掺杂着砂砾的朔风扑打着塞纳莱的脸,他挣开眼睛,发觉自己的双脚已深陷黄沙之中,两只耳朵内洁白的毛球里也夹满了沙土。

  塞纳莱揉了揉耳朵,抬起头,发觉遮天蔽日的沙尘已将天地染作闷闷的酱色,除了前方盘根错节,一路高耸缠绕着插入天际的枯木,几乎看不清四周还有什么景观。

  这里...就是觉王之殿背后的世界吗?

  他将两只脚从黄沙中艰难地依次拔出,蹒跚着向前走去,接连不断的弹幕在离开梦中的桓那兰那后,又再次飘动在眼前。

  【我的妈呀,好多沙!这是在哪里?罗布泊吗?】

  【前面的笑死!不过鼬鼬不是才进入纳西妲的小黑屋吗?怎么后脚就被传送到这里了?】

  【宝贝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还记的在天臂池畔的达达利亚吗?】

  塞纳莱当然没有忘记达达利亚,他本是有意让公子留在须弥城的,这是他和博士之间的纠葛,已经进行到这一步,没必要再牵扯到旁人。

  他想着那棵如天柱一般的枯木前行,远远望去,树的上半部分如同从云层中隐现的山峰,巍然不动,漫漫沙尘将树的根部向上的部分掩埋,宛如仙境中氤氲的空灵雾气,只是那雾是姜黄色的。

  于是那一抹流动的鲜红色,在“沙雾”之中格外明显。

  塞纳莱越靠近,越能看得清楚,那一抹红色,分明是缠绕在人肩上的一条披巾。

  高挑纤瘦的背影,一身干净的银灰色,那双坚硬的黑色牛皮靴,在沙子里陷入一半鞋跟。

  “达达利亚?”

  塞纳莱的呼吸一滞,他加快脚步跑上去,脚下柔软的沙粒却让他快不了多少,还是转过身的青年踏步向前,将他稳稳扶住。

  “小心。”达达利亚的声音冷冷的,听不出情绪。

  “你...你怎么来了?”塞纳莱有些尴尬地扶着他的手臂站直,他不敢抬头,“不是说好让你...\"

  \"你还打算瞒我多久?”达达利亚沉声打断他,“你和博士的链接,你接下来的打算,都不打算告诉我,然后自己一个人去解决吗?”

  “......”塞纳莱短暂地沉默后,小声答道,“这些本就应该我一个人去解决。”

  “我们一路经历了这么多,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达达利亚的语气中有淡淡的责备,“你不能这么对我,塞纳莱,你不能就这样随手甩开我。”

  “我没有!”塞纳莱急忙抬起头,迫切地想要向达达利亚剖白自己,“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明明是最懂自己的,他怎么会把他误会成那种利用别人,始乱终弃的人?

  “哦?你希望我怎么想?”达达利亚仰起下巴,眯起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只是如今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听你的了,你甩不掉我的,塞纳莱。”

  “让我陪你一起去吧,塞纳莱。”达达利亚牵起他的手,动作虽是轻柔的,力度却不容拒绝,塞纳莱觉得有达达利亚有些反常,却也说不出所以然。

  塞纳莱本决定独自一人前往失落的苗圃,但达达利亚的突然出现打破了他的计划,此时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由下陷的沙粒勉强形成的小道一路蔓延至砖红色的溶洞入口,这里让塞纳莱想起了在剧目之殁的最后,穿过前往纳西妲梦境的黄金漩涡,他们也曾到达过类似的地方。

  “没想到,兜兜转转,我们最后还是要来一趟沙漠的地下。”

  见达达利亚一直不说话,塞纳莱以为他仍在生自己的气,只好主动开口,想让气氛不那么紧张。

  但达达利亚没有理会他,只是应付似的点点头,“快走吧,塞纳莱,我们的时间紧迫。”

  塞纳莱再次体会到那种隐隐的反常,他来不及深究,便被达达利亚拉着走进了黑黢黢的溶洞,将沙尘缝隙中仅存的一点天光也留在了背后。

  达达利亚打了一个响指,一朵冷白色的焰火在他的掌心绽开,塞纳莱这才看清洞内的景象:不算宽阔的甬道内充斥着死域瘤炸裂后的残骸,深黑色内里透着血肉模糊的红,像是腐烂了一半的鲜肉,又像是某种动物的胎盘。

  “唔...”塞纳莱捂住嘴巴,虽然并没有腐烂的味道,但这样的情景足以引起人的生理性不适。

  “这就受不了了吗?”达达利亚轻笑道,“一切还没有刚开始呢。”

  甬道是一条长长的向下的坡路,达达利亚拉着塞纳莱一路向下走去,他的步伐很快,塞纳莱不得不小跑着跟在他身后,脚下时不时踩到一摊烂泥似的东西,塞纳莱不敢看、也不敢细想他踩到了什么,那样做他恐怕会当场呕吐。

  好在穿过甬道,不再有那样密集的腐烂残骸,那条坡路像条舌头似的伸进一池乌黑的水,那水看不清深浅,也看不出去向,舌头旁落着一颗惨白的牙——是条仅容两人的小船。

  “上船。”达达利亚牵着塞纳莱的手来到船边,“你坐船头吧,风景更好。”

  “等等!”塞纳莱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托着腋下抱到了船上,他扶着船的两侧摇摇晃晃,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是漆黑一片,哪有什么风景可言。

  达达利亚也上了船,他将那团火焰拉的很长,化成一只双头的船桨,落在水面搅开一层层鳞片似的涟漪,推着船向着深处前行。

  塞纳莱的手仍不敢松开,他暗中观察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公子,越发觉得违和。

  达达利亚的目光专注地停在一侧规律滑动的船桨上,仿佛塞纳莱不存在一般,这几乎是古怪的,因为他从不会回避自己如此之久。

  “你...你怎么了,达达利亚?”

  他终于肯看他,只是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写满了漠然,“哦?”

  “我总觉得,你有点不对劲。”塞纳莱说出自己的心思。

  “有吗?”达达利亚反问道,“我不过是,有些急于将你送达彼岸。”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

  “怎么会呢?”达达利亚笑了,可他的语气依旧冰凉的像沥了一夜雨的石头,“只是船一直向前,总会有靠岸的一天。”

  塞纳莱皱起眉,他的心中隐隐生出一层恐惧的疑惑,却也不敢做实。

  达达利亚的船桨没有留给他太多犹豫的时间,他们穿过一扇月洞门似的豁口,一阵瀑布似的水声夹杂着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塞纳莱回过头,发现不远处果然垂下一条深黑色的瀑布,那墨汁般的水流拍打着石壁,溅起的水珠被船桨的光照着,半黑半白的模样像一颗颗太极。

  塞纳莱这才发现,那瀑布下居然站着一个孩子。

  “等等!那是...”塞纳莱急忙示意停下来,“那里有人!”

  “那不是人。”达达利亚笃定道。

  塞纳莱转念一想,的确,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何况还是个孩子?

  船只前进的速度降了下来,塞纳莱这才看清出那只是瀑布下映出的一条影子,从身形上看像是个男孩,绰绰约约地像是在哭。

  “赞迪克,你别再哭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溶洞中回荡。

  那孩子抬起头,带着哭腔:“父亲,我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离我们而去。”

  “你还不明白吗,赞迪克?因为你。”男人冷漠地回答道,“你的母亲和你一样脆弱,生命的意义?自我的价值?总是纠结这些有什么用,归根到底,她只是个失败的母亲。”

  “难道是我的出生...夺走了她的意义和价值吗...”男孩喃喃地说道。

  “当然不是!”男人怒气冲冲地否认,“她的意义和价值就是生下你,只可惜你太脆弱了,你注定会和你的母亲一样步入歧途,你们都无药可救了!”

  “她的逃离让我成为了没有妻子的丈夫,也让你成为了没有母亲的孩子!她当真是坏透了!”

  瀑布下的影像告一段落,耳边再次被不知疲倦的流水声充斥。

  “她...当真是个坏人吗?”达达利亚在他身后轻声问。

  塞纳莱缓缓滑落回自己的座位,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不知道那个叫赞迪克的男孩是谁,却在发抖的身影中,看到了小小的自己。在现实中,母亲因为长期的产后抑郁选择和父亲离婚,在他幼儿时期的回忆中,总有那样一个赤红色的黄昏,父亲一杯一杯喝着酒,埋怨着自己的初生,让母亲变成了魔鬼,毁了他原本幸福和美的家。

  无数次,亲戚、朋友、好事的邻居,包括父在酒后也会问他,你觉得妈妈是坏人吗?

  他总是沉默,尽管心里有了答案,却深知这不是他们所期盼的,所以不说。

  “她...不是坏人。”轻盈的答案溶进水里,化成闪烁的光点,“她就要没有力气救自己了,何必强求她还要救别人呢。”

  “是啊,弱者的勇气,总是有限的。”达达利亚点点头。

  塞纳莱隐约觉得这话有些刺耳,他认识的达达利亚尽管渴望成为强者,却从不会对弱者不屑一顾或是有所非议,他摇了摇头。

  “无论是救自己还是救别人,明明都需要很大的勇气。”塞纳莱坚定地说道,“我想,这不应该有强弱或是贵贱之分。”

  “你能这么想...很有趣。”达达利亚微微一笑,那样子像是在看一幕有趣的话剧,“我会尝试着理解你的...毕竟,你对我很重要。”

  船又开始前进,向着下一幕缓缓行驶,塞纳莱默默迎上达达利亚的目光,心如鼓擂。

  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达达利亚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副本:真假鸭头【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