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序心口闷闷的, 有紧绷的难过。
“对不起。”
她意识到,她最大的错误,不是没有将计划失败后的发展都考虑到。而是她不能作为一个人去思考。
人类是情感丰富的物种,除却兽性的欲望, 她们还有更加感性的需求。
而“我为你好, 你应该xxx”的事, 是她们所排斥的。
江序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动弹不了, 只能更加坦诚。
她说:“我习惯了自己做决定,照着计划执行,思考最终利益与损耗,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对不起。”
“损耗”这个形容词有点怪, 徐向晚略一皱眉, 就任由思绪闪过,她当做是生意场上的黑话。
她的眼泪因这句话流淌得更凶。
好像看见江序在群狼环伺的环境里,孤身作战的样子。
她跟江序说:“我知道我帮不上你什么,但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徐向晚单臂撑起, 脑袋挡住了从后照来的微弱光线。
她固执的注视着被影子遮挡的江序的脸,“你之前说,我不会依赖你, 你要给我做个示范。现在到你表现的时候了。”
江序同样不会依赖徐向晚。
她艰难点头, 认真道:“好, 我会多麻烦你的。”
今夜无话,次日清早,徐向晚天蒙蒙亮就起床, 整理了床铺边缘,让床单褶皱自然, 把被子都裹江序身上,装出一副没有躺一起睡的假象。
照顾病人从现在开始。
她自己洗漱收拾完,洗脸刷牙上厕所,然后同样流程给江序来一遍。
这个瓷器一样漂亮又脆弱的美人,擅长打直球,对生理很学术,平常难见她尴尬害羞,更难见她窘迫。
早上短短半个小时,徐向晚欣赏了个遍。
“我这算正式上岗了吧?”
江序是真的恹,“对,小徐护工。”
徐向晚哼笑一声,端着脸盆去洗手间。
江序这时才察觉异样,“你怎么不挽袖子?都湿了。”
徐向晚手臂上都是叶思乔抓的红痕,深深结痂,她早上看了,有点红肿。
这个不好给江序看见。
江序直接问:“受伤了吗?”
徐向晚撒谎不眨眼,“没有,我今天故意这样的。故意让你着急,反正你想看看不着。”
江序:“……”
早七点半,杨小意带了早餐送来。
张姨跟着进门,看江序脸色还不错,问她今天感觉怎么样。
江序强撑笑脸,“还不错。”
手脚不能动罢了。
张姨:“……”
吃饭是徐向晚喂。
江序分出一缕精神力钻她袖口,看见了里面的狰狞伤疤。
这饭她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谁弄的?昨天有人欺负你?”
徐向晚用勺子贴她唇,“吃一口,吃了这口我就告诉你。”
江序皱眉,张嘴吃了,还未吞下,就催徐向晚说。
徐向晚盯着她看,江序吞咽食物,“可以说了。”
徐向晚不说, “我要让你知道人心险恶,再吃一口,再吃一口我就告诉你。”
江序:“……”
徐向晚追着她喂食,“你也别想问别人,你现在还能联系谁呢?乖乖吃完,我给你第一手资料。”
江序毫无胃口的吃了小半碗,实在吃不下,徐向晚才放过她。
“我跟你说了,你别生气。”
江序点头。
徐向晚说:“我昨天在生日宴碰到叶思乔了。”
江序:“她欺负你了?”
徐向晚听笑了,“为什么不能是我欺负她?因为我像个小白痴?”
江序眉头就没松开,“她骂你?”
徐向晚舒服了。
“你解释解释为什么不是我欺负她?”
江序耐心好:“因为你很胆小,做事爱瞻前顾后,考虑很多。”
徐向晚没有承担后果的能力,遇到事情会想,会拖,会忍。
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才会全力一击,快准狠。
或许是暂时屈服,又或许是撕破脸。
到了那个份上,再想后面的路怎么走。
徐向晚沉思,“我真的很胆小吗?”
她只是不敢碰江序而已。
江序昧着良心说话,“有一点,你如果不想告诉我,就先去上药吧。”
徐向晚现在不去。
坐了会儿,她跟江序说:“我昨天把她弄得很狼狈,人跟落汤鸡一样。”
她尽量弱化整个流程,希望她的形象不要那么残暴。
江序的脾气太好了,应该不喜欢暴力。
江序目光看向她的双臂,“看起来你并没有占上风。”
徐向晚顺势装柔弱,“对啊,她可凶了。人家有你撑腰嘛,我哪里敢动,只能摁着她,不让靠近,努力自保了。”
江序刚想说话,高医生来查房了。
高行乐一宿没睡,整晚都在推演江序的治疗原理。
按照现有的仪器操作,她怎么都复原不了江序操作的过程。
江序的仪器是改装过的。
高行乐想要拿到那台设备。
查房例行询问,就进入今天的治疗阶段。
江序昨晚说过,她需要持续性电疗。
在复建期间,电疗是很常规的治疗手段。
高行乐把电疗仪拿到病房。
她这台仪器很小,抱着就能走。
今天的治疗有扎针,在江序身上扎针,再通电,更深层的刺激肌肉。
江序躺着,袖子裤腿都高高挽起。
高医生在床两侧操作,徐向晚在床尾看着她给江序扎了一针又一针,江序面不改色。
她似乎没有痛感。
扎针通电都神色淡淡的。
这有两个可能。
要么不痛,治疗无效。
要么很痛,江序能忍。
高行乐需要反馈,江序精准说出疼痛等级、疼痛类型,手臂和腿各方位的不同感受,身体其他方面的感受。
徐向晚越听脸越白,今早刚恢复一点精神,又给她打散了。
江序抽空跟她说:“你先去上药吧,再拖要留疤了。”
徐向晚扶着床尾栏杆,“不,我陪你。”
电疗时间略有加长,结束后,高行乐给她安排了几个检查。
“对了,我有一台想要的设备。”
这算同意配合江序的治疗方案了。
江序说:“你可以上门去取。”
仪器是高行乐藏起来的,她去拿最合适不过。
隐晦的达成共识以后,高行乐拎起电疗仪,看向床尾的病人家属徐向晚。
年轻人,新婚妻妻。
高行乐笑得非常和善,“你们请护工了吗?她需要按摩护理,帮助康复。”
徐向晚没多想,“好、好的,我会去咨询的。”
目送高行乐离开,徐向晚过去检查江序的手臂和腿脚。针眼都贴了输液贴,一共二十四处。
她轻轻给江序盖上被子,“你怎么这么能忍?我听着都替你痛了。”
江序苍白一笑,“大概是因为你替我痛了,所以我不是特别痛。”
嘴贫。
徐向晚问她有没有熟悉的护工。
她很在意江序的康复问题。
江序说有。
徐向晚问是谁。
江序看着她,她也看着江序。
挺聪明一姑娘,查房前还说正式上岗,到了需要她上岗的时候,她是一点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江序叹气,“傻姑娘,高医生在调侃我们。”
徐向晚脸色涨红,狡辩道:“怎么会?你这样肯定是需要按摩的。”
江序认可,并对她提出依赖性需求:“对,你随便摸摸我算了。”
徐向晚:“……”
她终于肯去给手臂上药,出门都抬不起头。
上好药回来,徐向晚拿着一瓶药酒,围着床边转圈圈。
“以前我爸妈经常让我给他们按摩捶背,不过我会的不多,我根本懒得学。所以我只会瞎捏乱锤。”
江序看她看得眼晕,“所以你随便摸摸我算了。”
徐向晚抬手,“这是医疗问题,你不要想歪,我的确会碰你,但肯定不是你想的那种摸。”
有个问题为难徐向晚,她就不会闲下来胡思乱想。
江序持续性歪题,徐向晚隔着被子,在她腿上拍了一巴掌。
“你一定有更满意的护工吧?”
江序闭嘴了。
她住院的消息,在第三天下午,被流露出去,传到了江厚发的耳朵里。
江厚发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对江序憋了一肚子的火。听到消息后,也想去搅搅江序后院的水。
他随便买了几样营养品,跟妻子一起去了徐向晚家拜访。
以拜访亲家的名义。
徐向晚家里的情况很好查,两夫妻重男轻女,做过的奇葩事情多不胜数。
他们之前对外大肆宣扬马上就会暴富,具体金额是两千万。现在年都过完了,还没有看见钱的影子。成了亲友圈、邻居圈的嘲笑对象。
江厚发稍一想,就知道这钱肯定是江序开的价。
江序现在对徐向晚上心,两千万只能给徐向晚本人,不可能转给徐向晚父母。
他们在路上定下了教唆方案,到了徐家,多次处于被动之中。
他们喊亲家,徐家三口齐齐告状。
他们附和江序真不是东西,徐家三口张嘴就要钱。
他们要江厚发帮江序给聘礼,两千万,一分不能少。
江厚发艰难把话题拉回来,徐家三口不乐意了,“不给钱你来做什么?我们穷成这样了,你还来攀交情?你是不是想从我们家向晚那里走江序的关系?我告诉你,这个要钱的!”
江厚发:“……”
他的计划随之改动。
既然是要钱,他就跟徐家人好好说说钱。
徐家二老在意儿子的婚姻大事。
徐向海人没本事要求高,张口就是长得漂亮学历好,乖巧懂事听话体贴,孝顺父母,贤惠顾家。
一个不嫌少,两个不嫌多,三个正正好。如果不能一胎三宝,那就五年抱三。
江厚发眉心直跳。
他闭眼对徐向海一顿夸,然后直切话题,“你们有没有想过,等向海有孩子了,给他妹妹过继一个?你看我家江序跟你家向晚都是女人,她俩结婚又生不出孩子,领养都是外人,哪有自家人亲近?养大了给她们养老送终,还能帮忙打理公司。”
徐家人听得愣愣的。
江厚发意味深长道:“那么大一家公司,有自家人帮衬,会轻松不少。”
陈金兰女士一针见血:“你怎么不过继孩子给她们?”
江厚发笑笑:“我两个孩子都是女儿。”
这是合理的答案。
在徐家人固有的观念里,女儿是赔钱货,儿子才是血脉传承。
江厚发的话还有疑点,比如从徐家过继的孩子,流的是徐家的血,跟江家没有丝毫关系。
江序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同意呢?
徐向海很心动,“叫小妹吹吹枕边风呗。”
一家人从不耐烦,到舍不得江厚发走,虚假推辞里,绕回了最初话题,“娶媳妇生孩子哪样不要钱?你不是想你女儿有孩子养老吗?这个得投资啊,你先给两百万,我给我儿子安排相亲,怀孕了告诉你。”
江厚发:“……”
什么极品!!!
同一天晚上,徐向晚在连环call里,压着不耐,接听了她家里的电话。
手机开了免提,三个人先乌七八糟一顿乱说,徐向晚威胁要挂断电话,并点名最无脑的大哥作为讲话代表。
徐向海不懂说话的艺术,也不懂谈判的技巧,开口就爆雷。
“我们今天打电话给你,是想跟你商量过继孩子的事。你看你,你不是跟女人结婚了吗?你们都生不了,我帮你们生,到时候你们把我儿子接过去养,现在你给我点钱,我找个漂亮聪明的老婆,到时候孩子长得好,智商高,你们养着……”
徐向晚实在听不下去了。
她心头火都激出来了!
“我看你是活腻了!”
徐向晚在家做小伏低二十余年,突然发火,三人只是愣了下,就凶悍回骂。
徐向晚挂断电话,开了飞行模式,啃咬着指甲,没一会儿,她联网跟秦秘书打电话。
“我大哥说他想去非洲,他突然之间很想感受热带气候,你听得懂吗?”
秦素听得懂,“好的,最早的航班吗?有地点要求吗?”
徐向晚不懂非洲,她只是在江序的书房看见过合同。
“你安排就好,我希望他们能安静过日子。”
病房里,江序收到了一条信息。
是江初发来的两份协议。
一份是违约金代付。
一份是艺人签约合同。
叶思乔跳槽,签约了旭光。
江序精神力在上操作,推送了数位精神病专家的名片给江初。
敲字道:有病赶紧治。
然后全线拉黑。
徐向晚回房时,江序正乖乖坐床上,等着晚上洗漱。
这间病房很豪华,甚至有浴缸。
徐向晚很早学会的怎样给恋人洗澡,在今天有了用武之地。
可是她真的很怂,放水放半天,抱江序过去的时候,双臂发抖,一身力气都散了架,把人重新跌回床上。
江序看她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问她,“哭过?”
徐向晚没瞒着她,“我爸妈那边作妖,我联系秦秘书了。”
做得很好。
江序夸她。
徐向晚低头,趴她胸口歇了会儿,感受着下面传来的微弱起伏,突然抬头问江序:“你真的要洗澡吗?”
今天不是个好时机。
住院的时候也不用太仔细。
江序看着她的眼睛,“很不合适,但我有预感,最迟明晚我就会恢复了,所以今天,是我给你的机会。”
一次碰她,探索她的机会。
徐向晚思及那个可能,一下就软了。
她重新趴回去,久久没动作。
鼓起勇气,又再坐起,一点与江序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她借口重新放热水加温,跑去洗手间躲了会儿,回来蹲在床边,仰头看江序。
她换话题。
“明晚就会好吗?高医生说的?”
江序摇头,“我说的。所以你考虑好了吗?”
徐向晚避开她清湛而直白的视线,“为什么?这很着急,不像你的行事风格……”
江序感叹她的迟钝。
“因为我很想要你。”
徐向晚再次感受到了由里到外,绵绵不绝的疲软无力。
这一刻,四肢无法动弹的人,仿佛是她。
她的耐心一向不如江序,又一次败下阵来,她第一次心甘情愿的承认自己是胆小鬼。
又倔强的撑起颜面:“我明晚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