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破无妄>第十九章

  虽已立秋,但白昼仍烈阳闷热,只在晨夜初现凉意,难得今日天落秋雨,滴打翠叶绿枝的轻灵声悠远如乐,祝愉立在檐下呆呆望着庭院细雨雾蒙。

  “还以为愉愉会在书房,周师父不是留了功课?怎跑这偷闲了。”

  祝愉闻声回头,从宫里归来的元歧岸捧了件外衫给他披上,环住人在他额头落下轻吻:“冷不冷?往后赏雨记得叫为夫陪你。”

  见着他,祝愉稍显颓丧的眼神亮了起来,靠在人胸膛摇摇头:“不冷,陈婶正煲汤呢,待会就能吃饭……我有好好做功课,只是太闷了出来走走。”

  “愉愉心情不好?”元歧岸抚着他鬓发问。

  “阿窈半个月没来苍丝坊了,”祝愉垂眸,勾住元歧岸长指,“我有点担心。”

  元歧岸神色温柔,牵紧他手摩挲安抚。

  “六公主并非任人摆弄的性子,吃不了亏的,今日下朝为夫恰巧与三皇子同路,便替愉愉探问了三皇妃近况。”

  祝愉蹭地抬头:“怎么样?阿窈还好吗?”

  元歧岸点点他发凉微红的鼻尖,笑道:“自然是好的,还能将三皇子折磨得形态憔悴,往常他总要含沙射影地刺为夫两句,如今却没那闲心了。”

  “不瞒愉愉,之前因他跑到你跟前胡说,为夫给他母家漕运使了些绊子,三皇子合该横眉冷对,今日居然舍下恩怨向为夫讨问夫妻相处之道,想来也是实在不知该怎样待六公主。”

  祝愉一撇嘴,拳头也举起来:“小千别理他,他算什么阿窈的夫君,连做个人都不会!”

  “愉愉说的是,”元歧岸将人搂紧,揶揄道,“左右勤昭王惧内的名声在外,也知愉愉想帮六公主,为夫便告诉三皇子堵不如疏,得事事顺着人心意才好,若他听得进去,说不准六公主就快回苍丝坊了。”

  脑海乌云渐散,祝愉雀跃地往元歧岸脸上响亮亲了口,连夸小千好厉害,元歧岸内心受用,面上却端着,轻咳一声:“愉愉招人喜爱,好友愈来愈多,琢磨的事也见杂,莫说念着为夫,是不是心里都快没为夫的位置了。”

  “哎呀乱讲!我都成了没有小千就不行的笨蛋了,心里哪还装得下其他人。”哪怕明知是在逗弄自己,祝愉也见不得他这般委屈,忙搂紧他晃来晃去地哄。

  “那可多了,祝将军陶大人自不必提,曲大师、神女、沈统领、六公主、周师父,”元歧岸暗暗记的账此时都翻出,“听闻尹霖都寻过愉愉帮忙,吴掌柜的娘子也与愉愉同逛首饰铺。”

  这可没法掰开解释,祝愉眨眨眼,忽地一转话头。

  “小千有去看过玫瑰吗?遮雨的木架特别牢固,一点雨丝都打不着。”

  元歧岸一怔,不解他怎会提起这个,反问:“所以愉愉岂不是不必担忧?”

  “就是因为小千做得太好了,”祝愉低喃,“那么好的遮雨木架,却是给玫瑰的。”

  他那时也不知犯了什么傻,盯着隐隐生苞的玫瑰,竟丢了伞,着魔般冒雨想挤进木架下。

  小千做的东西,怎能给别人用呢?

  当然没挤成,他回过神也觉荒谬,匆匆奔到屋里换了身干爽衣裳,要是小千得知他淋雨,又该把倒霉的御医拎来给他开药了。

  祝愉正心虚,环在腰上的手臂忽然绷紧,勒得他有些发痛,抬眼就见元歧岸没了笑,晦暗幽深地紧盯着他。

  “怎、怎么了小千?”

  总是这样,他总勾得人神魂颠倒后再作出这副纯真无知模样,元歧岸次次输得一败涂地。

  他吐息渐重,凑近祝愉,哑声询问:“愉愉的意思——是在吃花的醋吗?”

  祝愉腾然面热,忍着赧意:“当然啦,你看,我连花的醋都吃,不能再说我心里没有小千了。”

  元歧岸尚嫌不够,急切追问:“那从前愉愉误会为夫对玄天神女有意,还有为夫去晋春楼,愉愉都吃醋了对吗?愉愉,告诉为夫。”

  “是啊是啊,我醋得不行。”祝愉无法不心软,他乐呵过后,温柔捧起元歧岸脸颊。

  “看来是我做得还不够,不然宝宝怎么还要用吃醋来确认我在不在乎你呢?”

  元歧岸教他戳中隐秘心思,艰涩否认:“为夫并非不信任愉愉……”

  “我知道,”祝愉笑眼弯弯地打断他,附在人耳边道,“好爱你,我只是想趁机跟小千夫君告白。”

  元歧岸拥紧他,低低回了句我也是。

  “虽然吃醋很平常,但我来吃就够啦,至于像小千刚刚报菜名的那种,讲出来笑一笑,不要憋在心里。”

  他环紧元歧岸肩膀,柔声低诉。

  “我舍不得你真吃醋难过的。”

  元歧岸心头一颤,搁在从前,难过受伤于他而言不过家常便饭,人生也葬没在北纥透骨腐肉的长天寒雪中,他早已心如死水,仅凭一腔野望残活于世。

  眼下他将祝愉紧拥在怀,却是祝愉漫生的暖阳爱意包裹着他,令冰冻血脉重燃奔腾,他好似又活过一次。

  勤昭王蔑视苦难,惯于受伤,亦不惧死亡,可如今老天赐给他个祝愉,祝愉心疼他,他便又什么都怕了。

  “为夫也舍不得。”他闭起眼喃喃低语。

  ·

  晚间两人倚在床上看书,元歧岸得偿所愿穿上了祝愉亲手做的丝绸睡袍,宝贝得不肯让别人碰,自己细致小心地手洗,生怕刮坏半点,往常那些亵衣跟遭他丢弃了一般,祝愉没吭声,悄悄收起来后当成自己家居服穿,惹得元歧岸心烫,压着他翻来覆去折腾好几宿才算稍稍平复了那股邪火。

  祝愉好了屁股忘了疼,又不长记性地往人怀里钻,元歧岸藏不住唇边纵容笑意,一手拿着兵略,一手搂好他让人窝得更舒服,祝愉仰头亲亲他下巴,这才靠着人胸膛蜷起膝盖,入迷地读他从小摊上淘来的话本。

  屋外大雨倾盆,间或夹杂雷鸣电闪,关紧窗子也觉烛火瑟瑟轻颤,元歧岸垂眸偷觑一眼怀里人,这小兔看话本看得认真,眉间不自觉轻蹙,连元歧岸闹人地去戳他肚子,都被他敷衍地拍拍手背安抚,这下元歧岸心神飘远,半个字也读不进去了。

  “愉愉,”他低唤,“你听。”

  祝愉目光黏着话本:“嗯?什么?”

  “下雨了。”

  “是啊,”风啸声入耳,祝愉抬头,担忧道,“下得好大,我还是再去看看我的花吧。”

  元歧岸眼疾手快搂住要翻下床穿鞋的人,无奈失笑:“知愉愉挂心,为夫早派人去看顾了,愉愉的花好得很。”

  祝愉安心一笑,亲了下元歧岸脸颊又拿起话本,元歧岸静默片刻,再次唤他,祝愉回头,终于觉出不寻常,心思落向他夫君。

  “为夫从前总听刑部李大人提起,”元歧岸下巴贴着祝愉额角,佯作闲聊地玩他手指,“他家夫人惧怕打雷,每到雨天,李大人都要请罪丢下公务赶回家陪他夫人。”

  元歧岸顿了顿,似遗憾叹气:“看来为夫倒是无须如此了。”

  祝愉呆呆啊了声,窗外适时响起一裂雷鸣,他忽地灵机开窍,唇边弧度渐弯,连拱带蹭地趴在元歧岸怀里搂紧他腰身。

  “外面打雷好吓人啊,我害怕,小千抱抱我好不好?”他殷切地望着人,全然不见畏惧神色。

  拙劣演技却教元歧岸十分受用,他将祝愉整个拢住,哄弄着轻拍他脊背,眸中深情流淌,温柔的吻也印上他额头。

  “不怕,不怕了,为夫陪着愉愉。”

  仿佛刹那风雨停歇,祝愉再听不见一丝轰鸣,他无法抑制胸口悸动,忽然想就此当真害怕雷雨,融化在元歧岸掌心也甘愿。

  “小千,”他望着元歧岸,煞有介事道,“我不止怕下雨,唔、烛火暗屋里黑我也害怕,说不定,等冬天下雪了我还是怕。”

  元歧岸忍俊不禁,顺着他问:“那为夫该如何让愉愉不怕?”

  祝愉牵起他手搁在自己头顶,趴在人胸膛乖巧眨眼,那温热大掌便轻缓抚他墨发,沉沉笑道:“冬日怕下雪,等到了春日难不成要怕刮风,嗯?小黏人精,就会同为夫耍赖。”

  分明是他先招惹,人家顺他心意了反而倒打一耙,但祝愉向来不会对元歧岸生气,他嘿嘿傻笑,往人唇上偷亲了口,晃着脚软声承认是啦是啦黏小千。

  元歧岸心痒难耐,托着他臀肉往上颠,一偏头便吻上去,嘬糖吃似地舔弄祝愉双唇,缠着人小舌吸,涎水吞得啧啧有声,祝愉腿根教他掐着,丝毫动弹不得,他也没想躲,沉迷地被人欺负到眸中水蒙。

  “愉愉,”元歧岸嗓音哑下,此刻才吐真言,“方才看什么看得那般入迷,都不理为夫了。”

  祝愉了然一笑,哼唧着去蹭人脸颊:“原来小千是因为这个闹我啊,好可爱,可爱死了!”

  他拎起那话本给元歧岸瞧,亲他唇角哄人:“苍丝坊前有卖话本的小摊,三文钱一册,我翻开一看都是能读懂的白话,就好奇带了本回来……我的错我的错,不该不理我们小千的,我不看书了陪你好不好?”

  “为夫尚未不通人情到此种地步,”元歧岸状似无意翻了两页,“只盼愉愉莫要又遇见另一个书里的‘元歧岸’。”

  “哎呀不会啦!”祝愉让他这少见的耍性模样弄得哭笑不得,挠挠人掌心,他道,“等哪天天气好了,小千教我骑马吧。”

  元歧岸攥住他手摩挲:“自然可以,不过就算学会了,秋猎时愉愉也不可贪玩独自入山,要叫为夫陪你,知道吗?”

  “不是为了上山打猎,”祝愉清清嗓子,神色真诚,“我是看话本里山大王骑着马奔来,一下子就把书生捞上马的样子好厉害啊,就想对小千也这样试试。”

  元歧岸教他夫人的奇思妙想打败,轻拍他软弹的小屁股,低声闷笑:“怎么,愉愉要抢为夫做你的压寨夫人?”

  “想想嘛,再说我力气也没那么大,唉,该锻炼了,不然连夫君都抱不动。”

  元歧岸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将祝愉欺在身下,气声纵他:“无妨,愉愉只管来牵我,为夫自己运功上马。”

  祝愉笑得直颤:“哪有这样上赶着让人抢的啊。”

  衣襟悄悄教人剥落,暧昧亲吻印在他锁骨,元歧岸吐息渐重,凑近祝愉轻声问:“那愉愉肯不肯要?”

  当然是肯的,祝愉仰起头缓缓合眼,与人唇瓣相贴的瞬间,他觉出元歧岸勾唇醇笑,随即被牵紧手吻得更深。

  床幔散落,屋外雷雨刺寒,屋内良宵正暖。

  ·

  宣朝秋猎游行盛大,入山那日天色晴朗,重嶂雾净,正是秋意深却尚未枯衰之期。

  途径浓火枫林,祝愉撩起车帘看得直了眼,没忍住同前头骑马护卫皇家的元歧岸商量,能不能借他匹马骑来赏景,元歧岸干脆遣人去回禀勤昭王殿后,又吩咐队伍照常行进,自己翻身下马陪他,任由祝愉在枫林之中乱跑。

  他家夫人换了身白金便装,风起卷枫纷落,似滴入赤红中的一粒雪,初显青年洒脱朝气模样,望向他时那笑靥竟令人呼吸都屏滞,元歧岸负手玉立,深凝着他,如今倒真想有个愉愉曾讲过的叫做照相机的玩意,为他留下这瞬无忧无虑的爱侣。

  北纥分军统领带兵经过,本欲向勤昭王行礼,但见王爷压根没瞅这边,满心满眼都是那挑拣枫叶给他献宝的纯真青年,面上笑意是谁都未见过的温柔,他顿时哑然,十分有眼力见地抬手示意士兵们莫作声悄悄走,若是上前打扰了,王爷非给他们练得爬不起来不可。

  祝愉骑马动作略显生疏,不知怎地总要缓过好一阵,发软的双脚才能蹬上劲,但元歧岸就在他触手可及之处,正万分小心地牵着缰绳,祝愉便又不怕了,甚至借着身在高处的机会,大胆地揉了揉元歧岸发顶,得他夫君抬眸似嗔,祝愉扮无辜地朝他笑,元歧岸恍神,萌生出咬他一口的痴想。

  咬也得轻轻的,他的小兔平日里亲得用力点都要哼唧。

  勤昭王的营地并未设在天家左右,反而处于偏僻之地,尤其寝帐,野蔓掩映下更显寂静,祝愉翻进帐中新奇地趴在柔软绒毯上打滚,乐呵道这下连吃饭都要走好一会了,元歧岸笑而不语,祝愉瞧着他那副毫不掩饰的算计模样,莫名领会,他轻咳。

  “小千不会是打算在这和我洞房吧?”

  元歧岸俯身亲他眼角:“宝宝好聪明。”

  谁能料到这副温和雅礼的君子面貌下琢磨的净是床笫间欺负他夫人的事呢,祝愉脸颊染粉,说不上是羞还是兴奋,他揽住元歧岸脖颈埋在人耳边呐呐地问。

  “真的不会有人听到吗……”

  “不会,愉愉安心,”元歧岸将他抱进怀里揉弄发顶,促狭气声,“想怎叫便怎叫。”

  小千好像越来越坏心眼了,祝愉却也拿他没办法,反而爱极了他如今的鲜活灵动,这可比书里原本心机深沉又内敛悲观的元歧岸好上百倍千倍。

  祝愉似咕哝了两句,元歧岸未听清:“愉愉说什么?”

  “我说——有点饿了,”祝愉眨巴着眼,故作叹气,“但是要和小千嗯嗯,不能吃太多。”

  元歧岸失笑,捏捏他臀肉:“为夫哪会饿着我们馋嘴小兔,愉愉放开了吃。”

  “再说秋猎有五日之久,我们……不急。”

  天边霞光映云,草地上架起了炉火烤架,远远便能望见黑衣沉稳的尹霖拣放炭块,祝愉吸吸鼻子,秋凉雾意直冲脑门,他眸中一亮,拉着元歧岸惊喜地喊了声烤肉。

  “正是,”元歧岸为他系紧狐裘披风,牵紧他手给人暖着,“今晚猪牛羊都有,等明日为夫再入山为你猎鹿。”

  他指腹划过祝愉眼角,眸色柔软:“愉愉曾讲过在现代和同事们吃过一次烤肉,虽然喜欢却没机会常吃,为夫只望往后,能让愉愉念念不忘的,都有为夫相陪。”

  祝愉答不出话,蓦地捉紧他手,用力点头。

  “哎呦喂小书粉,你们吃这么好!”

  端着托盘鱼贯往返的仆从们错开,来者现出身形,正是裹着厚棉外袍一副高人做派的曲鲤,他身后沈悟寒与凌烛雀也探出小脑袋来,嘻嘻哈哈地与祝愉打招呼。

  “小寒厉害呀,小愉这还没烤上呢你就知道有好吃的啦。”凌烛雀夸着人,眼睛却黏在肉盘上撕不下来。

  沈悟寒没比她出息到哪去,咽咽口水憨笑:“幼时跟野狗争食争惯了,闻生肉味比熟的要灵。”

  眼见祝愉立马朝他们走去闹作一团,元歧岸不动声色地睨了那三人一眼,到底吩咐了仆从多添些菜品和碗筷,思忖片刻,又道:“再搬几坛好酒来。”

  曲鲤耳尖,揣着手啧啧摇头:“我说王爷,怎么这时候不念叨你家这位吃多酒肉要闹病了?”

  元歧岸扶住祝愉腰身,神色淡淡:“本王看顾自然心中有数,倒是曲大师如何闯进天家秋猎禁地的,如今当封山了才对。”

  “我可是玄天神女正儿八经请来为小寒测算猎物方位的,听说这次入山打猎要给所有人拉大榜,拔得头筹的宣帝也有重赏,勤昭王与其挑我刺,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吧,别叫哪个仇家给你比下去了。”

  祝愉不知曲大大为什么总跟他笔下亲儿子呛火,正要张口吹嘘一番元歧岸的打猎技术,他夫君却示意只管看戏,祝愉余光瞥见尹霖不知何时立在曲鲤后头,心领神会地噤了声。

  “为何不穿我送你的棉衣?”

  曲鲤闻声脊背一僵,转头望见尹霖近在咫尺,冷颜神情晦沉,他后退一步,拢紧衣襟低头闷闷:“我有衣服穿。”

  尹霖蹙眉:“你身上这件尺寸不合,我知你畏寒,又惯爱拣些旧的,所以特地托苍丝坊打的厚实棉衣亲自穿过几日才送你,为何不穿?”

  “不是,你别变态了……”

  干脆上前钳住人手腕,尹霖哑声道:“我帐中备了衣服,与我去换。”

  曲鲤挣不开,憋红了脸:“我、我等着吃烤肉呢,你算老几凭什么管我这么多!”

  尹霖顿时像被人捣了一拳,紧紧盯着他,几缕碎发垂下遮住泛红双眸,好似无家可归的幼犬。

  “我当你是我妻,难不成你反悔了?明明那晚是你——”

  “啊啊啊!”曲鲤赶忙捂住他嘴勾他脖子,认命妥协,“别说了我换我换,走走走!”

  沈悟寒与凌烛雀欢快地烧炭扇风,未曾注意到这厢骚乱,倒是祝愉望向曲鲤两人看似亲昵离去的背影,心中震撼,傻傻地朝元歧岸干笑。

  “我就说尹霖怎么来做了件小号棉衣呢……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