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幸

  挥舞过来的刀刃只刺中了空气。

  但第一下不成还有第二下。

  倒在地上的两人来不及有其他的反应,郁折枝只是本能地将花落月盖在身下,一副要用自己的身体做肉盾的架势。

  花落月试着挣扎了一下,却反被抱得更紧。

  她不由地咬了咬后槽牙:“郁、总。”

  郁折枝只是闭上了眼睛,然后蓦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接下去是越发虚弱的碎碎念:“是真心的——以防止我真的死在这里,所以我要澄清一下……”

  花落月一下子僵住。

  一半是因为郁折枝的话,另一半则是因为她看到了第四个人。

  最初她以为那是跟那几个小混混一伙的,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猜错了。

  短发的女人是从围墙上翻过来的,一脚就将那个举刀的混混踹倒在地。

  接着对着手机报了大概的位置。

  花落月试探着问了一句:“警察吗?”

  “不是……”女人的声音音色清冷,语气和神态却还算温和,转过头来的时候路灯照清她的脸,一张娃娃脸不大能看出年纪,身上穿着跑步锻炼的运动服,说是学生也有人信。

  “前面路上又出了车祸,刚刚封路,警车从那边过不来,要再等一会儿才能到。”

  女人解释了一句,然后又看了花落月一眼,问,“你们没事吧?”

  在女人古怪的眼神之中,花落月才注意到她们此刻的姿势不太妥当。

  她晃了晃郁折枝,发现身上的力道小了许多,郁折枝却渐渐没了声音。

  花落月被吓了一跳,连忙坐起来,搂着郁折枝去轻轻拍她的脸:“郁总?郁总——你没事吧?听得到我说话吗?”

  郁折枝从喉咙里含含糊糊地应了两声,看起来像是没力气了。

  花落月感觉到手心一阵湿意,才发现郁折枝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

  直到这一刻,花落月才真正开始觉得心慌,去摸郁折枝脸颊的手都在不自觉地颤抖。

  女人俯身观察了一下郁折枝的伤口,脱下外套,帮她做了简单的止血,动作熟练得让人惊讶。

  她一边安慰了花落月一句:“应该没有伤到要害。我叫了救护车来。”

  花落月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低声说了句「谢谢」。

  女人摇了摇头,走到醒着的那个小混混身边,低声询问他们为了要追杀这边的两人。

  小混混没想到连着两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人这么彪悍,捂着疼痛的手腕吓得哆嗦了好一会儿了,再被女人踩着另一只手一恐吓,当即就把真相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

  他们跟花父那边有点关系。

  本质上还是为了钱。

  花父笃定女儿手上有一大笔钱,便想出了比直接毁尸灭迹继承遗产更损的招。

  他既想要花落月的钱,也想要卖了她赚来的钱。

  前一天去花落月门口敲门的男人就是花父联系的「买主」,靠不正当的生意起的家,家里小有资产,还跟花父那边沾亲带故,平生最好美色,看了花父给的照片就对花落月一见钟情。

  他比花落月大了十来岁,只有小学文凭,长得不行,手里有点小钱但很多都见不得光。

  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来说,花落月是怎么也不可能看得上他的。

  花父从中献谋献策,觉得女孩子家家对外要脸面,要是想办法把她搞上床,说不准就半推半就地从了。

  往后变成一家人,买主得了人也得了她的钱,花父也就能顺理成章的从中捞钱了。

  当然,他们也考虑过要是花落月坚决不服软的后果——

  没了人,那不是还有钱吗。

  少说几百万的资产,一人一半也有一两百万,足够很多普通家庭几十年的生活开销了。

  这几个小混混就是被买主找来的打手,但他们更爱钱,私下里便商量着干脆弄死这个有钱的女人,再拿这件事去要挟幕后主使的有钱买主。

  这种人向来是不要什么脸面的,知道自己打不过跑不了就一下子软到底,他们经验丰富,知道态度良好也是能减刑的。

  逼问他们的女人听得眉头直皱,一直听到他说完开始求饶认错,脚上一个用力,「咔嚓」一声,断骨的声响很快被小混混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嚎盖过去。

  女人回头看了一眼花落月,发现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而不是自己亲生父亲的恶行。

  她又踩了小混混一脚,算是泄了几分火气。

  花落月并不是听不到那些话,也不是一点也不惊讶,只是她对花父从来没什么感情。而且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力气去生气了。

  郁折枝已经昏过去,但一只手还紧紧扣着花落月的手指。

  花落月并没有再挣扎,偶尔用空置的那只手去摸郁折枝的脉搏,听到她还算平稳的呼吸,才能稍稍平复一些心情。

  白天才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短短几个小时之后,郁折枝又这么软绵绵地倒在她怀里。

  理智告诉她这不要紧、不会出事,本能中的恐惧与不安却再一次被勾了出来。

  光是保持冷静已经几乎耗尽了花落月的全部精力。

  好在没过多久,警车和救护车相继都到了,医生给郁折枝做了简单的检查,也宽慰花落月说应该没什么大碍,才叫花落月提着的心慢慢放下来。

  与郁折枝分开走的司机气喘吁吁地挤开人群赶过来,看到花落月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回过神说他已经通知李助理赶过来了。

  但李助理这会儿还在A市,在她来之前就请花落月代为照顾郁总。

  花落月只能点点头。

  在跟着救护车一起离开之前,花落月回头看了一眼救了他们的那个女人。

  虽然解释说自己不是警察,但她明显跟警察关系熟稔,像是领导模样的警察下了车,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担忧地喊了她一声:“乔思瑜!”

  女人淡淡地「嗯」了一声,像是优等生被老师叫到回答问题一样平静的反应。

  “我恰好路过这附近,听到有人求救,就过来看看。”

  “放屁,你家不是在东区?大半夜的路过到这儿来?你梦游跑马拉松啊?”

  “很遗憾目前还没有出现这个症状。”

  两人你来我往地斗了几句嘴,花落月最后撞上她转过来的视线,看到那个叫乔思瑜的女人锁紧了眉头。

  “我原来以为那些人是——”

  后面的话花落月就听不到了。

  花落月也没有特别去关注这个小插曲,比起陌生人的小秘密,她更担心郁折枝的情况。

  一直到医院缝好伤口,做完检查,郁折枝都没有醒。

  花落月坐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脑海里天人交战,一半在说郁折枝可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怎么可能会出事呢,是她想得太多,另一半在说,如果当时她真的跑了,或者她的动作稍微慢上那么一步,那把刀会不会就直接捅进郁折枝的心脏了……

  如果早知道真的会遇到这么多人的袭击,她一开始就绝不会告诉郁折枝地址。

  但现在后悔根本无济于事。

  等待检查结果的每一秒都是煎熬,花落月也只能默默忍耐着。

  没多久司机也开着车跟到了医院,帮昏迷的郁折枝补办好了住院手续。

  检查做得差不多了之后,郁折枝就直接被推进了单人间的病房,司机跟花落月说了一声自己在外面守着,便留下了花落月一个人陪在郁折枝的病床旁边。

  这个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花落月忙碌了一整天,看到墙上挂的电子钟表的时间,忽的想起邻居夫妇的提醒,她正想先发个消息报平安,摸到口袋才回忆起来自己的旧手机也在那条路上不幸阵亡了。

  再看看昏迷不醒的郁折枝,花落月又没办法起身离开。

  这个时候医院只有值班的医生和护士,有些常规检查部门也还没有开门,其他的检查结果有些也还需要时间,只能确定人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但花落月又怕郁折枝中途醒了有哪里不舒服,没人照看。

  几番犹豫之后,她还是守在了郁折枝的身边。

  她强撑了一阵,但最后还是没有忍住一阵阵翻涌而来的倦意。

  等到医生拿着剩下的检查报告结果来敲门的时候,花落月才发现自己已经趴在病床旁边睡了一阵子了。

  窗户外面已经透进来一点白光,天尽头才刚蒙蒙亮。

  一看到医生,花落月立刻惊醒过来,先去看郁折枝,发现她仍然没有醒,随后才抬头去看医生,问她有没有事。

  医生神态轻松,说:“没什么事,就是身体素质不太好,前段时间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正好叫她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休息,胳膊上的伤可不用太用力,你——”

  医生顿了顿,看了花落月一眼,问:“你是她什么人?”

  花落月感觉到喉咙有些干涩,是长时间没喝水的后果,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干燥的唇角,才尽力用正常的语调说:“我是她朋友。”

  “哦……”医生没有太在意她短暂的停顿,继续嘱咐道,“她好像不是本地人吧,你是她朋友的话,记得提醒她的家人,叫她回去后这段时间注意休息,还有要注意营养均衡,千万不能不吃三餐,免得再跟这次一样昏倒进医院……刚推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被捅到要害了呢……”

  “啊……”花落月呆了一下,下意识问,“她不是因为受伤才昏过去的吗?”

  医生也沉默了片刻,瞄了她一眼,尽力若无其事地说:“不是。其实是因为低血糖。”

  花落月:“……”

  “当然受伤多少还有点影响的——比如情绪太激动,还有本身就有点轻微贫血,又多流了点血,但伤口真的不算太严重,你也不用太紧张。”

  医生轻咳了一声,一边把手里的报告递给花落月。

  “不信的话你自己看好了。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不过低血糖这个问题也是需要重视起来的,接下去半个月务必叫她好好休息。”

  说完他便借口自己还有别的病人要去探望,便匆匆忙忙转身走了。

  花落月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他没憋住的笑声。

  病房门重新关上以后,就剩下花落月跟手里的报告大眼瞪小眼,翻开看了看,她又转头去瞪病床上的郁折枝。

  医生并没有在糊弄她,郁折枝伤得确实不算太重。

  胳膊上的口子倒是挺深,加上夏服穿得轻薄,血一沾上去湿漉漉的有些骇人。

  但远没有到危及性命或者肢体健全的地步,只是几天内不能沾水不能提重物。

  肚子上的伤口就更小了,消了毒上了药贴了一小块纱布,只要不再作死,两三天就能结痂。

  而且伤口位置与重要器官更是隔了有十万八千里远。

  简而言之,郁折枝其实是因为身体虚低血糖加上受了刺激才昏过去的。

  有那么一瞬间,花落月心底生出了一种把报告拍到郁折枝脸上的冲动——

  亏她还以为郁折枝是受了多重的伤。

  再回想起几个小时之前坐在走廊上胡思乱想担惊受怕的心情,花落月只觉得自己仿佛是个绝世大傻瓜。

  病床上的人似乎在睡梦中也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杀气,无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往被子里面缩了缩。

  花落月盯着她最后露在外面的发顶,一下子又没了脾气。

  她发现自己其实很难因为这件事真的生气,因为比起被愚弄一般的羞恼,她心底深处涌现出更多的还是庆幸——

  幸好郁折枝没有真的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