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爷啊, 昨晚蛮子又进城了,吓得我整宿都没睡,这戎州城怎的一点也不安生啊。”
街道路边的茶摊人声鼎沸, 一群老妇磕着瓜子如是说。
“有戚将军在咱们怕什么,反正蛮子都会被打跑的。”
一旁, 身穿白色便服的李珏,皱着眉艰难地抿了口茶, 听着此话唇角微微勾起。
“可打跑了蛮子又会再来,这日子过得提心吊胆的,害怕呀。什么时候朝廷才能把他们给彻底赶出去啊?”
“依我看啊,戚将军一手难敌四拳,还不是皇帝的决心不够, 要是他多拨些兵马钱款下来, 还怕咱们大梁拿不下一个小小的突厥?”
“……”
准时赴约戚英,没走近还是听完了全程,看向表情有一瞬间僵硬的李珏, 莫名觉得好笑。
“这茶太次,简直难以下咽。”李珏在戚英落座时说, 也不避讳一旁正要上前招呼新客的小二。
“有的喝就不错了。”戚英掏出两个铜板,对小二彬彬有礼道:“一杯泡茶, 来, 收好喽。”
尽管如此, 在小二离开后他还是,凑近低声对李珏道:“我那儿有上好的碧螺, 晚些时辰来我泡给你喝。”
李珏挑眉, 露出个“这还差不多”的笑来。“昨夜蛮子他们来所为何事?可有问罪昨夜守防不严的将卒?”
“突厥汗王病重,他们是为求药来的。”戚英说:“至于守防不严之人, 已经领罪请罚去了。”
“嗯。”
“那陛下不急着回汴京么?太后那边似乎有什么异动。”
李珏指尖一下下点着杯沿,反应平平:“不急,尘埃未定。她即便有心,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前朝那边有人会提我打点。”
“看你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便知道没事了。”戚英皱眉,“可刺杀你的幕后黑手……”
“目前没有证据指向太后,陈霸将贼寇制服后,被擒者都服毒自尽了。”李珏揉了揉眉心,“对了,我还见到了戚姝。”
“她还好吗?”戚英问。
“看起来不好,还没来得及细问,贼寇已经杀上来了。”
戚英道:“说到这个,且告诉陛下,萧敬没有死!他跟随太后江南一行,有太后通敌叛国的证据。”
“他在何处?”李珏提高音量,眼中戾气横声。
“正在戎州,此刻多半在守关,他本意是想早早地上京禀告陛下,但……”戚英话音未落,听得一声惊唤。
“戚英?他怎么在这里!”戚如舟指着李珏,惊异又暴怒,口吻有些狠声。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李珏冷淡一句,对戚如舟没什么好脸色。
他二人没什么交集,两句话的碰撞却莫名有股火.药味。戚英心头警铃大作,李珏并当初受箭伤一事正是因为戚如舟!若让他知晓了后果不堪设想。
“如舟,何事?”戚英站了起来,“你领完罚了?”
“哥,给我上药。”戚如舟快步跑了过去,牵上了戚英的长袖,撇嘴委屈巴巴地说:“打得我好疼啊哥。”
“……”李珏歪了歪头,唇嘴上下一抿,戚英知道他这是要动气的前兆。
“你先回去,我有要事要办,多大的人了,还不会自己上药。”
“我伤在背后,自己的手够不着。”戚如舟却不依不饶道:“你能有什么事,跟他谈情说爱算什么要事?”
“……”戚如舟声音不大,但仍吸引了一波注意,戚英顿觉得身上被好些目光戳了窟窿眼。
“你就是陪他去吧。”李珏却轻笑了一声,单手撑着下巴说:“大人怎么会跟小孩计较呢。”
“你说谁是小孩?!”戚如舟暴跳如雷。
戚英扶额,真怕两个人打起来,上前去拉了戚如舟的胳膊,谁料他却一膀子甩开了,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道:“你也这么觉得?”
“不是……如舟,你听我好好跟你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了!”戚如舟喘息两声,平复了情绪,但肉眼可见地眼眶泛红,后退了两步踉跄着跑开了。
戚英被他这一出才莫名其妙。
他对李珏扯了个无奈的笑,快到晌午,又陪他用了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整个下午,他们都很珍惜这难得的惬意相处。
日落,天边绘起云霞,给长城境内外染上柔和的色彩,有两人策一匹骏马奔驰而出,踏起黄烟漫漫。
李珏环住戚英牵绳,头枕在他的肩膀上,眼睛被他的碎发迷乱。“要不要再快一点?”
“你以为我会怕?”戚英侧头,呼吸喷在李珏脸上,勾得他心猿意马,“我打小就在马背上长大。”
“这么厉害啊。”李珏语气沉沉,手上不安分地捏着他的腰,“那还怕不怕痒了?”
戚英拉开李珏的手,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他低声喃喃:“太坏了啊李定安……”
话音却被吻住。
李珏亲得专注,没有任何的急躁,只像片轻柔的羽毛,戚英却不甘心浅尝辄止,松绳去勾住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场无声旖旎的缠绵。
他们一同卧倒,躺在泛白的软沙之上,看着南飞的大雁,倾听着呼啸的风声,彼此眼里是无言的爱意。
戚英伸出手,指尖上流动着斜阳,将他的瞳孔印照成黄色。李珏侧头看向他,正对上他明媚的双眼,心头狠狠一动。
“戚连山……”李珏哑声。
“嗯?”戚英嘴角挂着浅笑。
李珏撩了撩他的耳发,问:“若我不是一国之君了,你可还会如此待我?”
戚英嗤笑了一声,“我认识的祁三公子,可不会说出这么丧气的话来。”
“吓吓你罢了。”李珏划了下他的鼻梁。
“怕什么?我的俸禄,还是养的起你一介平民的,到时候我在你面前可就硬气了。”
戚英话音一落,正好看到李珏身后,天边出现几个密实的黑点,像是铁骑!他一个翻身坐起,摸向腰间的佩刀将李珏护在身后,“有敌情,陛下你先回去。”
“要走一起!”李珏即刻上马,伸出手掌向戚英。
戚英却一个巴掌拍了马屁股,“快走!回去布防!”而后咬了刀勾身向黑点探去。
果真也是突厥蛮子,并且来的人马不少,戚英在远远地看着,都估略了不下上千人。
他趴在沙上,还没有所动作,突然一支长箭射来,直端端地落在他的面前,暴露了!戚英爬起来欲走,又是一支长箭破空而来,这次直接命中了他的小腿。
戚英一个踉跄,右腿直接麻了,就在耽误的两秒钟里,身后的突厥铁骑已赶到,手持兵器将他给团团围住。
为首之人很面生,但肩宽体壮,气质卓然,不怒自威,明明只是缓步后行,身侧人却自觉地为他让道,纷纷颔首。
“戚津之子?”那人一口标准的梁话。
来者正是突厥汗王,纳措木汗?拓跋雄。此言一出,戚英猜到了他的身份,他从未与这位汗王交过手,但听父亲提过,这绝对是个值得敬佩和胆怯的敌人。
“汗王这是要决心要向梁国开战了么?”戚英收回麻痹的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
拓跋雄说:“别误会,只是听闻梁帝来了,想为两国交好特地来拜访。”
他怎么会知道李珏在这里?!
戚英想起戚如舟,后背泛起一阵凉意。
戚英没有回答,沉默着将腿上的箭拔出,说:“汗王既有心建交,那便要按照梁国的规矩来,首先要派遣使者备上文书,而不是带一堆兵马像讨伐似的。”
“呵呵,戚将军说笑了。”拓跋雄摸了摸胡须,眼中凶光毕露。
他无声作了个手势,横着手往脖子一拉,而后一甩缰绳策马走开,但仍在附近不近不远的看着,身侧的将卒便提着刀向戚英来了。
带了斗笠,看不清脸。
戚英心头暗惊,迎上那位面生的对手,心料他不是什么人物,摸向了刚藏起来的短刀。
“哥。”谁知小将用梁话喊了声,戚英听到这熟悉的嗓音顿在了原地。
来人取下脸上面罩,正是今晨才见过的——戚如舟。
戚如舟神色悲伤,既是憎恨又是决绝,但绝不是在愧疚,他擦了擦雪白的刀,缓缓地向了出来。
“你真的要对我动手?”戚英苦笑一声,也并不惊讶这副局面。
前面被擒也好,昨日丢药也罢,他戚如舟戚如舟并不是单纯犯傻。
戚如舟靠近他,一字一顿说道:“我不是戚如舟,我乃突厥汗王之子,纳措木汗?拓跋穹。”
说罢一刀劈砍而来。
也不是没料到过这一天,戚英甚至在看出了戚如舟二心后,还想过在李珏面前如何解释保他一命。
只是真到撕破脸的这一刻,反而他感到了一阵轻松,眼睁睁地看着刀口愈近,对他们之间反而有种释然的感觉。
戚如舟下的是死手!
戚英也看准了时机,虽然小腿无法直立,但是已瞄准好他的下腹。两者几乎同时动手,前者砍向戚英头颅,但戚英却更快一步捅去了肚子,用力横拉——
有温热的血了倾泻出来。
戚英摸了把脸,手上红糊糊一片,更多的却是泪水,戚如舟倒在沙地上不动了,嘴里一张一合地不知在说什么。
像是“快逃——”
戚英感到很累,一阵倦意袭上心头,他看向不远的突厥骑兵,有数十人抽刀向自己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