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约会

  郁折枝醒过来的时候,隐约听见熟悉的声音。

  她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意识才逐渐回笼,之前那个晚上的记忆也重新浮现在脑海里。

  然后她才忽然反应过来,门外花落月的声音并不是她的错觉。

  花落月正站在病房外面跟殷沉玉低声说话。

  殷沉玉是一大早赶回N市的,据她说X市那边的事已经结束了。

  花父常去的那家赌场私下里还经营着其他的不法生意,包括贩毒和人口买卖,开设赌场已经可以算是他们头上最轻的一项罪名了。

  殷沉玉先前调查花父的途中就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对劲。

  那家赌场的几个主要负责人早就在通缉名单上,过去在别的城市犯过几起大案,改名换姓到了X市从头来过,比过去更加谨慎。

  殷沉玉有一个警察朋友就一直在追踪这个犯罪团伙,这段时间她有时候说有事要忙,便是在忙这件事。

  花落月只是个普通的学生,殷沉玉并不准备把她牵扯到其中。所以始终瞒着她,只说花父的事情还需要更多的证据,也一直将他的事往盗窃上扯,而绝口不提赌场的内情,就是害怕打草惊蛇,给她招来危险。

  不过花父这样一个小虾米竟然有胆子直接买凶杀亲女儿,也着实有些出乎殷沉玉的意料。

  前一晚是警方在得到最新情报之后,精心部署把犯罪团伙直接一锅端,而花父恰好也在赌场里面赌博。

  他压根不知道什么犯罪团伙的事,只是被人勾去赌钱,看到警察冲进来,还以为是自己买凶卖女儿的事情暴露,一个紧张就说漏了嘴。

  花父知道女儿在N市,找买主也是找的N市的地头蛇,被问起来,也直摇头说不知道他们人在哪里。

  万幸花落月并没有出什么事。

  殷沉玉说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是我没考虑周到,这两天我应该叫人陪着你的。昨晚是郁折枝找到你的?”

  花落月点了点头。

  殷沉玉看起来松了一口气,大概是觉得幸好有人帮她脱离了险境。

  花落月想了想,体贴地对此保持了沉默,没有说出郁折枝才是差点栽在里面的那一个。

  但她提起了最后救了她们的那个女人。

  她总觉得殷沉玉或许认识她。

  果不其然,殷沉玉还没有听她说完,就挑起了眉毛,用一种很难以言喻的语气叫出了那个名字:“乔思瑜?”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花落月点了下头,又觉得不对,她还没来得及描述对方的模样,“你怎么知道?”

  殷沉玉的视线越过了她的肩膀,看向走廊的尽头。

  花落月跟着转过头,看见乔思瑜正从那边走过来。

  乔思瑜今天换了身正装,显得成熟了不少,白天近距离看才能感觉出来至少是三十好几的人了。

  她明显跟殷沉玉认识,微微颔了颔首就算打过了招呼。

  “你叫过去的那个人,完全是帮倒忙。”乔思瑜在花落月的另一边停下来,对殷沉玉说道,“如果郁小姐没有跑过去,我们现在就不用在医院见面了。”

  殷沉玉表现出了明显的抵触与不满。

  她眯起眼睛看着乔思瑜:“你跟踪我的委托人?”

  乔思瑜轻飘飘地纠正:“只是恰好路过。”

  殷沉玉讥诮地反问:“我看起来像是很好骗的白痴吗?”

  乔思瑜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瞥了眼被夹在她们中间的花落月,说了句类似夸奖的话:“你很厉害。”

  花落月莫名觉得有些尴尬,只能维持着假笑,回了一声:“谢谢?”

  然后她便反应过来,旁边这位乔小姐大概只是有一种跟人抬杠的本能——尤其是跟殷沉玉。

  跟花落月说完,她又转向了殷沉玉,笃定而细致地解释了一遍。

  “她肯定跟人打过架,而且打过不少次。我看到她包里带着刀和防身喷雾,光是这份警觉性就比你强多了——当然,她肯定也比你能打。要不是那位郁小姐突然跳出来,她早就自己跑掉了。”

  殷沉玉将带着几分惊诧的探究视线转向花落月。

  花落月快要挂不住笑,只能说:“生活所迫。”

  前世今生她都是孤家寡人,年轻漂亮却孤苦无依的女孩子想要保持着尊严生活下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况且她又是习惯于照顾与保护身边人的那一个。

  打架斗殴不能说是家常便饭,但至少年轻气盛的时候她还是有一点自保的能力的。

  好在殷沉玉看出她的尴尬,并没有再深究下去,而是看向乔思瑜,没好气地问:“那你跑过来干什么?就为了把里面的病人奚落嘲讽一顿。”

  “我来找花小姐。”乔思瑜说道。

  花落月不解地看向她。

  “过去的一个月,你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人?”乔思瑜问,“那种陌生的、你完全不认识的,但莫名其妙出现在你身边的人。”

  花落月摇了摇头。

  奇怪的人倒是有,比如花父,比如花父找来的那些小混混,但这都是有迹可循的。

  乔思瑜又追问了一遍:“真的没有吗?你再仔细想想,比如有时候感觉莫名被人跟踪?”

  殷沉玉看不下去她的咄咄逼人,皱着眉说道:“照你这么说,路边偶遇的陌生人不全都是这样的?”

  话是这么说着,但她还是代花落月解释了一下:“要说跟踪的,除了昨晚那几个,剩下就是一开始那位郁总给花落月找的保镖暗中保护她的。你不会是误会他们了吧?而且她不会留在国内太久的,要不了多久就要回去上课了。”

  乔思瑜定定地看了她们片刻,最后说:“但愿如此。”

  她似乎只是特意过来询问这一个问题,最后也只是托花落月转达,祝郁折枝早日康复,并提醒她往后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

  花落月点点头,目送着她转身离去。

  旁边的殷沉玉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花落月低声问了一句:“那是你朋友吗?”

  “不是……”殷沉玉冷淡地说,“一个死人而已。”

  花落月一下子就想到了她那段惨烈的爱情故事。

  但看着殷沉玉冷淡的脸色,她识趣地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郁总给我找了保镖?”

  殷沉玉说:“对……”

  要不是因为这份暗藏的心意,她昨晚也不会想着去找郁折枝帮忙。

  花落月又问:“你早就知道?”

  殷沉玉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小声嘀咕:“这不归我管。只要没有威胁到你的人身安全……”

  她可没兴趣掺和别人的家事。

  好在花落月向来通情达理,没有纠缠着这个问题不放,反倒认真地向殷沉玉道了谢。

  花父已经被抓进去了,那几个小混混也直接把他供了出来,之后就是漫长的牢狱生活,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再进去关上几年十几年的,花落月这辈子都未必会再见到他。

  开庭之前问题就被解决,花落月要感谢殷沉玉的效率。

  虽说便宜爹那样的小虾米可能只是她顺手为之的小事。

  殷沉玉却没有收花落月的尾款。

  “这次的案子其实也多亏了你,剩下那半尾款就当是给你的谢礼之一。”殷沉玉说道,“还有另一个发到你们手机上了,回头记得插手。”

  对她来说,花落月的事件到此就结束了。

  案件背后弯弯绕绕惊险刺激的细节也不必让花落月这个局外人知道。

  “以后没有要紧的事,就不要再去我的店里了,跟我扯上太多关系对你没什么好处。”

  殷沉玉伸手拍了拍花落月的肩,与她道了别:“好好上学好好工作,往后说不定我能在社会版的杰出青年里面看到你,我一定跟别人好好炫耀一下我曾经帮过你的忙。”

  花落月也不由地笑了笑,问:“不用我再请你吃顿饭吗?”

  殷沉玉已经转了身,冲她挥了挥手,说:“再见……”

  然后眨眼之间,她的身影也和乔思瑜一样,很快消失不见了。

  这也是事情尘埃落定的信号,花落月反倒生出几分怅然。

  殷沉玉与她萍水相逢,拿钱办事,但毕竟也相处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聊过的话可能比唐霏霏这个正经好朋友还多,她对殷沉玉是颇为欣赏与信服的。

  乍然间就是彻底分开不见的意思,花落月也难免有些遗憾。

  但她也清楚自己跟殷沉玉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或许缘分就到此为止,也不好太过强求。

  花落月在原处站了片刻,听见病房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动,这才回过了神,也顾不得伤感,连忙转身拉开了病房的门。

  郁折枝已经从病床上坐了起来,一抬头便与她对上视线。

  面面相觑了片刻之后,郁折枝先开口:“你没事吧?”

  花落月抬起左手的手腕,靠近小拇指的那一侧贴着两个创口贴,那就是她身上最严重的伤口了,还是前一天摔到水池里面的时候蹭出来的伤口。

  “除了这一点,没什么事。”花落月再说这话的时候就显得很有说服力了。

  郁折枝松了一口气。

  花落月一时间不知道跟她说些什么,便问她:“要喝水吗?”

  没等郁折枝点头,她就已经走到桌边倒了水。

  郁折枝盯着对面的墙壁看了一会儿,然后冷不丁地问她:“我算是拖你后腿了吗?”

  花落月动作一顿,回过头问她:“你听到她们说话了?”

  郁折枝只是问:“如果我不去,你是不是也能跑掉?”

  花落月将水杯放到床头柜上,慢慢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拿过了自己随身的小包,翻开给她看了一眼。

  类似化妆品的小瓶子是防身的喷雾,夹层里面放着小刀,钥匙扣上的卡通挂件里面也藏着一截刀片。

  平时不特意去观察很难注意到这些东西。

  “大概吧……”花落月并没有说得太绝,但仍然对自己告知地址的行为耿耿于怀,“如果我没有叫你过去,其实我也不会出事,你也不用进医院。”

  只不过人类求生的本能作祟,就是会觉得两人结伴比一个人孤身走在路上更安全。

  郁折枝低头看着包里的东西,脸色变化几番,然后问:“你经常用到这些东西吗?”

  花落月摇了摇头,一边收起包,一边说:“我住的地方治安都还不错。不过我是属于那种特别惜命的人。”

  她原本以为郁折枝会恼羞成怒,至少也会觉得有些受伤——这话直白点说郁折枝压根没发挥出救人的作用,反倒是被花落月救了一命。

  当然发挥了最大作用的还是从天而降的乔思瑜。

  花落月倒宁愿她生气或者不满,她并不想真正伤害郁折枝。而且郁折枝奋不顾身救她的本能反应也是事实,要说丝毫不受触动,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在花落月这里,从没有救命之恩就要以身相许的说法,更何况从结果看,也不是郁折枝救了她。

  然而出乎花落月意料的是,郁折枝并没有生气或者懊恼,反倒是稍稍放松了下来。

  花落月有些不解地看向她。

  郁折枝靠在床背上,长舒了一口气:“你有能力保护好自己,我就放心了。”

  花落月唯独没有预料到她这样说,毕竟她印象里的郁折枝是几乎把骄傲两个字刻在骨子里的人——

  体现在方方面面,叫她坦白承认自己在某些地方毫无作用,可能比登天还难。

  她不知道回些什么,只能「嗯」了一声。

  “但是……”郁折枝盯着天花板停顿了片刻,又转向了花落月,伸手按住自己肚子上的伤口,说道,“我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负了伤,我知道你不爱欠人人情,所以你是不是——”

  她拖长了音调,意有所指。

  挟恩图报。

  花落月看着她略有些嘚瑟的模样,却发现自己很难生气得起来。

  郁折枝说得不错,她确实不喜欢欠人人情,尤其是郁折枝的。

  所以就算郁折枝在救她这件事上完全起了反作用,那份心意也足以叫她记在心上。

  但她也不会因此就毫无底线地迁就郁折枝的所有要求。

  “感情的事免谈。不兑现空头支票。不超过三个月期限。不违反公序良俗。”花落月依次举起五根手指头,“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尽力满足你一个要求。”

  郁折枝把刚刚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不过她看起来也没有太失望,像是早就预料到花落月的限制要求。

  略微思考之后,郁折枝说道:“陪我在N市玩一天。时间我定。”

  她赶在花落月开口之前又反问道:“给我当一天导游不违反你的要求吧?”

  花落月没有拒绝,问:“等你伤口养好?”

  郁折枝却早就已经想好了时间,不假思索地说:“下周四。你应该有空吧?”

  这个时候花落月还没有意识到她为什么要挑这个时间,但确实没有什么冲突,她便点头应下,说:“我会把那天的时间空出来的。”

  郁折枝闻言便笑起来,有一瞬间像是偷腥成功洋洋自得的猫。

  要求得到满足之后,她就变得很好说话了。

  等到李助理匆匆赶到医院,花落月起身要告辞的时候,郁折枝也没有再强行挽留,唯独只坚持让司机送她回去休息,以免路上再出现什么意外。

  花落月没有留下来跟她反复扯皮的意思,况且也是好意,便没有拒绝。

  李助理送她到门口,没有表现出敌意或者不满,反而叮嘱了她路上要注意安全。

  花落月不自觉地思索着她们的反常。

  直到路过商场里面的手机店,花落月重新买了个新手机应急,开了机,店员帮她连上店里的无线网,校准了时间日期。

  花落月看着刚刚步入五月的日期,往后推算到下周四,然后才突然想起那到底是什么日子。

  那天是她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