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 沙枣香,长城廊下。
邬思远摇坐躺椅,得了汴京传来的消息, 知戚英已经荣升驻国大将军,官至二品, 位极人臣。他摇头一叹,带着几分笑意道:“终于算是苦尽甘来了。”
这几日戎州也热闹, 戚家军终于被赦免归家,沈逸为他们一一接风洗尘,也是忙得不可开交。突厥汗王身死,余下的旧部并未急于报仇,就连探子也未曾传出内乱的消息, 一向睚眦必报的他们却仿佛陷入了沉寂。
两国陷入短暂的和平, 却让敏锐的邬思远感到不安。
他一纸文书,质问戚英,送去了汴京。青鸟疾迅, 直奔皇城,戚将军却是在皇帝手里, 收到了来自戎州邬先生的信。
李珏给了他信,却握住了戚英的手。荒唐的皇帝又欺负忠厚的将军, 双臂将人捆在勤正殿的劳苦座上, 让他也感受感受坐皇帝板凳的日常, 咬着人的耳朵。说:“我不许你走,管他邬思远说什么, 驻国大将军的本分就是要留守汴京。”
此等任性妄为, 戚英已见怪不怪了,他一把推开了李珏, 就要翻开邬思远的信,道:“我的陛下,我既是你的臣,也是大梁的将,若是突厥再次来犯,我怎能不为了你而去征战?”
“念给我听听?”李珏放过了他,坐在案桌上拭目以待。
“内部没有动作,蛮子也没有来进犯。”戚英皱眉,反而更显忧心忡忡,“这不像他们,沉默反而比骚扰更让人不安。”
李珏环手,一脸不耐烦,仿佛满桌的国事跟他无关,道:“那又能怎么办?好不容易过上了能跟戚将军朝夕相处的日子,我可舍不得你现在又离我十万八千里四处征战。”
“陛下过几日随我回戎州一趟吧。”戚英挥手,示意李珏腾出桌子,提笔蘸墨要开始替皇帝劳务。
李国君现在可是得意美满,朝内外都有戚将军坐镇,他当个甩政掌柜已好几日了,除却一些重大抉择要亲自过目之外,连批折子都让字迹更好的戚将军代劳。
“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有皇帝样儿了。”李珏附身,对他恶狠狠地说。
“尚方宝剑就在你眼前,若有疑心大可即可让我人头落地。”戚英头也不抬,根本不屑他的威胁,专心地对付最后一批大臣们的口水折子。
李珏笑笑,默不作声,手却不老实,一个劲骚扰戚英,摸着他耳间的鬓发。戚英没搭理,直到翻开一篇折子,他沉吟片刻笔尖微顿,偏头诚挚地对李珏道:“韩大人说得对,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也不能久久地没有子嗣,依我看陛下还是多去去后宫临幸吧。”
李珏笑容一顿,钳住了戚英下巴,眼神犀利说道:“知道吗?朕最讨厌你这副胸怀大义忠君爱国的模样!”
戚英被他捏得疼了,但是却没吭声示弱。他眼神柔软,语气却显得悲凉,低声道:“谁让我一介男子又不能为陛下生儿育女呢。”
“朕都不在乎,戚将军大可不必这么计较子嗣问题。”李珏松开,钳制又变为温柔的按摩。
“这不只是子嗣,还是国本。”戚英推开李珏,环抱住了他的腰身,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下,道:“陛下,你乃一国之君,三宫六院本就是常理,更可况皇子乃国之根本,我身为臣下又怎么能……”
李珏捏拳动了气,却只是轻轻地砸了下戚英的背,道:“我恨你戚英,但我又不得不敬你,你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忠君呢?”
“若是你以前说这话,我恐怕吓都要吓死了。”戚英闷笑了一声。
“别说这个了,大臣们怎么想,由得他们去闹吧。”李珏揉着眉心,说:“我这身子骨还不至于英年早逝,跟这把老骨头们看谁熬得过谁。”
戚英身子一轻,被李珏环腰抱起,径直去了勤正殿内室。他骤然心跳加快,看向神色如常的皇帝,望向自己的眼神里带着熟悉的深意,他对他沉默下压抑着的欲.望心知肚明。
“陛下,我们昨天才……”戚英终究是对这种事难以启齿。
床榻依然柔软,还被汤婆子暖过,是戚英喜欢的温度。衣裳被推高,裸靠下去不会觉得受冻,除却李珏汗津津的手微凉,他仿佛哄骗似地说:“做这种事,当然是在多不在精啰。”
啰字被他说得俏皮可爱。戚英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得以窥见他任性放荡的少年气。
“你太荒唐了,整日不理朝政也就罢了,还整天拉着我……”戚英话未说完,却被吻住。
内室灯光未熄,李珏在昏暗的烛光下,尝到了戚英微咸的泪,看到了他脆弱又蛊惑的喉结,暴露在视线之下吃力地吞滑滚动。
戚英不爱哭,却在床上控制不住,眉眼很快泛了红,殷色的舌尖偷着懒探出,却又被李珏给含了回去,他总是不放过他的每一处放纵。
“慢,慢一点,定安……”戚英轻声。
他闭着眼承受,就连轻微的起伏,和艰难跟上的吞咽,都显得那么无辜。李珏暗骂一声,握住了他紧攥着被角的手,肆意妄为。
次日,戚将军再次不得已晚起,善解人意的李国君允许他不上早朝,还欲盖弥彰地用受了风寒替他撒了谎。
戚英闲来无事,才用过早饭,揉着酸软的颈逛着御花园,却在遇到了已经被废黜的梓妃宜昌。
“我要走了,回高丽去。”宜昌没有上妆,依然明媚大气,她看向戚英的笑意温柔和煦。
“陛下同意了,我即刻便可离开。”她对戚英深深一鞠,客气又疏礼。
戚英微愣,赶忙扶她起来,心里感慨万千道:“哦,好啊,真是……替你高兴。此去高丽山遥路远,你打算只一个人去么?”
“陛下体恤,还拨了两个护卫给我。”宜昌一抬下巴,示意不远处抱刀端立的他们,一个清秀,一个邪魅,是两个生得很正的少年郎。
李珏待宜昌是真的不错。戚英心想。
“戚英?”宜昌突然叫他。
戚英回神,脸颊仿佛被羽毛拂过,宜昌对他轻轻一吻,然后离开,对他盈盈一笑,大胆而又痛快的笑容。
她哽咽一声,不知何时眼泛泪花,道:“你,你和陛下,一定要好好的哦。”
“你……”戚英欲言又止,半天憋了个“好”字出来。
宜昌用力点头,跑去跟了两个护卫,然后转过头来对他用力的摆手。
“我走了!有机会来高丽玩呀!”
戚英也招手,笑笑不语,刚一转身,就对上了面若冰霜的李国君,一脸捉奸在床的阴鸷幽怨表情。
戚英对他的醋坛子熟视无睹,道:“我替宜昌谢过陛下,放了她想要的自由。”
“喜欢戚将军的人很多,她算是最不讨人厌的一个。”李珏话里有话,盯着他怅然若失的表情,问:“怎么,舍不得?”
戚英回答:“没有,只是旧忆太多,旧人却太少,我不舍一份回忆罢了。
李珏语塞。他知道,戚英所指的好多旧人,都是被他这个皇帝给杀了的。
“既然思念旧人,得空就去看看戚姝还有萧敬,他们不日便要成婚了。”李珏放柔了语气。他的皇帝脾性已改了很多,终究还是舍不得跟戚将军闹别扭。
戚英叹气,挽上了李珏的手,搀扶着目弱的他,道:“对了,我一直都忘了谢陛下,饶了姝妹的捷越之心。”
“你还把她当妹妹,这令我也很意外。”李珏无奈接下,这盲病来得一阵阵的,一不留神又被戚将军给看出来了。
“她再怎么说,都是戚家骨肉。”戚英问:“陛下同我一起去么?”
李珏回答说:“我就懒得去了,不过我备了薄礼,你带去给戚姝吧,算是圆了那妮子一个念想吧。”
戚英谢过。他上马准备出宫,在太监手里接过所谓的薄礼,是个不轻不重的木制匣子,他正打量着好奇里面装了什么。
“戚将军若是好奇看看也无妨。”小太监体贴地说道。
戚英一笑,“那我就看看。”他拨开匣子瞧了一眼,然后又立马合了上去,露出的骇然的神色来,把送礼的小太监也惹得疑惑了。
戚英又打开看了一眼,这才又定了定神,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他轻呼了口气,示意小太监离开,策马出宫直奔屯兵校场。他来的凑巧,看到了正演练士兵的萧敬,和一旁正跟两个孩子打闹的戚姝。
戚姝眉眼带笑,脸上的疤痕瞩目,但她却没有去遮掩。萧敬刚下了道口令,得空就去跟她搭话,两人相处得和谐又美好。
戚英还没过去,戚姝抬头注意到了他,她拉上萧敬过来行礼,生疏但有礼,道:“见过戚将军,陛下可有什么吩咐么?”
“没什么吩咐,只是哥哥想来看望看望妹妹。”戚英温声开口。宫变之后,他们第一次相见,戚英一时间还不知用何种心态待她。
戚姝苦笑,依然是端庄稳重,她仍不叫他哥哥。只道:“多谢戚将军关怀,也多谢陛下开恩恕我捷越之罪。”
萧敬无奈看她一眼,终究体恤她心里的芥蒂,只好对戚英下了逐客令,道:“戚将军,姝儿过得很好,我也会好好照顾她,既然人你已经见到了,那就还是请回去吧。”
“好。”戚英不恼,也不强求,他将匣子递给戚姝,“这是陛下送你的,他说算是了了你一个心愿。”
戚姝犹疑片刻,还是接过,对戚英又是一礼:“戚将军慢走,恕不远送。”
戚英走了。戚姝久久地目送,抱着匣子心思紊乱。萧敬陪在她身边,也是有些不明所以,“真的,有必要对戚将军如此?他好歹是你唯一的哥哥。”
“谁知道以后呢。”戚姝笑笑,眼睛有些酸涩。她打开了匣子,当拿出那样什物的时候,吓得险些手抖将它扔到了地上去——
居然是一个凤印!
“这,这是……”戚姝大惊失色,“陛下这是在震慑我么?”
萧敬接过,仔细端详片刻,有些讥讽一笑,道:“假的。看来陛下还真是,只是为了了却你一个心愿,原来你想当皇后的事情他都心知肚明啊。”
“我……”戚姝瞪他一眼,愤愤地转身回了去。
“哎,我还没吃醋呢,你又生什么气呢?”萧敬一愣,立马跟上去哄她,用着讨好般的口吻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姝妹妹现在不想了,你敬哥哥说错话了还不好么?”
“别再提这件事了!”戚姝恼了,推开了他快速跑走。
汴京街头。
戚英笑笑,漫步街巷,看小贩叫卖,听孩童嘻笑,赏燕飞衔泥檐角过,观桃开结苞草丛笑。一派气氛安详,近日皇帝的新政亦在推行,大梁的一切都在蒸蒸日上。
回了宫,果不其然,那位劳命又在批折子,叆叇明明架在眼眶前,但他仍拿近了折子读得辛苦。李珏扫视了来人一眼,拍了拍大腿示意让他坐过来。
“你……”戚英别他一眼,却只是去研上了墨,叹气:“真是越发地没规矩了。”
“说我没规矩。”李珏好笑,“这皇帝不妨你来当?”
“别,各司其职,术业有专攻。”戚英冲他挑了挑眉,“我的位置皇帝陛下你不一定做得好。”
“过来嘛。”李珏取了叆叇,亦撂下了折子和墨笔,道:“有话要同你商议。”
戚英摇头,微笑:“不,有什么话非得咬着耳朵商议?”
李珏瘪嘴,恼瞪他一眼,“恃宠而骄。”而后又带上了叆叇,摆出一副‘认真做事的男人最有魅力’的姿态。戚英沉默半响,静静地看着他,突地放下不磨砚了,绕过案台走去捧起李珏的脸落下一吻。
专注而又诚挚看着他。
“李定安,让我走吧,突厥未除,我要去为你守关。”
李珏失笑,双目泛红,脸上带着痛苦遗恨,颤声道:“你……我甚至都骂不了你,好一个忠臣,好个将军,你这一去,山高路远,你让我怎么见你,相思相思,你受得住,我抗不了,戚连山,你又要弃我于不顾?”
“哎呀,你怎么,这般小家子气。”戚英无奈,拥上了李珏,亦坐上了皇帝的腿依他怀里,好声道:“家国,国家,在你心里谁前谁后孰轻孰重?我是个将军,但你更是个皇帝。”
“……”李珏哽住了。
李珏轻抚过戚英头发,道:“此生不恨相思,只愿我念,时与君知。”
“我知,我知。”戚英说。他抬眸看去,“李定安,为我办一场送行宴吧,去建康,你我初识的地方。”
李珏蹙眉闭眼,攥上了他的手,轻吸了一口气又吐出,说:“好,依你,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