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伤了!”欧莱特惊呼。

  摩拉克斯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低头继续处理伤口。不一会儿,创伤处不再流血,伤口也在一点点愈合。

  直至那条手臂恢复如初,摩拉克斯又将手套戴好,他打了个响指,窗户与门口的屏障像张燃烧的宣纸,向边缘处褪去,欧莱特试探着用手指戳了戳,竟然畅通无阻——他可以出去了?!

  “跟我来。”摩拉克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也不管欧莱特能不能跟上,径直向门外走去。

  欧莱特急忙踉跄着跟上,他走在摩拉克斯的身后,隐约觉得他的脚步依然有些虚浮。

  “你还好吧?你的伤...没事了吗?”

  摩拉克斯没有回答,他又变回了起初那副惜字如金的模样。

  他带着欧莱特穿过曲折蜿蜒的竹林,又越过溪流之上的石桥,乘着月光拨开荻花洲畔半人高的芦苇,在翻过一片平缓的山岗后,在山顶望见了对面的一片灯火辉煌。

  那是一座处于节日欢庆中的城镇,亭台与楼阁之上挂满通红的灯笼,街道被点点烛光串联,腾腾烟火气在鼎沸的人声之上浮动,缓缓升上天空的海灯与时不时飞跃炸开的烟花相得益彰,化为比点点繁星更为耀眼的存在。

  欧莱特惊到说不出话,岩之魔神伟力至此,竟能把整个璃月港都搬进异世的空间之中。

  “你看到了什么?”摩拉克斯轻声问他。

  “我看到了璃月港...不,应该说是过去的璃月?”

  不难看出,这座城邦的规模比现在要小,尽管远远望去热闹非凡,但和他曾经在游戏中经历的海灯节比起来,还不够盛大。况且,璃月港分明是一座港口,而这里却未见航船。

  “过去的璃月...你曾见过吗?”

  欧莱特不太确定摩拉克斯所说过去的璃月是指什么,但不管是几十年或几百年前的璃月,亦或是魔神战争前摩拉克斯与尘之魔神归终共治的璃月,他都未曾见过。

  “钟离难道没有说吗?我大概只是这个空间的能量溢出后形成的实体,我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摩拉克斯沉默良久,缓声道,“他说,你见过的。”

  “哎?”欧莱特一愣,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然就是摩拉克斯理解错了,“他原话是这么说的吗?”

  “你是能量溢出后形成的实体没错。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成为你?”摩拉克斯问了一个很拗口的问题,“你应该见到过这个空间中的其他生物,你就没有好奇过,为什么你没有变成它们吗?”

  欧莱特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但可惜没想到什么头绪,大慈树王说他就是雷龙王的骸骨在等待的那个人,可他觉得这一切无非是自己比那些鳄鱼或是龙蜥运气好些,挣脱出空间之外,又遇到了那维莱特...但当摩拉克斯再次提起这个问题时,他又忍不住怀疑:这一切难道真的都能用运气解释吗?

  “大慈树王说,我就是这个空间在等待的人。”

  他的心脏处空荡荡的,像是少了什么东西,令人不安,“可我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们每个人都似乎有成吨的秘密,只有我被蒙在鼓里。”那些烟火气给了欧莱特勇气,让他敢于和摩拉克斯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他被命运的齿轮推动着前进,为自身的起源与意义奔波,他已经很久不曾审视过真实的自己。

  “如果你只是想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谜语,我会听,但请不要试图帮助我回忆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在这一刻,他突然有些厌倦那个被包裹严密的真相,也许他的前身真的什么大人物,可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一个偶然穿越来此的普通人,对面灯火阑珊的城镇,就像除夕燃放的爆竹、中秋盘中的月饼,让他想起了原本的故乡。

  “你会想家吗?”他突然想听听摩拉克斯的答案,“作为印记被放置在陌生的空间,长久面对着熟悉的风景,你也会想家的吧?”

  “家?”摩拉克斯反问,“你认为对我来说,哪里才是家?”

  “印记的使命在镌刻之时便已奠定,神明的命运远比人类更为残酷。”他的回答显得过分轻描淡写,“我的存在只是为了等你出现,无关其他。”

  “等...我?”欧莱特迟疑地重复。

  “对,等你。”他的语气十分笃定,“尽管我不能共情你的脆弱,但我能理解,你所经历的事情,以人类的精神强度来衡量,的确难以承受。”

  “很抱歉,我无法告知全部,但我希望你明白,你所追寻的真相并不遥远,只需再坚持片刻。”

  夜很漫长,曾经的璃月像座不夜城,灯火辉煌,人声鼎沸,仿佛容纳了整个天空的星辉一般璀璨,越发显得他们所处的山岗幽静冷清。欧莱特没有再开口,他还在细细思索着方才听到的话。

  作为印记,存在的唯一意义即是等待,而这一等就是将近六百年。

  当初的摩拉克斯之所以将第二层空间塑造得如此细致逼真,会不会是为了让自己的印记在等待期间不要太孤独呢?

  他想到大慈树王的印记在发觉众人都已忘记她的落寞,又想到明知是幻象却扔不顾一切去接下友人的温迪,再看向摩拉克斯,觉察到映在他眼底闪闪发光的集市,心中很不是滋味。

  虽说神明的精神强度远高于人类,可面对更加残酷的命运,他们也一定会感到悲伤吧。

  “不如我们下去逛逛?”欧莱特提议,“反正你也不会放我离开,再说,你带我过来,不会只是为了站在山岗上远远看一眼吧?”

  “...”摩拉克斯迟疑片刻,微微颔首,“好,如果你想,那便如此。”

  他们沿着下山的小路走向城镇,很快看到一座高耸的牌坊,匾额上写着三个字:归里集。

  “归里集...”欧莱特怔怔地望着牌匾上的字,“这里是...”

  “嗯。”摩拉克斯默认了他的未尽之言,他背着手向前走了几步,在牌坊下停了脚步,侧身回头,“不跟上来吗?”

  留在过去的摩拉克斯,在记忆的门前发出隐晦的邀请,在他身后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分外热闹。

  欧莱特小跑着跟上去,在迈过牌坊的瞬间,光影、歌声、烟火气...在一瞬间扑面而来——他们所处主干道是一条宽阔的石子路,两旁的房屋多为木质结构,远处的村落还盖着好几排茅草房,整体不比如今璃月的精致大气,却更显质朴淳厚。

  街边开设了许多铺子和摊位,糕点、水果、小玩意应有尽有,还有十分应景的灯谜和祈愿摊子,愿签绑在红绳上,尾端挂着的铃铛在微风中摇晃,发出叮当响声。

  可诡异的是,本应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就连不远处的戏台上也空空荡荡,独留一段悠扬婉转的戏腔沿着风的方向蜿蜒,找不到来头与归处。

  “这...”欧莱特不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摩拉克斯露出淡淡的笑容,“旧景虽能以神力勾勒,可故人却难再现。”

  欧莱特一时无语,诚然,神明伟力,却没有创造人类的权能。哪怕他们所处的归里集再热闹逼真,都不过是聊以慰藉的幻象罢了。

  摩拉克斯似乎读到了他的心事,走到祈愿摊前,摘下一只愿签,递给欧莱特。

  他接过那支签,上面短短写着一句:花好月圆人长久。

  “所谓人生也不过一梦,虚实真假,倒也不必分的太清。”

  “可是...还是会感到孤独吧。”欧莱特盯着那句签文,喃喃自语,“究竟是什么样的真相,会让你不惜留下印记,等待这么长时间?”

  “我只是在遵循命运的指引,你不必为此伤神。”摩拉克斯摘下兜帽,露出那张与钟离别无二致的俊美面容,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属于人类的柔和神色,“得知你来到此间的那一刻,我的等待已非蹉跎,我们都有自己的使命,只要能等来应有之结局,前路便不算白费。”

  “是这样吗...”欧莱特自嘲地笑道,“其实,在来到归里集之前,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动摇了。”

  “你可能不会明白,我没有像你那样的使命感和认同感,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很陌生,我担心我没有想象中那么执着于真相。”他咬了咬唇,“甚至...我从一开始,是在为了离开这里而努力的。”

  “是因为你体内那两股不属于这片大陆的业障?”摩拉克斯问。

  “...你知道?!”欧莱特瞪大双眼,他知道摩拉克斯指的是那两个系统。

  “据我所知,它们应该已经被拔除了。”摩拉克斯将食指之间抵在欧莱特眉心,“嗯,它们暂时不会干扰到你了。”

  怎么会?难道...是钟离在拳赛斗技场上...?

  “此刻,决定权在你。”摩拉克斯的声音很沉,“是否前进,是否要去确认自己的命运,你想清楚了吗?”

  欧莱特抬起头,四目相接,他看着那对岩金色的瞳孔中自己的倒影,为了这一刻,已经过去了将近六百年。

  他深吸一口气,“我愿意为了真相,继续前进。”

  话音刚落,万千灯烛中的归里集开始变得模糊,随后溶解,最终如烟般消散,化作摩拉克斯掌心一枚淡紫色的碎片——就像是温迪从伤口中吸出的那枚一样。

  摩拉克斯那只受伤的手盛着碎片,将其轻轻摁进欧莱特胸口,低声念道:

  “属于你的力量,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