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快来到“第二站”——一处种满了靛蓝色蘑菇的洞穴。

  其间有几株蘑菇冠部大如圆盘,漂浮在墨色的水潭之上,像是小型的单人舞台。

  “看来这次又会又一出好戏呢。”达达利亚停下了划动船桨的动作,饶有兴致地撑起下巴,望着那几株巨大的蘑菇,“你猜会出现什么故事呢,塞纳莱?”

  “你是谁?”塞纳莱定定地看着对面的青年,他此刻越发笃定,这个达达利亚有问题。

  “哦?你实在是明知故问。”达达利亚笑着摇摇头,那笑容中带着一丝无奈,仿佛塞纳莱说了什么愚蠢的话,“不如先看完这出戏吧,看完再谈也不迟。”

  他话音刚落,两朵圆盘状的蘑菇之上,出现了两道黑色的剪影,从身形与服饰的轮廓上观察,能看出是一男一女两个教令院的学者。

  “这是一种全新的微小甲壳生物,赞迪克!”女士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灵动中又带着些羞涩,“这片丛林真是奇妙,不是吗?赞迪克,我们来为它命名吧?”

  “赞迪克?”

  那道略高的身影并没有回应女孩,直到她又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才换来一声冷冰冰的回应,“随你。”

  “哎...你总是这样。”女孩低下头,听起来有些泄气,不过她很快恢复了原本的雀跃,“不如就叫它纳西达德虫好了——‘草神的恩赐’,嘿嘿。”

  “呵。”青年听到这样的名字,轻笑道,“有点意思。”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赞迪克?”女孩稍稍向他靠近,嗓音变得细微而甜蜜,“你喜欢的话,那就再好不过...”

  “索赫蕾。”青年打断了女孩的话,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魅力,“听说你已经完成了本地植物演化模型的推想,你愿意和我分享吗?”

  “诶?”女孩微微一愣,“我还以为你对这些生论派的知识没什么兴趣呢...但是,当、当然好啊!”

  虽然展现在塞纳莱面前的只有剪影,但他似乎能看到女孩闪烁着欣喜的瞳孔,以及害羞到泛红的脸颊,她的吐字轻柔而灵动,像是沾了花蜜的蝴蝶。

  “如果可以的话,赞迪克,你愿意在讨论结束后,和我一起共进晚餐吗?”她的请求不那么有底气,”我听说降诸魔山顶的星星很漂亮...我...我想和你一起...”

  “当然没问题,我的索赫蕾。”青年牵起女孩的手,“我们已经共同探索了这么久,如今课题就快结束,应当以一顿完美的野餐画上句号,对吗?”

  “句号...”女孩若有所思地重复道,她有些悲伤地抬头问,“赞迪克,难道回到教令院后,你就不打算和我再见面了吗?”

  “当然不是,索赫蕾。”青年温柔地否认道,“只是今夜过后...我们的也许会进入不同的轨道,也许要等很久,才有可能再次汇合...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珍惜这最后的一夜,不是吗?”

  “赞迪克,你让我有些伤感了。”

  “别这样索赫蕾,你很快就不会感到伤感了。”

  “真的吗?”

  “真的,我保证。”

  画面戛然而止,塞纳莱紧紧攥着自己衣服的下摆,心底隐隐浮现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听过索赫蕾这个名字,那个被自己的第一视角杀掉的女助理,就叫索赫蕾。

  博士说过,他的每一任助理都叫索赫蕾,这个名字来自他的第一任实验助手,大概就是剪影中的那个女孩。

  所以,这个赞迪克...

  “赞迪克是博士?”塞纳莱缓缓回头,迟疑地问道。

  “也许?”达达利亚露出玩味的笑容,“谁知道呢?”

  “你不是达达利亚对吧?”塞纳莱面露防备,抬手去摸自己身后的弓,“你究竟是谁?”

  “别急,塞纳莱。”达达利亚张开手,一团幽蓝色的火焰从掌心迅速飞向塞纳莱,缠绕上手腕,牢牢控制住了他。

  “终幕还未开始,怎么能随意叫停呢?”

  “你...”塞纳莱还想反驳,船体却突然加速,被吸入了无底的黑暗之中。

  两岸形状千奇百怪的石柱飞快地向后倒去,在塞纳莱的眼中化成一扇扇倒塌的屏风;船身两侧像是长满了腮,卷起的灰白色的泡沫,伴随着不断的吞吐向两边排开;劈开的水花溅在脸上,又快速被风吹干。

  “停、停下!”

  塞纳莱坐在船头,不断的飞速倒退令他头晕眼花,反胃不已,而那船却压根不听他的指示,只是一昧地前进。

  直到他们进入一处巨大洞窟中。

  塞纳莱的呼吸伴随着船体的减速逐渐变得平静,他抬起头,才发现这洞窟高得吓人,从池面到洞顶的距离目测有数十米。

  整个洞窟像一颗巨型鸡蛋的内侧,中间宽、两头窄,他还发现光滑的山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洞,仔细看,一只只发光的眼睛在小洞中明暗不定地闪烁,仿佛随时会从中滑出某种又黏又冷冰冰的爬行生物。

  塞纳莱急忙将目光移开,这些眼睛令他有些不寒而栗。

  “我们快要到站了。”达达利亚站起身,轻巧地飞到半空中,手腕一甩,连带着被控制的塞纳莱也一同重重摔落在岸上。

  “呃...”塞纳莱痛地闷哼一声,他艰难地靠着肘部撑起半个身子,只觉得肚子下面搁着一件硬梆梆的物什,挪动着身体想要错开,并本能地低头去确认物体的“真身”。

  “啊啊啊啊!”

  看清肚子下面的东西,塞纳莱顿时吓得浑身发软,他挣扎着将那东西踢出去老远,才气喘吁吁地平静下来。

  那是一只还留着半张人皮的头骨。

  “咯吱、咯吱...”

  随着他的扭动,身下不断传来骨骼断裂的声音,待看清自己的身下与四周,塞纳莱的脸色越发苍白——这压根就是一座由人骨填埋而成的湖心岛!

  他强行压抑住想吐的感觉,不敢再乱动。

  而达达利亚已先一步向中心走去,他背对着他,皮靴踩在骨头上发出清脆悦耳的踢踏声,他的面前是一棵直通洞窟顶部的树,粗壮的树干上坑坑洼洼,挂着突出的木瘤,树冠处生长出无数条分叉。

  “哈哈,构建梦境的力量,果真如此的奇妙。”

  他的笑声在塞纳莱听来陌生又熟悉,那不是达达利亚的笑,那是...

  “多托雷!”

  塞纳莱脱口而出。

  “哦?我很欣慰,塞纳莱,你学会了用亲密的方式称呼我。”

  “达达利亚”转身向塞纳莱走来,他蹲下身,用手指勾起塞纳莱的下巴,“看着我的眼睛,塞纳莱,你看到了什么?”

  “你...”塞纳莱看到了自己写满厌恶的脸倒映在那双冰蓝色的眸中,心中又气又恨,咬着牙说道,“不许用他的眼睛看我。”

  “我可是为了你啊,塞纳莱。”

  “达达利亚”提着他的领子,附身靠近,两人的鼻尖相贴,彼此分享着呼吸,可塞纳莱却只觉得恶心。

  “放、放开...我...”

  “哦?这难道不是你的梦想吗,塞纳莱?”青年的眼眸中盛满冰冷的笑意,“每天晚上睡前,你都要对着那方巴掌大的屏幕,盯着他瞧...你看,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永远以这样的形态出现在你面前,你可以永远的拥有他了。”

  “你...你才不是他!”塞纳莱挣扎着想要推开“达达利亚”,却碍于双手被缚,行动不便,反倒是将身体送进了青年的怀抱。

  “让我们相拥吧,塞纳莱。”

  “达达利亚”顺势抱住他,抚摸着他的耳朵,那力量大到使人发痛。

  雪隐鼬的耳朵和尾巴最为敏感,塞纳莱虽然咬着下唇强忍着没有叫出声,但身体却先一步做出反应,眼眶赤红着,滚出温热小滴的泪来。

  “你很痛苦,是吗?”

  “达达利亚”揪着他的耳朵,逼他仰起头,整个身体折叠成一个近乎诡异的姿势,“我也应该感到痛苦的,可我已经很久没有流过泪了。”

  “你知道吗?哪怕将我自己分成很多片,也总是件无趣的事情,毕竟有些感情,我是体验不到的。”青年伸出蛇信般鲜红的舌,舔了舔上唇,“可是现在,我居然能够感到一丝心痛。”

  “这是否证明,我们之间的连接更强大了呢?”

  “达达利亚”终于松开了塞纳莱的耳朵,站起身,不顾他疼痛到伏在地,揪起塞纳莱的后领,让他裸露的膝盖磨着锋利的碎骨,将人一路提上到了那棵树前。

  塞纳莱这才看清,那树上挂着的,并非木瘤,而是、而是...

  一颗颗跳动的心脏!

  “猜猜看,塞纳莱,这上面哪一颗属于提纳里,哪一颗又属于卡维呢?”

  什么?!!!

  “你...你做了什么?!”塞纳莱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他感到嗓子发紧,声音不断地颤抖着,未流尽的泪还盛在眼眶中,热得发烫。

  像是面对着索赫蕾的赞迪克,“达达利亚”用沉默回答了他。

  “...多托雷!!!”

  眼泪“啪嗒”一声落在树根处的头骨上,塞纳莱猛地抬起头,烟灰色的眸里盛满愤怒和恐惧,死死盯着面前的青年。

  他用手肘撑着上身,想靠两条腿站起身,肩膀却被狠狠一压,再度跪坐在碎骨之上。

  “呃...”

  锋利的骨刺陷入幼嫩的皮肤中,令塞纳莱忍不住闷哼出声,而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痛一般,急切地揪住青年的衣摆,再度仰起头。

  “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复杂的痛楚终于在最后一刻裂开,渗出无比甘美的汁水,青年皱着眉闭上眼,仿佛饮下了一杯难以下咽的烈酒,很快,嘴角又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尽管痛苦吧,塞纳莱,我喜欢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