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损?

  的确,吞下赤王的阿佩普曾经遭受过禁忌知识的污染,甚至因此变得千疮百孔,濒临崩溃。万事万物皆有磨损,在经历了如此严重的风沙与苦痛之后,很难确定阿佩普的记忆中是否还有他与雷龙王的一席之地。

  无论如何,既然这是阿部祖在沉眠前指明的唯一方向,除了前进,欧莱特没有第二种选择。

  “我明白,我只希望能够尽力一试,至于结果如何...”欧莱特低下头,“结果不是我能控制的。”

  “没错,这世间的阴差阳错向来难料,我所说的也不过是一种可能。退一步讲,就算真的无法得知真相,也许还可以获取别的线索。”

  “比如?”钟离突然问道。

  “我可以理解为钟离先生是在套我的话吗?”

  那维莱特脸上温柔收敛了一些,变回原本礼貌疏离的模样,“请容我提醒,之前的合作在你们进入布洛瓦底部起就已经结束了。”

  “那维莱特先生多虑了。”钟离游刃有余的语气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压,“我了解你与尘世执政的合作实属无奈之举,但也不必时刻对我保持怀疑,哪怕我们不是伙伴,也不代表会成为敌人。”

  “很抱歉,我无法提供你所需要的信任。”那维莱特冷着脸说道,“希望钟离先生明白一点,我们不会成为伙伴,更不会成为敌人,我们只是审判者与被审判者的关系,仅此而已。”

  “在我看来,至少当下我们还有笔交易要谈,不是吗?”钟离背着手踱步向前,“据我所知,你在短期内无法离开枫丹,有关子爵的下一步行动,恐怕你也无暇同行。”

  “...”那维莱特陷入短暂的沉默,看来钟离说得没错。

  “那维莱特,你没必要陪我去须弥。”欧莱特不想让他为难,“你说过,我现在已经有了一部分阿部祖的力量,没那么容易遭遇危险的。”

  “不,你不能单独去见阿佩普。”那维莱特摇摇头,“她的状况很危险,如果贸然接近,一口吃掉你也不是没有可能。”

  吃、吃掉?

  欧莱特一愣,他以为见到阿佩普顶多会被她恶语相向或是暴揍一顿,怎么还有生命危险?!

  “你毕竟不算是元素龙。”那维莱特面露难色,“况且你的体内还有人类的灵魂,很可能会被阿佩普认做是龙王力量的窃取者,逝去龙王的残余力量应由继任者获取,在没有继任者的情况下则可以被同族或其他龙王继承,所以吃掉你也属情理之中。”

  “这、这算什么啊?”欧莱特难以理解,这可是吃人!哪里符合情理?

  “照你这样说,那维莱特,难不成你也可以吃我吗?”

  “以普遍理性而言,的确如此。”钟离代那维莱特回答道,“此外,在战争时期,魔神也很渴望获得这种力量。”

  “请允许我强调,魔神对于龙王力量的沾染属于僭越之举。”

  “在下只是为了帮助子爵了解状况。”钟离没有正面回应那维莱特,最高审判官的凝视并未给到他任何压力,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安慰欧莱特,“子爵请放心,想必那维莱特先生和我一样,都很愿意承诺不会吃掉你。”

  “谁要这种承诺啊?”欧莱特气鼓鼓地反驳,

  “承诺很必要。”钟离收起笑容,正色道,“如果那维莱特先生无法离开枫丹,那么我愿意陪同子爵前去须弥。”

  “诶?”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那维莱特静静地看着钟离。

  “我并不想像威胁小孩子那样,说一些你没有选择之类的狠话。”钟离抱起双臂,“但我猜芙卡洛斯对命运的反抗已经让你动摇,不是吗?作为尘世七执政,我们并不总和原初的那位保持同样的立场。”

  那维莱特蹙起眉心,看得出来他陷入了十分艰难的思考。欧莱特在这样气氛中感到无措,两人的交谈他没能完全听懂,但直觉告诉他,此时不是刨根问底的最佳时机。

  半晌,那维莱特抬起头看向钟离,“我不希望我的信任让欧莱特受到伤害。”

  “我会带他回来,在你的审判来临之前,这是最后的契约。”

  ***

  从歌剧院出来,三人在梅洛彼得堡的入口处分别,莱欧斯利派来的守卫早早等在那里,指引他们从海下的秘密隧道回到布洛瓦堡。

  “我在来时通知过莱欧斯,请他派人在这里守候。”那维莱特解释道,“考虑到布洛瓦堡附近的洋流方向,我猜你们会在歌剧院附近上岸。”

  “谢谢你,那维莱特。”最高审判官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可靠。

  “至于其他人,想必钟离先生已经提前安排好了吧?”

  “嗯。”钟离微微颔首,“他们是在空间坍塌前离开的,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布洛瓦堡了。”

  “接下来不管你有什么安排,需要我帮忙的话,可以随时写信到沫芒宫。”那维莱特叮嘱欧莱特,“如果想要通过外交途径前往须弥,我可以代为安排与教令院取得联系,我和他们的大书记官一直保持着公文层面的书信往来。”

  “嗯,我想...呃...”

  “不必现在就下决定。”他拍拍欧莱特的肩膀,“你一定很累,还是先回布洛瓦堡好好休息一下吧。”

  “好吧,我的确...脑子里乱乱的。”

  欧莱特有些泄气,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但他低估了阿佩普的危险性,没想到前往须弥不光要做好吃苦的准备,更要做好送命的准备。

  和那维莱特告别后,他们跟着守卫乘坐蒸汽电梯抵达梅洛彼得堡的登录层,又穿过几条管道,来到一扇闸门面前。守卫用一把刻着公爵图腾的钥匙打开闸门。

  “很抱歉,我只能送子爵大人和客卿先生到这里,穿过这条管道,就是布洛瓦堡的管理区了。”

  进入管道,闸门在他们身后关闭,终于又只剩下他和钟离两人。

  欧莱特听到管道中回荡着两个人错落不一的脚步声,这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钟离时,也是这样一条幽邃深长的管道,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各自想着心事。

  他那时一门心思想要完成系统任务,争取回到现实,而钟离则适时地提出要成为他的客卿,从旁协助。

  如今那两个系统不见踪影,离开提瓦特的事情也不得不暂且放下,虽然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但心里仍免不了忐忑。

  反观钟离,却是从一而终,把客卿的本职工作贯彻到了极致。

  欧莱特细细想来,如果这一切都用钟离所谓的命运来解释,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强大如神明,真的无法反抗命运吗?”他突然问道。

  “此话怎讲?”钟离有些迟疑地反问。

  “我只想起了你和那维莱特的对话。”他停下脚步,神色郑重,“你们提到了芙卡洛斯,虽然我不清楚具体指的是什么,但你提到了‘对命运的反抗’。”

  “...我想说,如果是命运要求你陪我去面对这趟危险的旅程,那你为什么不能反抗呢?”

  在得知摩拉克斯所做的一切之后,欧莱特真的不想再让他继续牵扯进来。为了兑现和阿部祖的承诺,他将自己的印记留在在异世空间,足足等待了六百年。

  和同样留下印记的大慈树王不同,作为空间的重塑者,摩拉克斯没有让自己的印记进入沉睡状态,他一直清醒着,待在一个一成不变的地方,比起守护者更像一个囚徒,而这份漫长孤独的记忆,在收回印记的瞬间全部压在了钟离身上,欧莱特不敢想象这该是何等难熬。

  “我一直在想,难道对于神明来说,孤独就不算是孤独了吗?”欧莱特手握成拳,他深知自己即将要说的话会显得他很自以为是,可他不吐不快,“比起人类,神明总是显得无所不能,可正因如此,他们才更有许多不得已而为之。人们会关注神明的能力与责任,却不怎么会想起他们的喜怒哀乐。”

  欧莱特想起还在萌新时期,做完钟离传说任务的那个晚上,他和朋友吃着夜宵讨论剧情,他说有些同情钟离,却换来了朋友的无情嘲笑。

  “那可是岩王帝君,谁同情谁啊?你不要用人的精神强度来衡量神好吧?他可没那么多愁善感。”

  可是,都说魔神爱人,他们懂得什么是爱,怎么可能没有细腻丰富的情感?明明能够感知到一切,却仍要维持表面的无悲无喜,这何尝不是一种痛苦?

  “这是我和阿部祖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去找草之龙...你可以说不。”他抬头看着钟离,“你真的不必再为我做什么了。”

  “...你似乎深谙神明的心理。”钟离思考着欧莱特说的话,这对他来说很新颖。

  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行走的能量体,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不过数月,甚至连灵魂都有缺失,不如一个普通的人类,居然在他面前大谈特谈对神明的理解。

  如果在一两千年前,钟离对这种发言可能会不屑一顾,可此刻他却不由得听了进去。

  在送走了一位又一位好友,越来越接近于孑然一身行走于这世间的日子里,连他自己都为了对抗磨损降低了对情绪的感知,在最近的几百年间,已经很少有人能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

  “也许...”钟离若有所思地开口,“想要这样做,不仅是因为命运。”

  “神明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怜,欧莱特。”他露出淡淡的笑,叫了他的名字,“我也有我自己的意志。”

  作者有话要说:

  岩王帝君自己的意志:听戏时要点最红的名伶,遛鸟时要买最名贵的画眉【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