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英不胜酒力, 也吃毕了饭,正回房里歇息,却被秦士勉一个抓住, 这娃娃脸像是喝高了,醉醺醺地往他身上吹气, 糊里糊涂地说要带他去寻乐子。
孟报国黑着脸,把他八爪鱼似地手, 从戚英身上扒拉下来,还一边赔笑对他解释,道:“戚将军莫气,他跟你闹着玩儿的,你别放在心上啊别放在心上。”
许是酒气缭绕, 又许是他俩纠缠惹眼, 戚英觉得自己也是醉了,竟忍不住开始调侃他们,说:“看不出来, 孟将军如此彪悍人物,竟也好……这一口, 也难怪在汴京城不收拾自己,敢情是只为悦已者容啊。”
“哎。”秦士勉醉得不轻, 听得亮了眼睛, 又要往戚英身上扑, “戚英你把话说清楚,我这一口怎么了?”
确实, 来了江州的孟将军, 胡剃了眉修了脸也净了,将自己打整得意气风发。他无奈地将秦士勉拦下, 先是对戚英支支吾吾地说:“戚英你,能不能替我瞒上一瞒,别告诉我爹……”再是咬牙切齿地对秦士勉道:“人家戚将军不是,收收你那见异思迁的性子,少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秦士勉咬他,“我呸,你又知道了?”然后又冲戚英笑笑,“戚将军这么年轻,还没娶妻呢吧,不妨跟我们一起去柳楼见见世面?”
“……”戚英不动声色:“柳楼在哪儿?”
孟报国瞪直了眼,很是难以置信道:“你……”秦士勉笑弯了眼睛,好心提醒道:“出县衙右转沿街直走,见着最高的那栋楼就是。”
戚英点头,却不做回答,斜了他们一眼走了,去寻了柳严又说起了正事来,问:“柳大人,可否替我写上份书引,我这就去着手安排士卒戒备,以便抵挡余下的红巾援军来袭。”
“孟将军他不一起……”柳严往他那儿一望,见着后识趣地闭了嘴,哈哈笑道:“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他二人太久未见,自然是要粘上一粘了的。”
戚英默声点头,得了刺史的书引,去县衙里捞了个识路的兵,又在带的梁军里点了几个,在剿匪时表现得力的,便上了江州的街道侦察起地形起来。
那江州的兵负责带路,几个汴京的兵负责热闹,几个人一块叽叽喳喳地唠嗑。落最后的戚英四下打量皱眉沉思,其实是特地多了心眼,去寻了那风流的柳楼何在。
走在江边,凉风一吹,也觉着醒了些酒。路探得差不多了,戚英心里布好了阵,便吩咐了下去站位,任命就这几人当什长,回去后挑十人轮值,待有人劫狱以便第一时间控制。
他听燕姑娘说得明白,柳大人亦给了他卷宗,算是明白了这红巾军前身,是以燕茹之父为首的农户组织,戚如舟原来只是去讨口饭吃的混混,后来得了燕茹芳心这才得以成了头目。
戚英在牢里便听到了,总觉得他那义弟被当了枪使,皇帝指明要的是戚如舟的人头,却不知原来红巾老大还另有其人。
看来得活捉了燕茹之父再说。
戚英总算办完正事,也恰好寻得了柳楼。
他杵那儿往门口一望,还没动便有人迎了上来,那老鸨一见他亮了眼睛,比了五个手指头张口就来。“公子,来卖的?不瞒你说,就你这副姿色,起码得值这个数!”
“……来买的。”戚英觉得很气,轻飘飘地堵了她一句。“要俊的。”
结果这老鸨拉了脸下来,心说怕不是来砸场子的,只怕翻了江州城都找不出比他俊的,这生意不做也罢便白了他一眼走了。
“……”戚英窘得不行,只得灰溜溜地走了,心下永远将这事烂在肚子里。他倒还真以为,对李珏的那点异样的心思,是自己淫心太重的缘故。
夜深了,戚英漫步回房路过河畔,只觉得双腿过了冷气,膝盖骨又是酸又是疼,想起那夜里他掌心的温度。
他叹气,不肯承认自己,栽了李珏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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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皇城有喜事发生,皇帝新宠梓贵人有了身孕,为庆此乃陛下头一个子嗣,太后大肆张罗于丽姝台设宴。
待宾高台,此地是皇帝与贵人初遇的地方。
太后坐椅迎风赏景。德郡王落马一事她视若无睹,将自己撇得干净自然未受牵连,后来又送了美人过去给皇帝赔罪,李珏心想接她这个面子便收了宜昌。
宫梯上,只见梓贵人受搀扶而来,通身气派富丽得不行,脸上亦是春风得意的傲色。太后见了这妮子,叹果真还是溺在荣华富贵里了,自然也就对她多了几分亲近,道:“宜昌来了啊,来坐来坐当心点当心点,哀家听太医说你有两个月了,正是紧要关头可得小心才是。”
太后多横一女人,竟舍得给自己让位,宜昌心惊之际,自知都是肚子里孩子的缘故,有对手演起戏来自然也愈发地像。
她不坐,欺身欲跪,嘴里也换了个称谓,“多谢母后,若非母后提携,臣妾又哪里来今日的福分。”
太后听她这话,简直是喜笑颜开,去摸着她的手,亲昵道:“哪里的话,哀家再推波助澜,也抵不过皇帝喜欢,你能得天恩,凭的是自己的本事。”
她二人相视而笑,好似母女情深,映在后来的皇后眼里,无比生恶。高淳修描眉画妆,腮红打得粉嫩,掩去了脸上的苍白,她艰难地笑了笑招呼道:“妹妹来得竟这样早?”而后便过去,对太后行礼道:“臣妾见过母后。”
宴席未开,三个女人已就位,脸上都施了粉黛艳色得紧。李珏着常服后来,见了她们谈笑风声,心里一合计吩咐了下去,撤了原唱曲儿的戏班子,说是瞧这她们三个演不就得了。
黄德海心里咯噔,没明白皇帝这意思,“陛下,您这是等什么呢?”
他正要过去却被李珏拦着,就只得侯在台角下等着看。“等一出好戏开演,朕再出去当和事佬。”
她们说什么听不见,反正是个人都能瞧明白。
宜昌要给皇后奉茶,似是茶水太烫皇后没接住,松了手任由杯子往地上砸,宜昌怕被碎瓷片砸伤往后面退,结果一不留神踩空了阶梯往后面栽——
而她滚落下去的同时,皇帝好死不死地出现,便见着爱妃倒在脚边,捂着肚子吃痛地呻.吟颤抖,下腹部的衣裳渐渐地被鲜红浸湿。
天大的巧合!
李珏一个箭步,去搂了宜昌起来,大惊失色道:“宜昌!”他眼眶发红,抬头朗喝道:“来人!传太医!传太医啊!”
一切瞬息只在发生,高淳修还觉得指尖仍烫,后背已爬上刺骨的寒意,两颊的粉已盖不了脸上的苍白了。
太后见之,猛地站了起来,亦是面如土色,难以置信眼前这一切。她视线在几人身上打量,一时竟分辨不出是真是假。
“陛下,她……”高淳修踉跄下梯,花容失色,远远地站在两人身边不敢靠近。
李珏面色冷寒,对上高淳修的视线只剩凉薄,他用力地搂住了怀里女人,只有宜昌才知道他的用力,这才卯足了劲声嘶力竭地哭道:“陛下,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这声惨叫吼得太狠,太后下意识就锁了眉头,她再看向皇帝的眼里,已多了几分好奇和意外。
太医来得及快,自然又是刘贲,这老太医一脸沉重严肃,摸了宜昌的脉搏上去,脸色骤变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说!孩子怎么样了?”李珏斜眉横他,眼如鹰隼,无声的等待他的回答,分明暗示着说错了便要他的命。
刘贲大骇,额门冒汗,脑子里乱成一片浆糊,他心一横,道:“禀陛下,孩子没、没了!”
李珏眸光一垂,沉默似在悲痛,宜昌却忽地放生大吼道:“皇后娘娘恨我也罢,为何要害我腹中孩子?!”
高淳修仿佛五雷轰顶,她道:“你胡说!我哪里加害于你了!”
“朕分明看到你将热茶翻到梓贵人身上!”
李珏铿锵至地。他再抬起头,眼里毫无波动,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妻子,而是一个已被判了死刑的罪人。
他轻飘飘道:“皇后,你好狠的心。”
高淳修眼泪决堤,如魂魄离体,腿软瘫倒跪倒在地,她双手颤抖不知所措地摆动,哽咽道:“陛下,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只是被茶水烫到了,是梓贵人她诬陷于……”
“皇后娘娘!”宜昌哭得很累,连嗓音已经沙哑,几声带着哭腔的咳嗽,反而更显得真情实意,“为人父母啊……我怎么可能,我怎么舍得,拿我孩子的性命诬陷于你?他甚至……都还未成形……”
高淳修正欲辩驳……
“来人——”李珏别过头,轻拍宜昌的后背,语气沉沉不带感情,“皇后谋害皇嗣,禁足禧华宫非诏不得出。”
太后惊喜之际,亦有些背脊发凉,她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自然一眼便明白了这其中伎俩,只是没想到想除皇后的不止后妃,还有皇帝。
此言一出,高淳修如被判了死刑,像被剥开了端庄优雅的皮,露出肆意的本性来,怒声道:“陛下,陛下!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明媒正娶的中宫皇后!我是镇国公高长季唯一的女儿!我爹他……”
听到高长季一词,如触了李珏的逆龄,他提高了音量喝道:“任何人不许监视探望!”
乱局至此,已然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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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夏日多雨,水落丝绕缠银线,飘至整条熙攘大道上,檐下有五色伞面撑开,如花骨朵开放。
美人依栏入画,戚姝面纱遮面,靠坐静候谁人。她目光飘忽不定,在无数人身上游离,却迟迟没有落处。
这漫天的雨,多而密而飘渺,空有野心而力不足,戚姝知道,是自己想要太多了。无才无德,这下更无貌,高门显贵已成了过去,兄长亦成了避犹不及,她就像个无所依傍的浮萍,再没有可以仰仗的人了。
她有想过死。
可这放眼夏日好,醉人凉风吹,她又舍不得去死,手里是暖的,还握着萧敬给她买的吃食,这男人同情她还待她好,让她觉得自己的命大抵还是好的。
戚姝咬了一口油酥饼,险些被齁得掉下泪来,她曾是绝不碰油腥的,而今是没有再挑的资格了。
正吃着,眼前出现了双脚,那鞋绣花粉面是个女人,她愣愣地抬头去看,结果却被一巴掌给呼了来,打得脸上面纱亦给掉了。
李兰芝见她如此,乐道:“难怪躲着不见人,原来是变成了这副丑模样?”
只她一人来了,虽穿得朴素,但不失大气得体,戚姝知道她仍是元家夫人,除却脸上的坑痘仍在,是半点瞧不见以前的影子了。
戾气深重。
戚姝站了起来,像是被她一巴掌挫没了锐气,恭恭敬敬道:“大姐姐,我听说你是受了委屈,但元家大郎不还是认你为正室。你既知道如今我已是这副丑模样,大可以去告诉你那好郎君,各自好自为之吧。”
她要走,去捡起地上面纱,却被李兰芝抓着,不知道她搭错了哪根筋,要把戚姝往家里带:“你既这样释然,也省得我功夫了,要我郎君亲眼所见,不如跟我一起回元家一叙!”
“我,我不去!”戚姝要遮脸,却被李兰芝拽下,“怕什么?还觉得有人看你?呵呵你我现在八斤八两,走路上都是要被人家绕道的,还遮个什么劲儿……”
戚姝亦是大力的,这一拦的动作太快,指尖抚过她的侧颊,像是还了她一巴掌似地,“李兰芝你疯了你,竟然要我去见你郎君!”
“你、你……”
雨点愈大,周遭也少了人,李兰芝也顾不得什么体面,直接去抓了戚姝头发朗声:“车夫!过来!把这妮子给我拖回去!”
戚姝费足了劲儿挣脱,甚至头发被扯下来一络,咬着疼拔腿就跑,却见得一李兰芝亦追上来,还有一粗胳膊腿的汉子赶过来。
她躲进一巷子里,特地瞧上旁边两排竹竿,扒拉下去挡了后路,亦也拿了根当作防身之用。结果没把别人绊倒自己却脚滑,一屁.股给溜坐在了地上慢了拍子。
戚姝慌了,见着那汉子走来了,瞧得他的凶相生了惧,像是见了索命的黑白无常,她哆哆嗦嗦地求道:“别,我不去,我去了,你家老爷不会高兴的……”
那马夫活动着胳膊,“姑娘,拿人钱财替人做事,得罪了。”戚姝无奈,捏紧了手上的竿,脑子里想起个招式,一个挑起借力往前一探,打中了那男人肚子。
她正喜这招奏效,却听得一声女人的惨叫。
戚姝趁机爬起来,却见得马夫身后的李兰芝,下腹竟被穿透出现了把带血的长刀。
李兰芝目光空洞,这一刀让她魂归西天,瘫软了腿跪倒在地,死了。
戚姝无声捂了嘴巴,见她身后出现了萧敬,右手还提着热腾腾的酥饼,左手指尖捏着把短刀的刃抖上一抖。
当着她的面,刃口咬上了马夫喉咙,一发丢掷将他毙命。
萧敬对她和煦一笑,跟个没事人似的,提了提手里的吃食,说:“莫怕,爷们怜香惜玉,见不得姑娘受委屈。咱们走,回去边吃边聊,你莫管,待会儿有人来洗地。”
戚姝吓是吓,脚步不停跟了上去,停顿看了李兰芝死状一眼,咽了咽口水问:“她不也是个姑娘,怎么不见你怜香惜玉?”
萧敬好笑道:“非要我夸只你是香玉?”
“……”戚姝不答,若是从前听了这话她还笑,这下只觉得是他瞎了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