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破无妄>第三章

  厮杀声渐小,祝愉丝毫不敢睁眼,只觉元歧岸带他纵马奔出了一长段路才停下。

  “结束了,”元歧岸放轻声音,“睁眼吧。”

  祝愉勒紧缰绳的手还在发抖,但他相信元歧岸,小心翼翼眯起一只眼偷觑前方,发现尽是山石乱林,他怔愣坐直,四处望望,越过元歧岸依稀看见后面同行兵马正围着满地横躺的尸体,尹霖似乎也逮住了两个活口捆住审问。

  元歧岸见他像只胆大的白团小兔左转右转地,好整以暇笑道:“不怕了?那走近点给你瞧瞧。”

  作势要调转马头,吓得祝愉连忙抱住他手臂。

  “怕怕怕!不用看了!”

  听见青年轻笑,祝愉才发觉元歧岸好像在逗他,可到底头次见真刀真枪,缓过劲来也还是有些呆呆的,元歧岸将他上下察看一番,确认未伤,就是受了惊吓,这小兔鼻尖冻得发红,眼中也水光盈亮,望过来可怜兮兮的,他再度鬼使神差地摸上祝愉发顶。

  “抱歉,”元歧岸垂眸望着祝愉披风垂摆上的血点,“还是不小心给你弄脏了。”

  被自推摸着头顺毛,祝愉又顾不上怕了,满血复活道:“这有啥,洗洗就好……咦,你不是拿剑来着,剑呢?”

  “在侍卫那,血煞气太重,怕你不适。”

  祝愉眨眨眼,仰头望他,语气十分认真:“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元歧岸是个特别特别温柔的好人。”

  元歧岸怔住,这些年唾骂他叛国求荣的有,称赞他贤王之风的有,提防他挟帝摄政的也有,但祝愉却像抛开所有加诸元歧岸身上的头衔,要探他为人的本质。

  可惜祝愉看错了,元歧岸想,他对自己的伪善尚有自知之明。

  “祝愉心好,自然看谁都好。”

  淡然语气听得祝愉心里发堵,他放不下元歧岸,就是因为他伪装压抑下仍不自觉流露出的一丝温情本性,书中反派并非天生坏种,假如从没受过梦魇般纠缠他一生的不公,元歧岸……会是北纥寒地足以比肩太阳的天之骄子。

  “不是的……”

  “王爷。”

  尹霖行至马前抱拳行礼,打断了祝愉的喃语,他呈上一物:“捉住的两个弓箭手均是死士,求死不得,亦不肯招出幕后主使,属下在他们身上搜出了火折子,弓箭筒中箭头都裹着油布。”

  元歧岸接过火折子细看,早有预料:“确属官家上品。”

  手臂被人戳了两下,低头望回祝愉,少年依然满面担忧。

  “杀手都抓住了,咱们要不趁还没雪崩快点下山。”

  他自己都未察觉握紧了元歧岸手腕,仿佛已决心与元歧岸一同跌落山谷埋身雪中。

  傻气,怎么这样傻,定要被人骗的。

  “放心,大抵不会雪崩,”元歧岸解释,“若要杀我,这帮死士未免不够格,你提到雪崩时我便半信半疑,此山积雪并未厚重至此,但有这火弓箭便能做到了,山间想必埋了火药,趁我们被死士缠住,射箭引起雪崩困住我,才是真正目的。”

  祝愉瞪大眼,欣喜道:“真的?那你就不会独自困在雪中了是不!嘿嘿,王爷好聪明啊!”

  元歧岸也与他笑,见祝愉露在外面的手冻得惨白,悄悄将他两只手都拢在掌中。

  “既已放心,便不必随我奔波去军营……你的手怎么了?”

  元歧岸眉峰蹙起,当即翻开祝愉双掌,掌心血痕横陈,是方才抓紧缰绳勒破的。

  祝愉也才发现,迟钝地泛起疼来,觑了眼元歧岸,他丝毫笑意都无,神情凝重得发冷,祝愉连忙蜷起爪子不给人看,讪笑道:“没事!既然、既然王爷没有危险了,那我就先回家……”

  “我送你回城疗伤。”元歧岸环紧祝愉,不容置喙地原路返还。

  尹霖上马在后劝阻:“王爷,您已耽误许久,属下来送小侯爷回府吧。”

  另一串飞奔的策马声惊雪纷乱,双方正面相迎,元歧岸及时刹住马,将祝愉搂得更紧。

  “吁——”城内巡兵的祝荭听了沈悟寒和凌烛雀的话,匆忙抄近道往西郊军营方向来,她的傻儿子间歇抽风,怎么勤昭王也由着他疯,心想能在愉儿进军营前赶上就不错了,谁料半途正好撞见。

  “娘……”祝愉望见祝荭,心虚地往元歧岸怀里缩了缩。

  她那傻儿子跟小鸡崽子似地被元歧岸搂着,祝荭噎了下,脸色难看:“王爷,犬子胡闹多有打扰,末将这便将他带回责罚,改日必登门谢罪。”

  元歧岸默然片刻,缓缓松开怀里人,他翻身下马将祝愉小心搂下,又帮着扶人让祝愉安稳坐上祝荭的马,退开一步,仰头望着祝愉。

  “无需责罚谢罪,”他缓声道,“今日全因本王唐突,祝将军莫要怪他,小侯爷手上有伤,又受此番惊吓,劳烦尽快带他回府医治休养。”

  祝荭讶然去捉祝愉爪子,认出缰绳勒痕,更是满头雾水,她客气谢过勤昭王,扬鞭就要回府。

  祝愉心有余悸,忙扭头朝元歧岸挥手大喊:“王爷平安回来后一定给我带个信儿啊!”

  可惜飞雪风乱,他没听见元歧岸的回答。

  元歧岸远望许久,直至尹霖出声提醒他才上马。

  “王爷,方才小侯爷在多有不便,其实那两个死士招了,是三皇子,但不知真假。”

  “不假,”元歧岸道,“火折子和箭上有他母家南地江城的暗印,他没想瞒。”

  “如何处置?”

  “放一个回去报信,留下射箭惊扰到小侯爷的,挑了手脚筋扔在此处,引火药崩山。”

  尹霖顿了顿,犹豫道:“属下多言,王爷纵小侯爷越界,恐有祸患。”

  元歧岸面容沉静,眼底晦涩难懂,久久才道。

  “他或许与预言雪灾的那位奇人少女能力不相上下,由他越界,于本王有利。”

  ·

  回府后众人见祝愉衣裳有血点,手上有伤痕,更是一阵鸡飞狗跳,沈悟寒连骂和元歧岸沾上肯定倒霉,祝愉摇头否认,解释山上遇袭全是三皇子的锅,还以算命为由向祝荭和陶韧之吐了好一通三皇子的坏话,顺带捧了捧他家的聪明小千。

  元歧岸野心暴露前,书里明面上的反派就是三皇子,祝愉安慰自己,他也不算骗人,顶多有点私心而已……

  祝荭与陶韧之愁上心头,宣朝权争暗涌,危机四伏,宣帝年迈多病无力平衡,才将勤昭王从北纥召回稳定局势,无论沾上哪一方,他们的傻儿子都得被吃得渣也不剩。

  只能耳提面命叮嘱祝愉再不可讲这些话让外人听见,最要紧的,是少去招惹勤昭王。

  祝愉左耳进右耳出,眼巴巴等了三日,终于等来了元歧岸的消息。

  其实他让人告诉自己一声安全回城就好啦,祝愉拿着家仆递来的信,认字认半边地猜出信封上写的是“祝愉亲启”,他珍惜地打开,先于信件滑出的是两朵腊梅,艳黄沁香,祝愉愣了下,这才展开信纸。

  字好看是好看,祝愉举着信艰难地读,就是他不太认识古字,从高二辍学开始打工,整天为生活奔波,也没机会养成现代人自动繁简转换的神力。

  认了半天,他就看出第一句是“万事安好,祝愉勿念”,后面实在迷迷糊糊,他揣好信,打算去找小寒小雀帮忙念。

  一进长拾居他便望见两人,不过他俩竟没开吃,而是挤在一块聚精会神听对面一人滔滔不绝地讲着什么,祝愉走近,凌烛雀招呼他坐下,语气惊喜:“小愉你来啦,我和小寒今日遇见这位算命先生,他算得可准,还讲我们以后会得道成仙呢,跟听说书似的!”

  别是遇到江湖骗子了,祝愉打量了下这位说书先生,他外衫系得懒散歪斜,戴围巾般裹了条棉绒布条,衬得小脸越发白净,不过二十岁上下的模样,见祝愉目光怀疑,他捋了捋并不存在的长须,得意道:“这位小公子不如报上姓名八字,看在你是俩孩子朋友的份上,我不收你银子。”

  “先生如何称呼?”

  “叫我曲鲤就行。”

  嘶,书里也没这号人啊,祝愉心里犯嘀咕,说不定就是来诓小寒小雀钱的npc,看他怎么戳穿这小骗子。

  “不急,我先听听曲大师怎么给我朋友算的吧。”

  曲鲤清清嗓子,高深莫测道:“宣朝一年后将有大劫,乱世出英雄,小雀因预言之力被封为玄天神女,小寒也因保护宣帝免受野兽袭击成了御军统领,一文一武,平定叛军,宣朝最终龙脉稳固。”

  “呵,这我都算过了,之后小寒小雀离开宣朝,为救万极仙去了九寒极境,下冰窟,化冰川,得了什么神力?”祝愉存心为难。

  曲鲤眯起眼:“是独角古鲸的御水化云术,之后才能赴南域火界夺赤流魔刀,你说他们斩杀了谁?”

  “涂焰皇,他的鬼族兄弟要给他报仇,把小寒小雀困在了百罗鬼狱的幻境中,你说他们怎么出来的?”祝愉拍桌子。

  曲鲤被激得直起身:“公孙见喜勘破了阵眼!还加入了小寒小雀的冒险小分队!”

  “小分队后来还有谁!”

  沈悟寒和凌烛雀左看祝愉右看曲鲤,两人越吵越烈,已经站起身撸袖子了。

  “我们要去那么多地方吗?”沈悟寒震惊。

  凌烛雀举到嘴边的糖葫芦也掉了,傻眼:“重要的好像不是这个……”

  吵到最后,祝愉冷笑道:“开始胡编了吧,天宫之后的新地图作者大大还没开呢!”

  “怎么没开,我都放存稿箱里了!”

  语落,二人同时僵住,诡异的寂静蔓延许久。

  祝愉咽咽口水,试探问:“是‘奶茶没吸管’大大?”

  曲鲤抹抹脑门的汗:“那个,《龙图》的读者粉丝?”

  突地平地两声吼,沈悟寒和凌烛雀差点被震到桌底,方才还吵架的两人猛地抱住对方鬼哭狂嚎,重现祝愉那晚对勤昭王发的疯。

  “中邪也能传染吗……”

  认亲过后,碍于小寒小雀的眼神太像看神经病,曲鲤只能糊弄道他俩惺惺相惜一见如故。

  “对了小粉丝,你还没说你叫啥呢。”

  “我叫祝愉,”不好当着俩主角的面说穿书,祝愉答,“现在是祝荭将军的儿子。”

  “祝小侯爷?!”曲鲤惊讶瞪眼。

  小寒小雀警惕地离他远点,曲鲤咳了两声:“没事没事……”

  凌烛雀生怕他俩再发疯,赶紧转开话头:“小愉今日来找我们是不要一块吃饭啊?”

  祝愉这才一拍脑门,从怀里掏出信件:“不是啦,小千写信给我,我来麻烦你念念。”

  曲鲤和祝愉古字认不全,沈悟寒只读过武书,最有文化的就是凌烛雀,趁她拆信,曲鲤以手挡脸问祝愉:“元歧岸的信?你已经认识他了?”

  祝愉连连点头,小声激动:“小千是我推!”

  曲鲤脸色更加复杂。

  “万事安好,祝愉勿念,偶见西郊腊梅正开,赠君岁寒一段香,望君早日伤愈,元歧岸。”

  祝愉乐得几分憨:“我就说怎么还送我两朵腊梅花,等我回去就做成书签好好收藏。”

  沈悟寒与凌烛雀费解地互看,小寒挠挠脖颈:“我咋听得浑身刺挠呢。”

  小雀道:“我也,就是小愉教的那个,有点‘无语’的感觉。”

  曲鲤一看祝愉万分珍惜地收起信,就知道小粉丝没深想,他饮茶幽幽来了句。

  “元歧岸想泡你。”

  祝愉怔住,认真解释:“大大你多想了,小千只是人好,况且我不是梦男,是事业粉。”

  曲鲤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沈悟寒凌烛雀一句也听不懂,干脆举手要学这俩神算的话。

  ·

  雪灾起初势猛,但衰颓之象显,转眼已近新年,百姓为祛灾祈福,满城尽是红灯红联,与雪景相映,令大燕城喜庆年味更浓。

  小寒小雀早被祝陶夫妇邀进府中住下,曲鲤为了蹭饭也跟过来,夫妇俩没料到声名鹊起的神算子曲大师也与愉儿交好,一听三个孩子都跟孤儿似地没处过年,直接将人扣住,年夜就得人多热闹才好。

  哪怕从前在福利院过年,祝愉也没经历过这种热闹,将军府上下从早忙活起来,沈悟寒上山猎了头野猪宰杀,肉质新鲜肥美,煎炒烹煮都有富余,原本只会烤灵芝的凌烛雀偷师长拾居已经能熟练烤蘑菇青菜炙肉串了,曲鲤做饭不会,倒是会调酒,鼓弄一通说这杯是龙舌兰日出时祝愉惊得嘴都闭不上。

  正经包饺子的就陶韧之和祝愉两人,祝荭坐不住,背着手府里府外来回溜达,对着门前陶韧之写的对联啧啧一顿夸,带孩子们去院里点鞭炮,每隔一会就分发瓜子糖块,整个大燕城就属将军府前拜年嬉戏的孩童最多。

  “愉儿,”陶韧之挽起衣袖擀面皮,递了枚干净铜钱给他,“待会把这包进饺子里。”

  祝愉乖巧应好,手上动作不停,道:“爹,要不再给我一枚吧,咱多包点饺子多吃几天。”

  陶韧之被他逗笑,一扬下巴:“自己去拿吧,洗净再包。”

  “好嘞!”

  夜色笼罩,星河天悬,祝愉提上小食盒,戴上毛绒兜帽,做贼般溜到府门外。

  “干嘛去啊小粉丝?”

  懒懒嗓音吓了祝愉一跳,他回身望见倚门的曲鲤,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大大,我想去给小千送饺子。”

  “人家可是王爷,缺你这点饺子吗?”曲鲤笑意玩味。

  祝愉抿抿唇,面容纯澈得仿见真心。

  “我不想他过年孤孤单单的,至少有人和他说说话。”

  曲鲤轻哼了声,摆摆手:“行吧,早点回来,我可帮你顶不了多久。”

  望着祝愉欢快步伐,曲鲤暗想,还事业粉呢,你最好是。

  对元歧岸而言,他的时日并不因过节有变,家仆来书房报小侯爷求见时,他落笔停滞,墨迹透纸,连请人入府都忘了,不发一言地直往外奔去。

  怎会大年夜来,他怕是祝愉出事。

  府门前的身影落了洇柔星光,纯白披风衬得祝愉更像误入尘世的小兔仙,他抱着食盒抬头,粲然一笑,喊了声王爷。

  见他安好,元歧岸心跳稍稳,但随即又轻快起来。

  “先进来再说,外头天冷。”

  “不用啦,”祝愉往前一递食盒,“我来给王爷拜个年,送完饺子就走。”

  元歧岸接过,不自觉放轻声音:“祝陶两家的年礼,白日间已送过了。”

  祝愉赧然道:“我这哪能跟爹娘的年礼比啊,就是自己包的饺子。”

  “虽然王爷肯定不缺饺子吃,但我拿来的不多,你尝尝,里头还包了铜钱呢,吃到的话来年一定会行好运!”

  元歧岸眼底光暗变幻,心头难抑发烫,不过几个饺子,再稀世难求的珍宝都堆在身后的勤昭王府,他此刻却想将这食盒供于高塔中珍藏独占。

  眼下已至亥时,拜年送饺子大可白日进府,为何偏偏挑在阖家团圆之际夜里孤身前来,让人不禁生出野妄,妄想,难道他值得人抛下良辰来见。

  “为何今晚要来?”

  失了所有深谋算计,元歧岸轻声向祝愉讨个答案。

  祝愉对上元歧岸那双深眸,字字纯真,仿佛意重。

  “我舍不得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