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 戚英吩咐加强戒备,沈逸如往常般巡逻去,他照顾戚如舟上了药睡下了。夜里无月, 他接过邬思远煮来的甜汤,说道:“有劳先生了。”
戚英脸色不佳, 邬思远撇他一眼,面无表情道:“写信给皇帝说说这事。”
“啊?”戚英有些抗拒, 道:“只是小事一桩罢了,哪里用得着告诉陛下。”
“你以为我是让你向他哭委屈么?”邬思远啧了一声愤道:“是蛮子不时来犯,我也问清楚了沈将军,不是不能打而是不敢打,我看你昨日一战也是畏首畏尾的, 干脆就问问他李珏的念头, 这突厥究竟打还是不打?”
“能打。”戚英放了汤碗,拉出邬思远出房。他带上门到无人处,免得打扰了戚如舟, 道:“但是劳民伤财,军中通突厥语的不多, 戚家军也四下流散了,我也没有十足地底气。现在梁军一是不熟地形, 二是最没有一定的军心, 蛮子每次来抢了一番就走, 也不抢地盘也不乱杀人……”
“这我都知道。”邬思远打断他,语重心长道:“正是因为这种局面, 你才被迫得耗在这里。山儿, 这突厥一日在,你便得一日守在这, 你难不成真想此后半生都耗在这儿了么?”
“可如今,大梁武将衰微,听说孟报国已落了罪,萧教头也不知死活。”倒不是戚英不自信,而是战事不是儿戏,不可能他一人以一敌万,凡逢大战必需前锋后卫和将军,更别说其麾下的谋士了。
戚英又道:“反观突厥有三大名将,布达·尔扐、阿米乃、纳措木汗·拓拔全,其中王姓的那位拓拔全我还未曾见过,据说力大无穷神勇无比……”
“还没开打呢,你就长他人志气。”邬思远啧了一声,拉着他就要进屋子去,“走走走,把这事跟皇帝说说。你呀你,怎么有时候优柔寡断的,但凡你有李珏半点果断,也不至于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戚英无奈,“先生不是说不让我跟他好么?”
“你想什么呢?”邬思远瞪大了眼睛,“我自然要盯着你写!”门被推开,戚如舟依然昏迷着。
邬思远率先一步,摆了纸笔出来,给戚英研着墨。他余光撇见书桌上一支已枯的红梅,心里疑了一句这是哪儿来的梅树,但没在意。
戚英坐下,提笔沾墨,言辞诚恳地写下近况,“陛下亲启,戎州安好,长城修缮完毕,但突厥不时来犯,犯兵伤民仍不安定。臣恳请陛下,能拨兵粮马匹几许,以充边关之缺乏,还请圣上明示对敌之战略,攻守与否,臣等将万死不辞赴汤蹈火。”
用词谨慎半点淫语都没有,言语间礼貌客套,邬思远接过满意地点头送去了。
戚英落笔,听得邬思远走远了,这才撇了撇嘴,他看向那支已经落败的红梅,润了眼睛道:“三宫六院的狗皇帝。”
他轻叹一声,仰头闭上了眼睛,像是这样就能关住眼泪——自己啊,嘴上虽说让李珏守身,可心里却比谁都门儿清,皇帝便是这世上最难一心的人。他既认了,就得接受。
正郁闷着,他忽地听得戚如舟一声呻.吟,戚英忙靠了去,见得他眼珠子在眼皮下滚动,像是陷入梦魇,他呢喃道:“父亲……别,不要杀他……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便是。”
戚如舟满头大汗,像是梦到了什么可怕之事,戚英从未见过他如此悚然模样,寻了帕子一边替他擦汗一边想喊醒他,“如舟,如舟?醒醒。”
戚如舟猛地惊醒,“哥?!”他睁开眼睛,泪眼婆娑,毫无征兆地抱住了戚英,有种失而复得的惶恐在里头,“你在,你还在,你没事就好。”
“你父亲?你父亲谁啊?你梦到他要杀我?”戚英他顺着背,一边觉得他这话存疑。
“我,我说梦话了?”戚如舟放开他,有些尴尬道:“哥,我瞎做的梦而已,哈哈你别在心上。”
戚英问:“一直没有机会问清楚,你这次回突厥去寻你家人,既说寻到了,那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呢?”
“反正不是什么好人!”戚如舟答得很快,月光落下,他眼里模糊混沌,直直地看着戚英,欲言又止。
“你既不想说,那我也就不问了。”戚英笑笑,指尖弯曲,划了下他鼻梁道:“在外头吃了苦头,可算是知道谁才对你好,现在一口一个哥地唤我了?”
戚如舟摸了摸鼻子,眼神有些逃避着他。戚英见他慢恢复着生气,这才又提起了正事问:“你骗过了尔扐将军?所以他们才放了你?”
“啊……”戚如舟挠着头,笑了笑解释道:“是,他们拖了我一路,也没问出什么来,然后我疼晕过去了,就……他们多半就放过我了。”
戚英看他一眼,久久没有说话。
戚如舟叹了声,看他将信将疑模样,恍然大悟地才想起解释,道:“哥,你还怪我伤了李珏啊……那个,我就是气,我气他害了义父,他还让你受那么多委屈。我一时冲动了,那天你跟他出去,你俩不是吵起来了么,我听到那啥就一个没忍住动了手。”
“你跟他……”戚如舟没说下去,但戚英知道,他已经猜到了。
“好了,就说到这儿吧。”戚英把汗帕给他,“你有你的沉默,我也有我的隐瞒,都给彼此留点秘密吧。”
“皮外伤也要养好身体,这几日就在屋里好好歇着。”戚英说完,揉了揉他头,起身就要离开。
但却被戚如舟握住手腕,他用力克制,低着头道:“哥……你跟李珏之间,就没有秘密么?”
“戚如舟。”戚英语气严厉地唤了他一声。
戚如舟松了手,戚英这才脸色好转,他话里有话般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寻一门亲事了,你也知道我有个亲妹妹,我既承诺过让你见她便不会食言,待我寻到她了便让你们们相一相。”
他说罢,脚步极快地离了屋子,没有看到戚如舟越发阴沉的脸色。
秋过送凉,已入了深冬。
戚英的上书,久久没有得到回复,甚至他都旁敲侧击打听到,许多汴京城传来的消息,得知了李珏已处置了很多政务,但都还是没有要料理他这事的意思。
柳严一案三司会审,并且连带了孟报国,还有同谋秦士勉,其中细节不得而知,但据戚英耳闻柳严未死,反而还因其本心为民,而被李珏所宽恕其罪,但也并未重用赏金告老还乡了。
秦士勉与柳严同行,未受牵连只是降职,仍在朝中工部就任,而仿佛最无辜的孟报国,竟则入了大理寺被老爹看押。
唯件令戚英上心的,则是李珏废了皇后,彻底跟高国公撕破了脸。后宫中他又收了太后凤印,现下是将权势握在自己手里,太后抱病已闭门不出许久了。
近日,据说屯兵校场被元中常整治,却因为他错杀了人引起民愤,李珏去查才发现其中大有隐情,又开始对中书令和三省下手。
这些事前前后后,料理下来已然一年了。
离开李珏的第二个冬天,戚英还是没得到他的回复。
这期间,突厥三次来犯,都是不痛不痒的,比起小打小闹来说都不如。戚英镇压下去之际派人打探,终于得了戚姝在江南一带的消息。
尾随她的还有个神秘男人。戚如舟闻之冷笑,倒是沈逸自告奋勇,说是去寻了她回来再说。
戚英又闲了下来,谁料邬思远替他找事,在戎州物色了好几个闺女,隔三差五地安排给戚英见面。
戚英过不去心里的坎,一门心思要孤独终老,戚如舟自告奋勇要帮他,却被戚英再三婉声拒绝,次次凭着抹黑自己搞砸相亲。
久而久之,戚家公子不举,杀敌太多命中带煞,戚将军克妻等等传闻……在戎州一带愈演愈烈,邬思远多几次后也只作罢。
戚英名声大臭,他也乐得自在。甚至某一天媒婆亲自登门,说是有个姑娘想约他一叙相谈,他还觉得事情不对。
出于坏心思,他还特地去练了箭,出了身大汗不洗澡,这才去了鄂楼赴了那姑娘的约。
只见二楼露台,一片阴沉的乌云前,鲤鱼打挺的垂帘后,她一身白衣背对着在饮酒,戚英正心说这姑娘好生壮实,却见得她感慨先说了话道:“天高地广皇帝远,多姿女郎将军采,乐哉,乐哉。”
戚英脚步一顿,有些难以置信。
封了许久的心,好像突然又活了,跳得厉害。
李珏过来撩开帘子,勾唇一笑对他道:“戚将军这次打算使个什么坏法子搪塞我?”
一年多不见,李珏似长变了,人也高了些许,愈发地眉目似剑,比起之前的一丝阴沉疲累,多了些男儿的阳刚明朗。
戚英呼吸一滞,后退半步,避开他的凑近,不想自己身上的汗味被他闻到。“你……”
“你故意不洗澡来的。”李珏抓上他胳膊,把人往自己怀里一带,他鼻尖贴着戚英下颚线,呢喃似地说:“你怎么这么坏,为了讨人姑娘的厌,竟想出这样的法子。”
戚英见他不嫌,心里也有些释然,但还是想推李珏,他闻着身上略微的檀香,又见他的冠发和净衣,知道他今日是好生打扮了番来的。
他笑道:“三公子真当是和我相亲来了的?”
“那当然。”李珏环上了戚英,“日思夜想着,好不容易见一面,可不得好好打扮一番,好让戚将军见之难忘啊。”
他扳过戚英的脸,衔住他唇就是缠绵一吻。
戚英任凭他疯狂地索取着,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直到李珏觉得无趣,松开他有些愠怒地看着自己,这才回答说道:“可惜啊,三公子一年冷落,今日之火不足以让我动情。”
李珏眉眼带笑,“再撒个娇来听听?”
“滚。”戚英要推李珏,赏了个白眼给他。手却被李珏给抓着,给被迫摸到了他胸口去了,“朝野上下一片奉承,朕耳朵都要被夸出花了,多久没人敢这么骂过了我了,你快多骂几声来让朕醒醒脑。”
戚英又被他这话逗笑,也肆无忌惮摸了起来,“来我这儿发疯来了你?”
李珏被他摸热了,贴近了戚英又吹道:“疯啊,疯得很,想得疯,念得疯,被风吹来的,疯上又加疯了。”
戚英叹了口气,想收手却被握着不动,“哎,演够了啊,怎么又上火了你,也不瞧瞧这什么地方。”
“管他什么地方,我真的好想你啊。”李珏力气骤大,一把推了戚英向柱子,“我可是好好记着守身如玉呢。”
“别告诉我你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这个。”戚英他想抗拒,但是腿却不听使唤,他感受到李珏的渴求,和自己一年来的思念,这气总得找地撒一撒。
戚英松了腰带,但他推着李珏的肩,按住了他的后脑勺。李珏有些费解抬头,见一双渐染情欲的眼睛,戚英脸红咬着下唇道:“我也没有红杏出墙。”
“山啊,我可从没来没替谁做过这事。”李珏看他一眼,心知肚明地笑了笑,调侃他道:“头一次相亲,就提出这种请求,那你是不是得以身相许?”
戚英没回答,只眼神诉求,“你……”
“定安,啊……定安。”戚英唤他。李珏抬了眼睛看他,看到戚英的双眼被沾上水色,他预谋已久地摸上他的腰。
李珏放开了他,轻声笑了笑,“怎么又湿眼睛,搞得像是我欺负你似的,分明是戚将军强迫我的。”
“你混蛋李珏。”戚英羞得要死,知道他要做什么,这会儿腿正软着没法动,想拿来他的手较劲不让,结果李珏却跟他打起了太极。
戚英可以看到,他那已被润开的嘴唇,一张一合地质问自己:“你的以身相许呢?”
戚英这下脸彻底熟成了红虾。
外头有店小二陆续过路的声音。
不出片刻,戚英便透过露台,看向了那哗然而下的大雨。“我弟如舟在楼下,他应该会来给我送伞。”
李珏道:“那怎么办呢?”
“我起来。”戚英撑了起来,他一手揽抱着李珏,松开了他的冠发,隔着鲤鱼打挺的屏风,从背影看起来李珏确实像个女人。
敲门声响起,戚英低着嗓道“进来”,外头的戚如舟沉默片刻,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塞了把伞进来放下说:“哥,记得早点回家。”
戚如舟自然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