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家两兄妹生得像, 戚英不打算隐瞒她身份,而是直接向敬王妃坦白此事,敬王近日在复疗治腿闭不见客。
好在, 这位高门出身嫡女善解人意,见了梨花带雨的她后心疼不已, 还主动请缨要留她在敬王府小住。
她似乎同病相怜,道:“这人呐若不得一个良配, 跟个不喜欢的人朝夕相对,那可是要难受一辈子的事,戚家妹妹你是有胆量的,姐姐我定要帮你这个忙。”
戚姝大喜过望,忙谢过敬王妃, 便随了她进了王府。戚英见罢, 亦是松了口气,心说敬王如今被陛下打压得死,至少朝政上的风波暂时还吹不这儿来。
他不太笃定, 有些不详的预感。
戚英回了罪人监,正想问邬思远解答疑惑, 结果陈东却说他被提去了大理寺。上头调了个新看监过来,新官上任三把火要做实事, 来就清理监里犯人的案子, 首当其冲的就是他前朝奸佞。
罪人监管制松散, 只进不出口号响亮罢了,实则全然是户籍制度的作用, 这么些年来逃跑的人仍是陆陆续续。陈东说这次恐怕要严打, 他都已经把后面的洞给封上了,让戚英这段时间最好别再来了。
他便只好回去找桃央和秦勉, 这俩孩子还溜达在大街上记册子。正跟卖包子的大爷吵嘴,说是份量不变干嘛涨了一个铜板。
他俩简直就是找茬,戚英正想拉他们回来,却被萧敬给拽到一边,再一瞧竟发现他已取了东西回来了。
是个妆用的木匣子。
“御史台监察真是厉害,提供的图画跟实际的别无二致,我根本没费多大功夫便找着了。”萧敬拿在手上掂量,没急着打开给戚英看,“你猜猜我在昭光寺遇见了谁?”
戚英答:“太后?”
“聪明。”萧敬点头,“那你猜猜她在做什么?”
戚英问:“礼佛?”
“不对,她在扫墓。”萧敬眼神一变,犀利又神秘,“可是她扫的墓,墓碑上没有名字,她却念叨着长公主三个字。”
“德郡王亡妻长公主李烁阳?”戚英听说她是体弱因病而死的。
萧敬压低了嗓门:“难道你就不好奇,堂堂长公主殿下的坟墓,死后不仅连块碑都不立,还安葬在佛寺的后山内……我可是听说大梁坊间传说,将罪大恶极之人葬至寺庙内聆听佛音,可洗涤今生罪孽来世才过得安稳。”
戚英并不关心这些故弄玄虚之说。
“不好奇。”他伸手,“把东西给我吧,我去交给陛下。”
“也罢,我也不关心。”萧敬耸了耸肩,当自己听了个八卦,“哎,你哪来的宫牌,你现在就要进宫觐见么?”
“没有啊,我直接去……”戚英话说一半。
才反应过来雪苑是李珏私宅,旁人应当是不晓得这里的,说下去不就暴露了他们间的……复杂关系。
戚英话锋一转,说得断断续续:“我直接去找陛下吩咐的、汴京城安插的、一个秘密眼线。”
“这你都知道,陛下可真信赖你啊。”萧敬哼声笑了笑,没急着给他匣子,“连山,你既说了要我在陛下面前露脸,不妨也带我去见见那眼线?”
“……”戚英心说只怕是瞒不住萧敬。
得去雪苑一趟,好歹用李嬷嬷搪塞他。
好歹李珏是皇帝,宫里又有皇后娘娘盯着,总不可能三天两头跑出宫,他倒是觉得没那么巧能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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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苑门前。
戚英深吸一口气,默默祈祷李珏不在,然后才鼓起勇气敲门。“嬷嬷,我回来了!”
吱呀一声,开门的确是李嬷嬷。
戚英高兴坏了,拉了萧敬过来,“喏,这就是陛下的暗线,你把东西给她便是了。”他说罢就想溜之大吉。
却不料门里面的人拉开,黄德海抱着几束莲蓬,像是没留神看到萧敬似地,他笑得竟有几分谄媚:“英公子可回来了,主子在屋里等你好久了。”
戚英:“……”
萧敬一听愣了,露出惊愕之色:“你主子不是陛下么,他怎么……”
“不是陛下!”戚英厉声打断,“我赁居于此,今日既有东翁,就不请你进来做客了,还请景烨兄请回吧。”他把人手里东西一抢,进去就啪地把门一关,毫不犹豫把萧景烨拒之门外。
黄德海道:“英公子,我说错话了?”
他那小心翼翼的口吻,害得戚英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
他头疼道:“陛下怎么又在这里?他一天到晚哪来的得闲,就不怕宫里娘娘闹别扭么。”
“实不相瞒,陛下跟宫里娘娘一直闹别扭,他已有三月没进过后宫了。”黄德海领他进去。
戚英一听,歪着眉冷笑:“哦,他是玩腻了,想尝尝鲜吧。”
黄德海知他是主子娈宠,亦知道他曾为武臣,就念在后者的份上,他便忍不住道:“英公子,若你还关心江山社稷,烦请莫要生了妒心,还请劝劝陛下雨露尽沾吧,要不然他只专宠你……”
“闭嘴黄德海。”戚英冲天翻了个白眼。
他眼神危险至极,这话似从齿缝中挤出来,说:“再敢说这种话来恶心人,当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一旁李嬷嬷听地猛颤,这才看清他真面目似地,她尾随在后怒指戚英的背影,骂道:“好,好你个白眼狼,亏得我还替你做了莲子甜羹,真是白瞎了主子一番好心。”
戚英侧头冷视,“莫要误会了嬷嬷,我与你家主子,只是买卖罢了。”
“好个买卖。”
沙枣树前,李珏信步过来,锁眉而视眼神冷桀,他拿了黄德海手上莲蓬,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俩下去。
气氛凝滞,戚英将匣子奉上,头低低地埋下掩藏尴尬,“陛下,微臣带来了你要的东西。”
“你啊你,事情办得倒是快。”
李珏拿着花茎柄,就这莲蓬的小脑袋,去敲了敲戚英的胸口,他毫无皇帝的稳重威严,说:“怎么心却跳得那么慢呐。”
这话实在太烫,灼得戚英耳朵发热,耳垂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他不敢抬头,免得被抓了把柄,但嘴上功夫却不落下:“陛下知不知道男德二字怎么写?”
李珏轻笑一声:“你教教朕?”
“……不敢。”戚英顾着把东西往前递,“陛下,东西。”
李珏不逗他了,拨开匣子一看,眼里闪过异样之色,是个色泽极好的血镯,他认得这是太后的饰物,且是前太后留下的遗物。——太后仍心系先帝,用这东西警醒李赫,而不是放任他以权谋私,看来他二人勾结之事还有待商定。
他打开匣子,拿给戚英看,“此乃太后饰物,赠与德郡王,你怎么看?”
戚英认不得,有些瞧不懂,“太后丧偶、李赫有妻,莫不是一厢情愿?”
李珏笑弯了腰,觉得他傻得厉害,靠坐在了的石墩上,摇着手里的莲蓬敲他额头,“脑子里一天到晚想的都是什么?”
他身后是荷塘一片,碧色翠叶,花开正好,有蜻蜓初立粉角。戚英抬眼看李珏,肤白得有些不自然,眼窝下又是重重一圈阴影。
他这皇帝当得怎么这么憔悴。
“是臣愚笨。”戚英又垂眼。
这一垂眼,他发现不对,李珏座下的石墩,衔接处有处缝隙,尤其是在他动作时候,竟肉眼可见地有些松动。
戚英正犹豫,不知李珏通不通水性,要是在这推他一把,会不会就可以让他一命呜呼……
然而不等他再想下去,李珏已经又站了起来,他拉了戚英的胳膊来,把人往里藕花深处带,沿着条长廊延展了亭子过去。
“……”
红廊亭坐下,李珏兴致勃勃落座,推了碗莲子羹过去给他,问戚英道:“在御林军待得如何?”
日落十分,天色暗淡,耳边有蝉鸣声啼叫,戚英心不在焉地想,李珏今晚会不会又不回宫。
他接过羹食,还未下口就闻到了黄糖味,想起嬷嬷说的那番话,便晓得李珏是专为他吩咐下来的。甜羹。
他叹了口气,放下了羹,“陛下……”有点委屈的口吻,“是臣那天没把你伺候好么,怎么劳累半夜却只得了个闲职,这笔买卖可真不划算。”
“……你跟条死鱼似地躺着,凡事得让我处处主动,还好意思讨价还价?”李珏扣着桌面,盯着他的眼睛,带着侵略性的逼视造访,总算抓到了一丝窘迫。
戚英扯了扯嘴角,去喝了羹掩饰心中乱绪,“臣洁身自好,哪里像陛下身经百战。”
他口吻冷淡,不像在娇啧。
“你不舒服?”李珏单手撑着头,指尖在额头轻点。戚英看向那骨骼分明的手指,回忆起他那持笔过多的指尖老茧。
思绪乱飞,兜兜转转,又飘回那湿润混乱的夜里……这地方待不下去了。
“陛下,臣这就告退了。”戚英站起来就想走,不对,是逃。
李珏却突地朗声一喝:“邬思远勾结敬王,人证物证俱在!”
戚英脚步一顿,听得他一字一顿道:“已,就、地、处、决了。”
一阵压迫性的无力感袭来,戚英突然觉得腿软有点站不住,背脊如小虫爬过泛起胆颤凉意。
李珏漫不经心,却是在试探道:“听说你在罪人监跟他要好,你可跟他亦是同犯啊?”
“怎会……”戚英脸色煞白,又坐回了位置,嘴里抿了口甜羹,这才觉得没那么晕。他佯装不知道此事,心说李珏许是在试探自己,那便更不能自乱了阵脚。
戚英仰头喝粥,用碗挡住神情,藏起了眼眶的红。明明是甜羹,他喝下去却觉着泛着苦。
他感慨般说:“只是跟他住一间牢院罢了,想不到他竟是敬王耳目,真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你戚英不也算是一个?
李珏看着他,半天没吭声,收回手指重重握拳,心里那叫一个气。没了宁王,宁可去追随敬王一个残废,也不看看自己为帝的自己。
戚英不是蠢,亦不是傻,而就是恨。
原来从来是他李定安一厢情愿罢了。
“你不想知道朕如何得知的么?”李珏心生一计,嘴唇一勾,像只精明的狐狸,眼里露出算计之色。
他站了起来,去搭上了戚英脖子,轻柔地替他捏起了肩膀,说:“是那位跟他同谋的八品官陈东,朕念在他揭发有功的份上,便提携了他做罪人监副监。”
戚英周身一抖,流露出恨意来。
他还没打算说话,李珏忽地握了他下巴,他贴向了戚英耳发边,气息几乎快吐在他的唇边,像极了在耳鬓厮磨的亲昵恋人,但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胜似仇人。
“连山啊,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盘算什么。”李珏将他的脸扳过来,对上他那双微润的眼睛,又一次忍不住心塌了下去,“但是我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戚英眼眶发红,看起来实在可怜,有些口齿不清道:“什、什么?”
“去杀了敬王。”
这个眼神实在无辜,李珏被他盯得恼火,色迷心窍地去吃上了他的唇,像是情难自制般地发疯吻了下去。
舌探得太深,戚英实在受不住,发着狠一拳捣上李珏胸口,将这狗皇帝给推了出去,这才得空呼吸大口喘着气。
“李珏你真的是狗!”戚英气得狠了,不管不管地骂,“不对,狗都没你会啃!”
李珏揉着胸口,虽然打得隐隐作痛,但还是毫不示弱地唾道:“笨死了,换气都不会。”然后他又嘲笑着说:“怎么,听你这话意思,你还跟狗亲过?”
“滚——”戚英抄起桌上空碗,啪地往李珏脚边砸,“今天晚上你睡大街去吧你!”
李珏好笑,踩着瓷碟碎片靠近,“你是不是忘了,这是我的地盘……”
戚英后退两步,摸出腰间短刀来,指着李珏的脑门,“你再敢过来,信不信我当场弑君,让大梁明天就改朝换代。”
李珏识趣的不动了,不想跟他闹得太难看。
——他看得出来戚英害羞了。
“连山,小心行事,我等你好消息。”李珏掉头离开,声音飘在风里,有明显的笑意。
戚英见他离开,警惕地放了刀,他不能凭冲动动手,李珏的身边不可能没有暗卫,他要一发得手并且保整能全身而退。
还有邬先生……戚英心里一刺,止不住地泪意上涌,就算真是陈东告了密,但是他不信邬先生真就这么没了。
戚英亦也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见得李珏真出门走了,他这才放心地往大理寺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