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贵人养女, 也是敬王遗孤,公主李婷被奶娘陷害一事,只在一个下午便传遍了宫中。
“你是皇后宫里出来的?”李珏坐永惠宫, 揉着眉心看堂下,那惶恐不安的奶娘欲言又止。
“这奶娘, 确实是皇后本家带来的。”黄德海瞧了奶娘一眼,小声地叮嘱了句道:“但禧华宫娘娘, 连门都出不了,不像是她的所为啊。”
李珏冷哼一声,虽找不到任何证据,但除却高淳修别人没有动机,道:“皇后一句话的事, 何必需要她亲自出马?”
“陛下您好歹, 也得去一趟禧华宫,听听皇后娘娘的辩驳吧。”黄德海深吸了口气道:“即便您再不喜欢她,也不能证据全无扣人屎盆子, 前朝高国公那边不好交代啊。”
“交代?”李珏烦躁外露,将高国公折子抽出来, 往桌上一啪嗒地拍下,指尖敲了敲道:“黄德海, 你可知高国公已几次没来上朝了?连折子都是让家丁递来的, 你可想瞧瞧他高国公都说了些什么?”
黄德海点头, 知道他没说反话,还是去拿了翻阅, 越看越是心惊肉跳, 脸上都浸出了细密的汗,这高国公哪里是上折子, 甚至说一句威胁逼迫都不为过。
什么“臣乃国丈,手掌兵权……”这样的狂悖之言都敢大言不惭,明里暗里都在提醒陛下当初是如何继承大统的。
这也是李珏的心结。
“……”黄德海小心地将折子还了回去,“国公也实在是太不知礼数了些。”
李珏亦是压抑着怒气,他一直都将高淳修冷着,上朝也是将高国公晾着,无非也是在等这二人态度,结果却发觉这一家子硬骨头,自命不凡且受不得丁点儿委屈。
同将门世家,跟冯家比起来,人冯广川对李珏,好歹面子上要礼貌礼貌,可高长季是全然不做臣了,自女儿入了中宫便愈发变本加厉,上次戎州之返已让李珏心存芥蒂了。
李珏正深思熟虑,听得刘贲自内殿跑出,尾随几个太医皆惶恐不安模样,他行了个礼说道:“陛下,公主她,她已无力回天了啊……”
同时传来宜昌陆续的哭声。
“李庭无事吧?”李珏慢饮茶水,他本就不重视那多病的女儿。
刘贲揣摩着圣上意思,“所幸皇子他,未曾吃下多少羹食,通便顺肠后便无事了。”
李珏问:“可查出什么毒了?”
有其他太医解释说道,“也说不上是毒,公主身患肺病,本就需要按时服药,入京以来都是拿药吊命,这里在羹食里加了些消食药,是药三分毒搞得这孩子本就体弱,这下上吐下泻的更是磨了精气神。”
“既死了,那就速入皇陵。”李珏语气淡淡。
那抱着死孩子的宜昌,由于为母的柔情生心怜意,正红着眼睛地走出来望着他,“陛下,不看看她吗?”
李珏起身,看了眼婢女怀里的李庭,也只是略略地扫视了一圈他脸色,确认没死就成。
李珏撇宜昌一眼,察觉她情绪有些不对,示意黄德海去抱女孩,“来人,扶梓贵人下去休息。”
宜昌虽心寒,但也是个识时务的,也知道自己身不由己,李婷的死真相如何她有所猜疑,奶娘的确是皇后送她宫里的,但宜昌又知道消食药是自己吩咐的。
两个孩子的出现于她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母子情深,她知道这是李珏对他地位的巩固,也让自己更好能在后宫安身立命。
但,总归是带给了她晦暗生活一丝光亮。
宜昌想到这里,终于不甘地认了命,黄德海在抱过死孩子时,她也泪流满面地跪下了哭道:“陛下,我虽不是婷儿生母,但这么些天以来我已将她看做亲生的一般!她还那么小,才不过几个月大,那个奶娘居然……皇后娘娘是怎么能下得如此狠心的啊!”
她攥着李珏衣角,真心实意地哭得撕心裂肺,一旁跪在原地的奶娘终于发话,大声道:“贵人!你怎么能这么诬陷皇后娘娘?!分明是你说公主食欲不振,让奴婢去太医院要些消食药来的!”
“放肆!我是吩咐了你取药,但我有吩咐你用药多少吗?”宜昌吼罢又哭,她颔首低眉向李珏道:“陛下,婷儿的吃食,全是这奶娘一手操持,她当初说皇后遇冷特地投奔而来,臣妾一时心软又见她机灵便答应了,谁知道她背地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奶娘激动道:“你血口喷人!奴婢对你忠心耿耿,我是背弃旧主在先可你扪心自问,我可有半点对不起你梓贵人的地方?!”
“够了!”李珏才懒得听这些争论。
皇帝看了宜昌一眼,从她眼神里品出了什么,抚上她的脸又是惋惜又是感慨,“爱妃啊,总算是开窍了,你委屈朕会替你讨回来的。”
他言毕,目光落在那奶娘身上,眼神甚至看得一旁几位太医背脊发凉。
李珏轻声道:“皇后高淳修,残害梓贵人子嗣在先,指使下人谋杀公主在后,废除皇后之位——赐白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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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一声雷响,天空下起了淅沥的小雨。戚英带了小队人马,跟着几匹骆驼,扮作了行商模样深入着突厥腹地。
雨虽不大,但沈逸望着乌云,又想起这几日入冬,怕是要遇上这阵难得的寒潮。他看向戚英,坐骆驼上只穿了件薄裤的腿,面带愁容。沈逸道:“英哥儿,可还受得住么?”
戚英还在走神,他视线在沙上扫视,道:“我跟如舟约好了的,彼此即便是被抓得再远,都要沿途留了痕迹,多是白色小碎石一类的,这次我竟没能看着……”
沈逸犹豫半晌,思量片刻道:“如舟是突厥人,你跟那些个蛮子打交道,他大多数时候也跟着彼此都认识,即便遇上了突厥汗王不会为难他的。”
戚英知道他意思,“即便驻关多年,也是父亲在蛮子中声名显赫,要面子他们也只会给父亲,而不是戚如舟他一个捡来的养子。”
戚津的存在,打个比方无异就是,一柄蓄势待发的弓上面的弦。而当那威慑突厥近十来年的男人终于死了之时——十几年的压抑与羞辱终于爆发,突厥人是得以一场战争作为宣泄口。
“话说回来,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突厥王。”戚英有些后怕般地说到。
沈逸靠近,拍了拍他肩示意放松,说:“我也只是见过,随你父亲跟他打过几次,那老东西也上了年纪,都是远远地看着战事不亲临,若真贴了身一击毙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舟嘴巴厉害,白的都能给他说成黑的,只祈祷他能有法子自保吧。”戚英望向眼前一片无边的黄丘。
风卷碎雨,还混着黄沙,戚英几乎睁不开眼睛,脸上是水的冰和沙的涩,他倒是不觉得难以忍受,只是还是无端地想起了雪苑,那段虽然无趣但也算乐得清闲的日子。
果然温饱使人生惰,他无比留恋地怀念着,头一次发觉自己原来不爱劳累,但睁开眼仍然不得不面对眼前迫况。
“接下来走哪儿啊?”领路的一个兵,转过头来问二位军官。
戚英有些茫然,望了望雷同的沙丘,看向沈逸也像是寻问。然后沈逸打量了一周,也只无奈地摇了摇头,“若是戚家军还在,那安楼定知道路怎么走,也就他才有那什么寻龙定位的法子。”
“沈叔叔,忘了跟你说了。”戚英语气低落道:“安楼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流放的,他在屯兵校场因选武令……总而言之我送了他一程。”
沈逸一愣,沉默地望了他一眼,“我得了信的,说是五年后他们服完官刑,不管怎么样都要来汴京救你呢,结果英哥儿你却先从牢里出来了。”
提起这个,戚英有些避讳,说:“这也是造化弄人,现在大家都天南海北地,我即便是想传信他们也没法子。”
“也罢,万般皆是命。”沈逸正感慨着。
戚英一个翻身,下了骆驼往一小丘跑去,脚下一瘸一拐地动作,看得沈逸也跟着紧张,他道:“戚英你哪儿去?!”
“有个人!”戚英老远便见着,那高耸的坡不像只是个坡,反而更像是个人的形状,露出了个略熟悉的面孔来,他凑近一瞧果然是重伤的戚如舟。
戚英犹疑片刻,还没靠近戚如舟近身,先是打量了一遭周围,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动,脚下也小心地挪动探察是否实地,这才敢过了去察看他人是死是活。
指尖探去,气息微弱,但好在人还活着,戚英这心也放了下来。
“只是昏过去了,没死。”
沈逸靠近了来,见了是他本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蛮子怎么……”
“像是折腾了一番,兴许是误以为他死了。”戚如舟昏迷不醒,衣服袖口里都是沙,仔细瞧浑身上下还有鞭伤,手腕处还有乌青的勒痕,戚英脑子里能想象出他被绳子吊在马后的画面。
戚英恨得咬牙,他只能忍下这口气,也没继续深入的打算,毕竟他们若妄动只能迷路,只道:“回去!把如舟救醒了再说。”
突厥大漠,方圆近千万里的疆土,他们从没有固定的居所,也是因季而动闻风而移,就连蛮子自己也可能迷路。更别说到了靠近腹地一带,沙暴一袭地貌又骤变,戚英除却知道一个红石林,算是大漠里唯一的标志物,其余的确实也不认识路。
蛮子难打,梁军又不识路,这也是突厥多年难攻下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