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英心里也知道, 那踏飞雪是烈马,他只是看了眼李珏,实在是搞不懂这帝心究竟何意, 既下了赌注压自己胜这一筹,可为何偏偏又这般折腾人使些坏招。
他心里怨李珏, 但是又觉得合理,皇帝若是都喜形如怒了, 那臣子不都得学着对症下药,楚王好细腰这种蠢事是不要发生在大梁的好。
姑且忍上一忍,不管能否回戎州,至少得脱了这身罪籍,戚英心里这么想着, 他实在是搞不懂李珏的意思。
李珏吩咐完后, 留神看了眼戚英,发现他甚至连反应都没有,只是闷了半晌不说话, 脸上波澜不惊除却恬淡看不到别的。
这个人的心性其实很顽强。
好歹是历经生死的人,常年游走在阎罗边境, 难怪这点折腾挫败不了他,李珏意识到自己心疼他完全是多此一举。
宋明道念叨着下一场, 很快就将马匹宣了上来。
戚英听到自己名字在后面, 想了想还是打算去寻戚姝, 他到先前的帷帐看了圈无人,再问了旁人打听才晓得, 那姑娘与她未婚夫不欢而散了。
他顺着指路过去, 绕到了一处草房前,远远地便闻着恶臭, 才知道是出恭的地方。他朗声地问了句说:“姝妹,你在不在?在的话就吱应一声。”
“哥哥……”他听到了戚姝在回应,极尽恐惧与求救的嗓音,像是从歹人的指缝中流出来的。
戚英听得一个怒起,朝那草房后赶去一看,竟发现了有人在对戚姝施暴。她满头乱发,上衣已经凌乱,下.衣幸而还没被褪去,骑在她身上那人不偏不倚,单单是从背影便能看得出来——是齐吉。
戚英这下真的没理由不杀他了。
齐吉猛地回头,大惊失色之下,他抽出了腰间短刀,正欲去削戚姝的喉结,戚英却看准了他手腕,看牢了一脚将之踢了开去。
手腕卸力刀刃脱手而去。
戚英又是一脚,将齐吉掀翻在地上,去踩上了他的胸口,他目光冷重极尽阴寒地说:“戚姝,把刀捡起来递我。”
“你、你要杀人?”戚姝支支吾吾,“可他不是罪人监的管事的么,你杀他那之后可有想过怎么办?”
“戚英你不敢杀我!”齐吉被他踩在脚下,怨恨又愤怒地喝:“我若是死了,陛下第一个查的人铁定是你,我脖子上的勒痕就是证据!”
戚英干笑一声,殊不知这笑有多骇人,他轻飘飘地对戚姝说:“别怕姝妹,我冲动是有,但理智仍存。去把刀捡来递我。”
戚姝咬牙白着脸,她四下打量无人,还是去捡了那刀起来,她眼里衔着又惧又恨的泪,恶狠狠地剐了齐吉一眼,递给戚英的瞬间小声说:“我……还是得谢哥哥搭救我。”
齐吉见之欲喊,眼泪突地奔涌而出,比在马车上的更恐惧绝望,大喊道:“别杀我,别杀——”
戚英不语,接过手起刀落,用刃堵住了他余下的嗓音,往齐吉下颚靠上横拉,至少发现涌出来的血不是太多,而后便就着刀身搁里面捅了去。
“啊——”戚姝目不转睛,但还是被吓到跌倒,她捂住自己的口鼻,眼眶发红喃喃自语道:“死了、真的死了?”
戚英四下一望,确信周遭无人,听得马场上传来有马蹄声,而他实在没有时间去收尸,只好拜托了戚姝说道:“姝妹,得你把这人的尸体给埋了。”
“我……?”戚姝脸色愈白,“我不行的,我抬不动的,何况这是个死人……”
戚英不耐烦地喝到:“那你想过若他还活着你会如何没有?”
戚姝再想起直发抖,“我……我不知道,他、一来就脱我衣服,还一边说什么你要杀他。”
“姝妹,别想撇开哥哥。”戚英站了起来,他整了整自己的衣摆,语气却过分地冷静无情,“刀是你递给我的,你也算半个帮凶,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戚姝瞠目结舌地指着他,指尖颤抖。“你是故意的?!”
戚英皱眉:“对,我就是有意为之。不过你不能否认,是我救了你,救了你的贞洁,甚至于你的后半生,我说你欠我一条命都不为过。”
“……”戚姝忍着泪呜咽一声,总之戚英没能在她眼里看到感念,他一颗失落的心再次重重地埋下。
戚英叹气,他这打算要走:“罢了,怪我自作多情,管了他人闲事。”
“我去埋就是了!”戚姝喝住他:“问题是埋在哪里?!”
戚英垂眉,若有所思。
殊不知因为他方才的胜局,让对赌的座下好一阵嘈杂,他们指责着那正摖拭手里叆叇的男人,因为方才他替官吏敲锣一事而议论纷纷。
李珏置若罔闻,任由黄德海去圈了钱,看他屁颠屁颠跑来笑:“祁公子,连本带利,你要不看看?”
“既是借来的,先还了高国公再说。”李珏说,“你跟他说朕忙着就不去跟他说话了。”
黄德海压低了嗓门:“陛下……可是担心他向您提起皇后娘娘?”
李珏又带上了叆叇,“这些后宫闺事你倒是反应得快,高国公只怕是比太后还急着要我立嗣,才好让他女儿高淳修坐稳中宫的位置。”
黄德海说:“可陛下,这些都是早晚的事啊。”
李珏冷笑:“的确,早晚的事。不过朕不喜受制于人,不管是朝堂还是后宫,朕要用自己信得过的人。高淳修为妻不足为后有余,用于制衡太后倒是一把好手,可其父高长季已是镇国国公,此人通透明白且心思太重,朕不可能把尊荣都与了他高家。”
“原来如此。”黄德海点了点头,一知半解地问:“可陛下何不提携戚将军呢,在奴才这些眼里……您对戚家将军也太矛盾了些。”
“知道鹰么?”李珏抬眼望天,“鹰之诞生,便是悬崖峭壁,它啄爪断喙看似自废,实则是为了重获新生,再重回天际翱翔于野。常言有天将将大任于斯人也,这是在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朕从来对戚将军是寄予厚望啊。”
然而在黄德海了解自家主子,一般他开始背起正经教条来,就说明是他正是摇摆不定的时候。
他二人说得不大声,却离宋明道站得近了些,这状元郎一听就悟,小心着去猜陛下的心思,他轻咳嗽了声插了句话,说:“陛下圣明,对戚英这种愚忠之人,也的确得用上非常手段,正所谓前有孔明七擒孟获,今也有陛下舍身取义成就黎川佳话,是同刘皇叔三顾茅庐般的明君呐。”
“你这拍马屁的功夫也是越发熟练了。”李珏嘴唇轻勾,拍宋明道肩膀调侃他:“跟颜九真待久了学的?他人呢?”
“回陛下,他出恭去了。”宋明道哈哈一笑,“臣也是等了他许久了,正打算唤人把他从茅房里捞出来呢。”
“马来了,要开场了!”李珏顺着宋明道的视线看去,同时看到了戚英静默地路过,不多时他身后还尾随了个颜九真,正一脸青白地浮着步子跑了过来。
宋明道看他,忍住不笑:“怎么,颜大人这个脸色,真掉茅坑里去了?”
李珏听了,失笑一声,摇了摇头。
颜九真白着个脸,又见得陛下便装也在,更是话咽了肚子不敢言语,于是只罢顾着摇了摇头,说:“太臭了……”
锣声响起——
第三试比的是马术,既要驯下匹陌生的马来,同时也要骑上兜上场内三圈,较第二试比起来实在轻松不少。
离到戚英还有三个名额,好巧不巧萧敬就是头一个,他也不嫌就席地而坐在泥上看场。
萧敬见罢,在场中央对戚英抱拳。
那马自西角跑来向他撞去,萧敬赤手空拳按住马头,一个撑手双腿绷直翻了上去,将腰间系着的马鞭抽出一甩,把马抽得惨叫声立马认栽,便跨坐骑了他那马上去开始叱咤马场。
在座之人无不惊呼赞叹,整个驯马的过程比骑马还快?!
萧敬绕场三圈,少年意气风姿卓然,甚至有女眷丢了花给他,他含笑接过策马快步离开,最后将马停回了原处下来将花一递。
戚英不知当接不当接……
他反应实在有趣,看得萧敬大笑,将那花一绞,说:“果然连山不可貌相,边关儿郎配不了娇花,这个与你见面礼确实不妥。”
戚英笑答:“下次请我吃酒便是。”
萧敬这一试毕了,也是掀了衣摆坐下,他手痒掐着那花瓣,问:“连山,这次你若是得了魁首,可是就要回戎州了?”
“我走与否,只怕权在陛下一念之间。”戚英说:“更可况还不知第一试究竟还比不比。”
“我文丑,字更丑。”萧敬提起这个,发恨似地塞了那花进嘴里,又吐了出来顺舌头。
戚英问:“景烨兄,你可知前朝跟陛下亲近的有哪些人?”
萧敬一指,朝着宋明道颜九真二人,“那二位就是朝中新贵,出身不好又非世家子弟,与陛下年纪相仿,选武令亦是他们一手操持的。”
戚英点头,说:“出身不好啊,想必是还没在汴京城站稳脚跟,难怪这官家的比武大会,怎么办得这么破烂不体面。”
“哈哈哈就你敢说!”萧敬压低了嗓门,对戚英小声嘀咕了句:“陛下,他其实穷啊,亲信净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物,户部尚书郑书秉从来是个看人下碟的,不与他们面子自然也能抠则抠。”
戚英赞同:“新帝登基本就举步维艰。”
“他为着你的事可跟朝臣吵了好几回。”
“陛下是想杀我?”
“那倒不是,他本来不想用你,想把你关到老死,结果老臣们念着你爹的义,一个二个接着去进谏,这才算是把陛下给劝服了。”萧敬说:“我义父也替你说了好话。”
“替我谢冯将军,若能得机会定登门拜访。”
戚英无奈地摇了摇头:“难怪陛下那天来罪人监,多半是来看我死没有,看来不全是戎州一乱的事情。”
萧敬眯着眼睛:“戎州之乱已放任了三月,将军既知道陛下心冷,难道真信他会留着刺史一职空着等你吗?”
戚英呼吸急促:“那这选武令……”
“陛下会让戚英脱了罪籍,但多半不会与他五品官职。”萧敬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我义父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