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布洛瓦堡的守卫和罪人们发现他们的子爵有些不对劲。

  不但一天到晚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不出来,就连平日里和他同进同出的客卿钟离也被关在门外,很少宣见。

  “钟离老爷,您给个明白话,子爵他...是不是自闭了啊?”

  有喜欢八卦的罪人趁着午餐时间同钟离偷偷打听,却只得到了钟离礼貌但克制的回复,“各位多虑了。子爵甚少出现,自然是有事要忙。”

  等好奇的人们悻悻离开,同桌的流浪者发出一声嗤笑。

  “我猜,该不会是因为心有余悸,所以不敢见人吧?”

  “阿帽先生这样说,看来对自己的推测也不甚自信。”

  “...”流浪者收敛笑容,露出不耐的神情,“哼,反正与我无关。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再过几天就可以出狱回须弥,至于你们神明之间要玩什么鬼把戏,我可没有兴趣。”

  “既然是神明之间的把戏...那是不是该叫神把戏呢?”举着一杯苹果酒的温迪在他们这桌坐下,掌心托着下巴,“中午好啊各位,今天运气爆棚,居然抽中了免费饮品呢。”

  他将酒杯推向流浪者,“要来一口吗,帽子先生?”

  “你自己留着喝吧。”流浪者没好气地拒绝道,“我丑话说在前面,你要是再喝得醉醺醺回到监舍,我一定会把你扔出去的。”

  “哎呀,没想到我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在仅剩的共处时光里你对我还是这么严苛。”温迪眉头翘起,努着嘴巴露出委屈的神情,“不过我相信你只是说说而已,不会这么狠心的,对吗?”

  钟离对两人你一眼我一语的斗嘴兴趣缺缺,他吃完自己面前味同嚼蜡的福利餐,决定先离开食堂。

  不料他才站起身,便被温迪拉住,“钟离先生这么着急走吗?据我所知,如今你的工作很轻闲啊。”

  “岂止是清闲,约等于没有。”流浪者适时补刀。

  “能有更多私人时间并非坏事,就算充裕到可以浪费,我想也有很多比食堂更为合适的场合。”

  钟离仍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流浪者根本没法激怒他。

  “一起聊聊天嘛。”温迪不放他走,“说好的同进同退,却联合草神的印记把我们提前送出。我们都没有怪你自作主张,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想你的舍友并不怎么在意。”

  “那、那我呢?我可是很在意的。”温迪将酒杯中剩余的苹果酒一口饮尽,酒杯底座“啪”得一声砸在桌面上,“喂,你今天不说清楚,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钟离抿唇不语,半晌道,“等事情尘埃落定,你自然会知道原因。”

  “哈?这样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温迪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握着杯把的手紧了紧,压低声线道,“摩拉克斯,别想就这样打发我。我再说一遍,今天你要是不说清楚...”

  “钟、钟离老爷!”

  一道慌张不已的声线强势插入他们的对话,钟离回过头,看到日常在欧莱特办公室附近值守的守卫快步向他跑来,“快跟我来吧,有件和子爵有关的事...得单独和您说。”

  听到和欧莱特有关,钟离不愿耽搁,立即起身跟着守卫离开,只留温迪和流浪者两人在原地,面面相看。

  “什么情况?他们俩现在结成独立同盟了?”温迪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不是,这也太不对劲了吧?帽子先生,你怎么看?”

  流浪者搅拌着那碗一勺都没动的豌豆汤,面无表情,“与我何干?”

  “...还是那位执行官先生有意思,可惜他一回来就被接走养伤了。生活如此无趣也就罢了,酒也不能尽情喝,可真要命呐...”他盯着空空如也的酒杯,突发奇想,“对了,既然你马上就要出狱了,那你的特许券是不是也没用了?”

  流浪者瞟他一眼,发出一声暗含讥讽意味的轻笑,“怎么,要和我借钱?”

  “你我可是过命的交情,真的不能友情馈赠一发嘛?”

  另一边,钟离跟着守卫回到管理区,欧莱特的办公室门大开,门口站着两排身穿梅洛彼得堡制服的守卫,每人身后还站着一只待命的发条机关。

  “发生什么事了?”钟离问。

  “就在刚才,公爵带着梅洛彼得堡的人来到这边,说会暂时接管布洛瓦堡的工作。我打算禀报子爵,可无论怎么敲门,里面都没有回应。”

  “我担心子爵的安危,只好踢开了办公室的门,结果里面空无一人,办公桌上多了这封信。”守卫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钟离,“收信人写了您的名字。”

  钟离接过信,信封上的字的确是欧莱特的笔记,他拆开信件,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纸。

  “钟离先生,展信佳:

  很抱歉,深思熟虑之后我决定独自踏上旅程,前往须弥。

  接受阿部祖委托的人是我,而不是你。我知道,哪怕并非出于命运驱使,你也依然愿意提供帮助,但一路走来,我已接受了太多本不该接受的好意,这一次还请允许我独自完成这件应做之事。

  我和那维莱特聊过此事,他表示尊重并认可我的选择。

  接下来,布洛瓦堡将暂时由莱欧斯利公爵管理,我提前拟定和签署了同行伙伴们的刑满释放文书,过不了多久,大家就可以陆续离开布洛瓦堡,回归正常的生活。

  我从未想象过平平无奇的自己,居然能得到一位神明的注视和等待,我想唯有变得更加强大,才足以匹配得上。

  谢谢你,摩拉克斯,如果一切顺利,我希望我们还能再见,届时我会备好最香的茶、请来最红的名伶、购得最贵的画眉,好好地和你道谢。

  如若不能,也愿帝君在这尘世行走,仍可如常般野鹤闲云,悠游自得。

  欧莱特于布洛瓦堡。”

  钟离又将信读了两遍,沿着原本的折痕,对折叠好,妥帖地放回信封里。

  “...”他罕见地叹了口气,“还真是越发任性了。”

  “诶?钟离老爷,您说什么?”

  “没什么。”钟离摇摇头,“我先回去了。”

  “等、等一下!您不打算进去觐见公爵大人吗?”

  “不必了,想必具体情况公爵大人会一一解释清楚并做出安排。”他将信放入长衫内衬的口袋,离开前不忘安抚守卫,“无需惊慌,子爵只是因为一些事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

  “看来您知道这回事啊。”守卫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子爵大人是因为什么想不开离家出走了呢,真是虚惊一场。”

  离家出走。

  钟离将这四个字默念一遍,莫名有些好笑,但又很贴切。

  深夜,前往海陆港的最后一班巡航船上,坐着一位打扮奇怪的乘客。

  他披着一条带有兜帽的黑色披风,从头到脚过得严严实实,双手带着手套,下半张脸也被面纱蒙得严丝合缝,除了领航的美露莘检查船票时和他有过短暂的对话,剩余的时间他都默默坐在靠近船尾的座位上,低头一言不发,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

  钟离收到信了吗?他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觉得自己任性又愚蠢?

  明明可以利用神明的力量,却执意要独自前往须弥,欧莱特知道自己的行为在旁人看来无法理解。

  的确,从理性角度出发,如果钟离能陪他一起,事情会顺利很多。

  但那样真的更好吗?

  且不说钟离和这件事本就无关,就算他靠着神明的力量见到阿佩普,极度反感尘世执政的草之龙难保不会对他心生防备;而他又要如何证明,一路依靠着别人的自己,有资格继承雷龙王的力量和那位友人不屈的魂灵?

  撇开这些不谈,欧莱特也想知道,如果仅凭自己的能力,究竟可以走到哪里。

  “我们即将到达本次航程的终点站,海露港。”美露莘的声音从船头的方向传来,“前往聚香海岸与庆云顶方向的乘客可在此处换乘客船继续您的旅程,很开心您选择枫丹廷巡航轨道,期待与您再会~”

  欧莱特抬头向南望去,甘露花海上空那朵碧绿的树冠变得越来越清晰,像一颗又一颗黏在一处晶莹剔透的棉花糖,还有那些黄沙、那些戈壁,无不在提醒着:他就要离开枫丹了,踏上化成沙砾的翠草,沿着古时的朝圣之路前进,就能找到阿佩普的藏身之处。

  很难说清此刻的心情是激动还是忐忑,亦或二者皆有。

  激动是因为确信真相正离他越来越近;忐忑是因为前路危险重重,稍有不慎甚至可能丢掉性命...但无论如何,此刻都只能前进了。

  欧莱特买好船票,最早的一班船会于凌晨启航,他仍要在海露港等待几个小时。

  他在报刊亭买了一本侦探小说,选了条干净的长椅坐下,本打算看书打发时间,不想越看越困,便合上书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几个和他同一班船的乘客也在附近等待,有人坐在长椅上打盹,也有人担心睡过头,聚在一处打起了七圣召唤。

  须弥可是七圣召唤的起源地,欧莱特迷迷糊糊地想,要是事情能顺利结束,没准他还能到须弥的酒馆喝两杯,试着偶遇来打牌的大风纪官呢。

  脑子里逐渐塞满了不切实际的想象,互相推挤着让他昏昏沉沉进入浅眠,握在手里的船票不知何时被一阵风吹跑,落在脚边。

  有人走上前捡起了那张船票。

  他半蹲在他面前,将船票无声无息地塞进了侦探小说的封皮与内页间的缝隙,随后起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某位魅力成男的关怀,就是这么润物细无声【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