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漫漫黄烟绕, 风沙缠人扰。边关长城之上,邬思远对景观天,惬意不已, 却见远处遥遥策马而来一白衣,眼熟至极。
“那是——李珏?!”他惊得险些翻下墙头, 忙唤了声沈逸开城门,就急急忙忙往下赶去。
李珏行至, 见城门正开,还未将吊板彻底放下,他策马一个跨跳上去,大喝:“关城门!突厥来犯!即刻备战!”
“哪里来的闲杂人等!此等军机要事也轮得到你说?!”沈逸刚睡醒,忙里忙慌带好头盔, 快着步子下着楼梯。
“朕说的话不管用?”
李珏下马, 一身皎白长衣,衣摆在风飞舞,显得挺拔修长, 他抽出身侧小卒的剑,剑身映出他半张侧颜, 不怒自威。
“参见陛下。”邬思远拉着沈逸,带头行了跪礼, 其余之人纷纷效仿。
李珏直奔主题道:“突厥大军粗略估计有五千人, 沈逸将军觉得该如何领兵应对?”
“五千人?怎会有这么多?”沈逸心下慌神, 据他们交手这数年来,突厥骑兵总共加起来不过两千人, 哪里会冒出来这么多的敌手。
“……距离太远, 没能看清。”李珏轻咳一声,不能解释说自己有眼疾。
“羽兵先上!弓箭手准备!”沈逸没在意, 领着他上了城墙,一边厉声下达命令。
“哎,英哥儿和如舟儿呢?”邬思远问。
“他在境外。”李珏不动声色,但手上握紧了剑柄,出卖了他的冷静。
“不怕不怕,戚英吉人自有天相,哪次出去不都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邬思远话音未落,却见突厥大军前来。
先遣队马不停蹄,拉着一辆木架小车,上面绑着一血肉模糊之人,长发散乱,双手双脚被铁链困住,所经之处猩红一片。
“那是拓跋雄?!”沈逸先看到了突厥汗王,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他竟然亲自领兵来了!莫不是势在必得要拿我戎州?”
“谁?拓跋雄?”李珏眼中凶光毕露。
“突厥汗王,全名纳措木汗?拓跋雄,以一人之力征服三十六部落,年轻时在战场上甚至可以一抵千。”沈逸登高眺望,视线落在那被俘虏的人身上,惊声道:“那是戚英?!”
李珏心头一紧,凑前去看,却是模糊一片。
邬思远也喃喃道:“还真是……你们怎么会在境外?”
李珏没有回答,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阴寒暴虐,用拳头重重地砸了下城墙,发出的命令却是冷静理智的:“放箭。”
“陛下,那是戚英!”沈逸惶乱,大声对弓箭手喊道:“不能放箭!”
“沈逸将军,好久不见了。”墙下传来一声关切的问候。
只见拓跋雄持马而立,身形魁梧,皮制裘衣包裹着肩头,微微呼吸便能看见结实硕大的肌肉。他的下巴吊着厚重的胡须,说出来的话也是中气十足,根本没有病重之人的羸弱,朗声说道:“还有,听说梁帝也在,你父亲当年与孤结拜,你也当唤孤一声叔父才是。”
李珏上前,明明只是站着,邬思远却能从他的动作瞧出几分僵硬和紧张来。只见他拿了把弓拉开,对着下面不知哪儿来的声音。
“放肆!一介蛮荒小王,也配与先帝称兄道弟?”
李珏知道自己射不中,可他知道,自己写一箭只要放了出去,那么战事就开始了——戚英有可能也就会被乱箭射死。
“陛下,真的不再谈判一下了吗?”邬思远瞧得他的犹豫,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道。
谁料拓跋雄还添油加醋喊道:“李老三!你可别忘了,孤这儿还有一个人质!”
“……”戚英被耳边的嘈杂吵醒,他睁开困乏的眼睛,发现自己浑身酸痛,鼻间一股血腥味,背后有冷嗦嗦的风。
他只愣了两秒,便看清了情形。李珏在高台上拉弓未射,一排排羽兵立而不发,他们是在等一道军令。
这声令下,他非死即伤!
戚英咬牙,几乎没有犹豫,冲城墙暴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敌军已兵临城下了!还不放箭!”
得了他态度,李珏亦轻声道:“放箭。”
只在一瞬间,万箭齐发,填补着天边的红霞,黑线如骤雨般落下。
锋利的剑矢泛着寒光,戚英脸上带着赴死般的决绝,眼睁睁地迎接即将到来的浩劫。
拓跋雄不惧,朗声喝道:“上云梯!攻城!”
骑兵得令,如鱼入海般奔赴,喊杀声此起彼伏,脚下踏起阵阵黄沙,模糊了戚英看向前的视线。
在一片凌乱之中,李珏仿佛恢复了视觉,他看到了戚英脸上的狠绝,那张看起来精致娇贵的脸,却始终有着泰山崩而不改色的坚毅和勇气。
李珏举起弓箭,在乱箭到达之前,他指尖微动,温柔地像在抚摸情人脸颊,却下了猛劲。
沈逸惊声:“陛下你?!”
戚英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李珏,直到那支箭越过了自己,而后,更多的箭雨倾泻而来。
不止一支箭贯穿了戚英,他血流不止,在剧烈的疼痛中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夜幕降临,弓箭手在箭头点上了火,燃油也一股脑地浇灌了下去,长城外战火燃烧,尸肉遍地,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腐臭和血腥味。
城门久攻不下,拓跋雄叹息一声,招了招手对一将卒耳语,不多时,一队人马便抬着根粗大的长柱,撞击吊板而去,发出令人心惊的咚咚声。
“弓箭手休息,驻关军们,抄家伙准备迎战!”沈逸听到声音,立马改变策略。
得令的士兵们立马上前堵住了城门,两边都发出壮胆的喊声,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还不如把他们放进来杀个痛快!”沈逸狠声道,像是在征求皇帝意见。
李珏点头。沈逸高呼了声“开城门!”他骑马驻立城门,自上露出缝隙的一瞬,箭如迅鸟般离弦射出。
不知命中了什么,但听得了一声惨叫。
“杀啊——”喊声四起。
李珏不顾乱局,策马第一个冲出,逢人便砍不分敌我,眼睛也看不清状况。一支暗箭射来,不偏不倚正中肩头,李珏吃痛一声还没来得及拔出,拓跋雄的长刀已经劈了过来,直取首级。
沈逸尾随后至,大声“陛下当心!”替他格挡下了拓跋雄的一击。拓跋雄被震退了两步,沈逸却敏锐地发现,他看似气势十足,但气虚力浮,徒有其表罢了,于是趁他还未稳住身形,又是一杀招刺去。
“替我英哥儿纳命来!”
拓跋雄抽不开身,只好与沈逸陷入缠斗。李珏虽然目盲,但仍分得清人形,他看得个模糊的大概,知道谁是沈逸,谁是拓跋雄——剑出封喉!
李珏没有眨眼,将敌寇脖子以一个扭曲的弧度被割开,鲜血像是胜利者的勋章,在他的白衣上开出绚烂的血花。
拓跋雄死了。
沈逸瞪大了眼,才从战斗中脱身,他深呼吸几口,有些难以置信。“拓跋雄就这么死了么……?”
那个雄伟高大的男人,此刻的的确确地趟在了血泊之中,怒瞪着一张不甘心的双眼仇视着上天。
没人知道,拓跋雄已病入膏骨,哪怕是寻得了石花,也只够活半个月的时间。他一生戎马,位极人皇,不甘心在病榻之上了却此生,于是哪怕是送命也要来打这一场。
突厥汗王,即便是死,也要战死。
大烟散去,又一位英雄落幕,被淹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时代滚轮冷漠无情地继续向前。
首领已死,余下的突厥兵已成一盘散沙,不击而溃,四下逃散而去,天已黑透。
李珏拔出肩头的剑,终于在一片箭雨中找到了戚英。他失血过多,面无人色,闭上眼睛的模样安静柔和,只有微弱的呼吸。
李珏抱住他,双手抖得厉害,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一颗心经历了差点死去又活来的遭遇。
“他还活着?”沈逸呼吸沉重地问。
“嗯。”李珏将人抱起,额间挂着汗珠,一身白衣如从血里捞起。戚英察觉到了,微微睁开了眼睛,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又安心放肆地睡了过去。
回城休整,收拾战场,焚烧尸堆,长城内的一切将步入正轨,而几十公里外的大漠腹地,则酝酿着另一场剧变。
戚如舟在颠簸中睁开了眼睛,他正卧在一匹马上,腹部传来丝丝阵痛。头戴白巾的布达?尔扐见他醒了,红着一双眼睛,看样子刚哭过,没好气地对他说:“首领醒了?忍忍吧,马上就到了红石林,大祭司会为你治疗的。”
“父亲他死了吗?”戚如舟看向随行的仪仗,都头带白巾,神情庄肃。
“是的。”尔扐吸了吸鼻子,朗声用突厥语高声道:“从今天起,突厥三十六部族将听你号令,你纳措木汗?拓跋穹就是我们的新王!”
戚如舟,又或许该称呼他为拓跋穹,他反而没有新任为王的喜悦,只是苦笑了声,看向地平线冉冉升起的红日,想起了有关过去的很多事情。
“我叫戚英,字连山,你叫什么呀?”
“没名字?也是,你连梁话都说不清楚。”
“我爹给你起了个名字,戚如舟,他希望你跟我当一辈子的好兄弟!”
“如舟儿,你说,要是突厥真被我们大梁给打没了,那你岂不是再也找不到身生父母了?”
“如舟儿……没关系,即便你犯了天大的错,哥也会护你一辈子的。”
拓跋穹收回思绪,表情已恢复了淡然,他轻声道:“再见了,戚如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