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文策了?”
戚英跟戚姝正说完话, 便看着萧敬对两人行礼,那二人正是方才眼熟的两位文官、颜九真和宋明道。
他二人略显得疲惫,像是刚经历了场舌战, 连嘴唇都泛了皮起来,尤其是本次出题人颜九真, 他沮丧又无奈地对萧敬道:“正是,正是陛下的意思。萧教头, 只能有劳你你吩咐下去,既要参加选武令还要监管治安,实在是辛苦了。”
萧敬一礼:“不辛苦,本职所在。”转身便忙去了。
消息也很快地传了下去。
既是取消了第一试,那么就当是直接进行第二试, 戚英正打算往擂台处赶去, 却见得那些个眼熟的人过来,戚姝帮着他一问才又知道,第二试的擂台亦是改了马场, 说是擂台那边地砖有凹陷。
马场四面都设有帷帐,成阶梯状好方便落座, 并没有专设宴席桌椅,上面摆了稀稀拉拉的草编软垫, 头顶上只盖了层竹席用于遮阳, 场面布置得实在有些简陋。
不多时便来了数个官吏, 既抬了各式样的兵器上去,亦抬了桌椅摆了花名册和笔墨纸砚, 还有一告示牌上正往上张贴着纸张。
戚英眼尖地发现有兵器, 便趁着未开赛前去观摩试用,他本以为应当重不了多少, 一提才发现连带着自己手上的铐,这重量挥起来实在是有些吃力。
他心说作罢,干脆就拿这铁镣铐打。
戚姝一直在张望,但却没能看到想看的人,戚英还以为她是在找李珏,刚想提醒她便见着了黄德海来了,他径直地走过来朝向自己说:“戚将军,我们祁家三公子有请您上座。”
黄德海顺着他手的方向去看,便见着马场一较高的台上,落座着一身普罗黑衣的李珏,他带着厚重的叆叇遮了眼睛,这个距离望过去几乎看不清他的脸。
整个人低调得简直像路人融为一体。
这才想起他李珏今天是微服私访,戚英正想也把戚姝带上一起,谁料着黄德海跟人精似地拦了说:“将军,我们公子是只邀您同座,还请您不要带无关的人。”
戚姝也向那边瞧,但她很显然没认出来,“谁啊,什么祁家三公子,怎么没听过这号人物。”
“……我友人、我友人。”戚英只能这么解释。他说罢黑着脸就要去,戚姝见他神色不对亦问道:“不对啊,你在罪人监哪里结识的友人,再说了。”她小心看着黄德海试探了句,“如若我看错的话这不是陛下身边的黄公公嘛。”
黄德海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没想到李姝姑娘居然还认得我,实不相瞒祁家三公子是我表亲,他一直都久仰戚将军少年盛名,此番是专程来为他呐喊助威的。”
一想到李珏为自己呐喊助威……
戚英就忍不住嘴角抽搐,只说“我去去便回”便托着步子跟黄德海过了去,李珏像是有心灵感应般地望了过来,见到戚英独身前来嘴唇一勾。
同时一官吏站在告示栏前,吸了口气朗声喝了句道:“诸君就场,肆意落座,选武令即将开场!”
宋明道去协助,他先朗声念了一边祝词:“大梁开国五十五载,梁高祖励精图治开拓疆土,德宗帝创建基业问鼎中原,如今陛下撼座已成登基在即,自当勤勉奋强越俎问政,为彰我国志、扬我国威,特此以选武令为号招募天下武士英才,分别举行武试、马术两项比试,魁首者可封正五品官、任戎州刺史一职,其余优胜者则按由高到低名次进行分赏奖励。”
“下面介绍武试规则,两两对决胜者留名败者划除,角逐到最后的便是武试的魁首!”
“参赛者先后顺序如下——”
不等宋明道一一念完,李珏侧着身子对他说:“戚英,你在第三场,我替你选的好数字。”
戚英坐在李珏的旁边,同时屁.股下没有软垫,他被略不平整的面硌得如坐针毡,但又因为不想被发现而坐得笔直端正。
他谢过,“多谢祁公子。”
反观皇帝就显得随意多了,他手臂搭在立着的竖腿上,手里还捏了个咬了口的凉馒头,另只腿弯曲盘坐还抖着脚尖。
活像个没规矩的纨绔子弟,就连脸上的叆叇也没能增添几分书卷气。
见李珏抖着腿,戚英还以为他心情不错,便口无遮拦了起来问:“祁公子什么时候瞎的,怎么连叆叇都给配上了?”
他心说自己竟还一语成谶,真把李珏的眼睛给咒瞎了,这于大梁的政事来是大罪过啊。
“没瞎,为了方便看戚将军打架啊。”李珏划了划镜框下来,斜着双暗暗的眼睛看向戚英。
那就是半瞎。不过戚英没敢说出口。
“第一场,曾海对王正羽,请两位就场上前——”台下的官吏喊了起来,四面座次也喝声鼓掌起来。
“陛下,为什么要取消文策?”戚英小声问,他摩挲着手脚的铁拷,觉得凉凉的却不冻手。
“你在问我大梁机密。”李珏说:“得拿你的秘密来跟我换。”他一直记着自己祁三公子的身份,没有自称朕。
戚英也不自称臣:“我没有秘密。”
李珏突地话茬一转:“唱首歌来听听?”
说起唱歌戚英就想到丽姝台那晚,反正他是打死也不可能承认的,这入宫为妃的机会就给戚姝也罢。“我……不会唱歌。”
李珏也没戳破他,明里暗里地逗他:“你不愿唱,这就是你的秘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戚英安慰着自己。戚姝说李珏既已认定了是她,那么他从今以后自也这么认定下去。
李珏:“……算了。”戚英终究是个好面子的,他也不想就这那晚的糊涂认栽,将军还是要有将军的样子地好。
正胡乱想着,座下边有人开始议论,他们围在一起中间放了个草塌,几个人摸出钱袋来往上砸。
“赌谁?我赌那曾海,牛高马大的一人。”
“我也赌他,铁定能赢,你们呢你们呢?”
戚英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曾海跟王正羽正打得不分伯仲,看样子是王是南拳曾是北腿,在江湖赫赫有名的两派武学,看来这选武令真是聚结天下豪杰。
既有朝中武官,又有江湖人士,戚英本胜券在握的心,突然七上八下了起来,本以为只是当朝武官,谁知又多了些民间能士,只怕会有他没见过的招式。
魁首任命戎州刺史,这分明就是要去打仗,所以大多数武官是不大想去的,尤其是那些个汴京城锦衣玉食惯了的高官们。
摆明了是冲着戚英来的,毕竟就他一门心思想回去,可是李珏不会那么轻易放虎归山,就连齐吉也早跟戚英说了选武令是局。
李珏应当是不想戚英赢的。
可他却还偏偏说:“瞧那儿有人做庄,像是在赌谁是魁首,要不要三公子买你?”
戚英阴阳怪气道:“三公子铁环都给我拷上了,也不怕买我买输了亏你的钱?”
“凑个热闹呗,我这个人就喜欢与民同乐。”李珏咬了一口馒头,然后冲黄德海招了招手,他本是站在帷帐外跟谁说话,那亦是身着常服太监小跑了过来。
李珏问他:“你带了多少钱?”
“回公子,奴才一分钱也没带。”黄德海如实回答。
“有你什么用。下去。”李珏横他一眼,正觉得自己丢了面子,发现戚英权当作没听见看赛。第一场曾王二人的比试已经结束了,胜者为打南拳的曾王,第二场上来了两个极为熟悉的人,对戚英来说。
齐吉倒是和萧敬对上了?
戚英正打算定了定心神去看,不料下场齐吉就朗声喝道:“我认输!”萧敬正用干粉擦着手的动作一顿。
李珏点评此人说:“萧敬是冯老将义子,也是自小便披了甲的小将,虽然没有历临过场上的战事,却也是个平乱治安的好手,你若是小瞧了他可定要吃亏。”
齐吉很识相地认输,既有他知道打不过的缘故,更有他知道萧敬一赢,可能就跟戚英对上的缘故。
他扫视往戚英处望了望,摸了摸自己被勒出血渍的脖子,露出个狠毒的笑来。
戚英尽收眼底,无动于衷,只对李珏的话答道:“我会赢,不管他是谁,魁首我势在必得。”
这种时候的戚英反而才意识到,自己的固执与坚持,其实也同戚姝的执念如出一辙,都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
下一场要开始了,戚英慢慢站了起来,身上链条响动声彰显着笨重。
李珏指尖点着膝盖,一下下地敲得很慢,他没看戚英的表情,“戚将军这么想回戎州是着急做什么啊?是嫌汴京城的地盘够不了你海阔天空么?”
的确如此,戚英以前向往汴京。
但是他自来了后,才发现自己更爱大漠、爱长城、爱那里啼叫的秃鹰,爱那里爽净的天空,爱那里纯粹的笑容,那里的人不像这边会长十二个心眼。
戚英自嘲道:“汴京城风水养人,金尊玉贵的爷太多,实在不适合我这边关来的土物。”
“瞧了么?”李珏捻着馒头一指,跟戚英对垒的人来了,“就是怕你思乡,专门给你挑的对手。去叙叙旧吧。”
戚英定眼一看去,竟发现那人竟也带了镣铐,比自己更为狼狈脏污的模样。
是安楼。戚家军的一员。
戚英心里咯噔一跳,泛起阵阵不安的情绪来,他情绪实在是难以控制,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睛,他一把去提了李珏的衣领,低声怒问:“戚家军其它人呢,你把他们怎么了?不是说把他们遣散发配了吗?!”
“你的比试开始了。”李珏从容不迫,连眉头都不皱,“不如去问问你那位旧友?”
“第三场,戚英对安楼,请两位就场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