞠,岂不更添仇怨?”

  元歧岸抿口醇酒,笑意深沉:“仇怨二字言重了,胜败兵家常事,何况局面早已注定。”

  许是气氛松弛,祝荭卸下防备戏谑道:“王爷这话是笃定北纥分军胜了?小韩副将虽年纪不大,可也随末将拼杀过,论经验,不比您那位分军统领少。”

  “本王所言局面,是北纥不能胜。”

  杯落桌面清脆一响,篝火噼啪燃星,一时只闻远处那群少年朦胧笑语。

  “勤昭王此时藏锋,未免太迟。”万俟叙打破沉寂。

  “三皇子怎知是北纥藏锋,而非宣朝兵盛?”

  元歧岸侧首遥望空地上奔跑逐球的祝愉,哪怕吐言冷静,眸中仍流露几丝温意。

  “明日官家摆宴,再难如今夜相聚,本王有句忠告送给各位,天子所图只一个‘衡’字,这‘衡’自然愈长愈好,本王不介意费心劳力地延续,但若哪日打破……”

  眼见祝愉将鞠球抛给曲鲤朝这边走来,他嗓音渐低。

  “圆满之月,亦要缺角。”

  众人神情骤凝,只尹霖恍若未闻,安静地刷着酱料。

  祝愉跑累了回来喝口水,没成想拿错杯子直接灌了一大口烧酒,元歧岸连拦都来不及,忙扶住祝愉腰身,看他小脸皱巴,无奈道:“莽莽撞撞的,难不难受?愉愉,要不要吐?先喝点水。”

  谁知一口酒就上头,水也压不下去,祝愉打个短嗝,晕劲泛上,黏在元歧岸怀里听他念叨。

  “跑得浑身汗吹冷风,受寒生病如何是好?为夫放愉愉去玩,你便真的什么都不顾?用脚踢鞠球还不够,哪有用脑袋去接的,为夫看看,额头都红了,先回帐中涂药好不好?”

  温热大掌焐得额头舒服,祝愉眯起眼,不甚清醒地噘嘴亲了他一下,拍着元歧岸手臂敷衍:“好啦好啦,小千别拿我当瓷娃娃了,我们还没分出个输赢呢,小千在这乖乖等我,我赢了就回来!”

  转身见祝荭陶韧之瞪眼怔愣,祝愉晕晕乎乎地一手揽住一个各啵了一口,顺便偷了两根万俟叙烤好的羊排,风风火火又奔向挥手喊他名字的那群好友。

  众人面面相觑,难得见直至方才都游刃有余的勤昭王黑了脸,他面上笑意悚然,近乎咬牙道:“天色已晚,各位早些歇息,本王先带愉愉回去了。”

  几人之中数万俟叙最愕然,他望着远处元歧岸从飞球人堆中将祝愉抱起轻功离去的画面,眼尾都抽搐。

  “……本宫的夫妻相处之道貌似问错人了。”

  ·

  祝愉被日光扰醒时只觉头发沉,他眼都没睁便摸索身旁,却没捞到想抱的人。

  “哎哟,醒啦?别找了,你夫君他一大早就去演战了,特地叫我过来照顾你。”

  祝愉猛地从被窝里坐起,曲鲤正坐在桌边翻看他三文钱淘来的话本,啧啧有声。

  “文笔还行,剧情弱点,小书粉你看这个不如我给你推荐几本。”

  缓了片刻才消化掉曲鲤的语义,祝愉揉揉脑袋,挫败道:“大大,我好像又喝多了……”

  曲鲤噗呲一笑:“我真想问问你喝的是酒还是安眠药啊,一杯就能睡到大中午,好啦,先把安神汤喝了吧,元歧岸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家仆刚端了碗热的来。”

  待洗漱完毕,祝愉也彻底清醒,他同曲鲤一块到帐外透气。

  “曲大大,现在还能赶上演战吗?我挺想看看小千骑马打仗的样子……”

  曲鲤见他犯傻地举目远眺,笑道:“且不说元歧岸就只是坐在宣帝身边陪看,就算他真上场,应该也不愿你见他输掉,不然怎么早上都没叫你呢?”

  “嗯?”祝愉诧异,“曲大大为什么觉得小千会输?”

  “尹霖提过咯,”曲鲤事不关己地感慨,“演战事关兵防,别看宣帝现在仰仗勤昭王维持皇子争位局面,说到底北纥属外权,赢了固然出彩,但不见得宣帝乐意,如果元歧岸目前仍需要宣帝信任的话,输掉才明智。”

  他回忆道:“其实宣帝这个角色很简单,猜忌多疑的老帝王,不过元歧岸是真的跟我笔下初衷大相径庭了,书里秋猎时他早该一步步初显野心,也不知道现在怎么好像走求稳的路子,难不成他不想争帝了?”

  “小书粉,他有跟你说过这些吗?”曲鲤语气八卦。

  “没有,”祝愉摇头,眼中全然纯真信任,“无论他说不说,也不管小千什么打算,我都陪他。”

  “恋爱脑,”他恨铁不成钢地戳戳祝愉额头,“万一元歧岸以后真害了祝将军怎么办?”

  祝愉闻言一笑,显露他独有的固执。

  “不会的,只要有小千,我什么都不怕。”

  曲鲤语塞,心道那个不知还算不算他亲儿子的元歧岸最好是真心待祝愉,也好全了他删掉废稿角色时的……那丝悔意不忍。

  两人闲得发慌,元歧岸又遣人禀报祝愉演战尚未结束,午间让他先吃不必等候,曲鲤干脆召唤出小九,拜托他侦察下途中守卫,好让他和祝愉溜进演战场地。

  白绒团子气得直掉毛,努力维持冷静的电子音:“宿主,第32次重申,009号是路人角色拯救系统,不是投影仪,不是小夜灯,更不是监控器。”

  “没把小九当监控器啊,”曲鲤故作讶异,“尹霖也去这场演战了,说不定能在宣帝面前露脸呢,这么大的进展,小九你不去关注下?”

  009号半信半疑:“宿主如何确定尹霖就是十二皇子?系统故障无法定位,宿主你也未能算出尹霖的命格。”

  “哎我有作者的直觉,”曲鲤自信摆手,“某天半夜失眠我翻来覆去琢磨,如果是我写这个流落民间的十二皇子会取个什么名,图省事肯定谐音啦,戢翼隐麟,尹霖嘛!”

  连祝愉都觉离谱,弱声道:“大大你写文这么随意吗……”

  “啧,我这叫重内涵。”

  终究被曲鲤三言两语忽悠住了,009号扑闪着小翅膀替二人探路躲过沿途守卫,等人声嘈杂渐近,009号噗地消失,好在曲鲤认路,带着祝愉穿梭乱林登上小山坡,往下一望便是北纥分军与宣朝御军的交战之地,不过他们正赶上双方鸣金收兵,内监登阶传报战况。

  祝愉趴在石板上忽问曲鲤:“大大,我们是不是离演战场地特别近啊?”

  “废话,咱俩这不就在场地中吗。”

  “那朝中观战的看台是不是也离演战场地特别近啊?”

  “又废话,不离近点宣帝看鬼啊……不是,你怎么这么问?”

  祝愉欲哭无泪:“大大你快抬头看看对面是不是观战台,我好像和小千对上眼了。”

  曲鲤哪敢乱看,立马拽上祝愉撒丫子就跑,若只被元歧岸逮到还算幸运,这要是被守军发现他俩偷闯禁地,勤昭王妃肯定屁事没有,去宣帝面前露脸的可就成他了。

  拨开枝桠枯叶,祝愉跑得气喘吁吁,尚未与曲鲤奔下山坡,耳边骤闻马蹄飒沓,风沙晃眼,他瞧不清来者,只觉叶啸云破,马鸣愈近咫尺。

  腰身猛力一紧,祝愉惊呼着被人拽上马背,落入沉松香气的熟稔怀抱,头顶传来一句含笑的低沉醇音。

  “这是哪家的俊俏小公子?不若随本大王入山,做我的压寨夫人,愉愉可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