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序的情况比晕倒更糟糕。
她清醒的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非常努力, 只能眨眨眼睛,连摇头点头都难以做到。
似是对她野蛮行为的惩罚,刺热痛感每秒都在增强。
完成关键一击的精神力还处于凝练状态,丝丝缕缕交织成网, 隔开碎成微颗粒的“黑斑”。
这令她暂时失去广阔视野, 直到传来敲门声, 江序才知道高行乐到书房了。
这位年轻医生很机敏, 收到罕见的上门治疗邀请以后,她没有带助理,也没让任何人跟上来。
敲一次门,没有回应。
第二次敲门,她做了补充:“放心吧, 就我一个人。”
还没有回应, 她换了一种方式:“我数到三,你没有出声,我就默认允许进入。”
江序无法出声。
为防意外,她也没锁书房的门。
高行乐拧开一道缝, 一眼就看见摊在地板上的江序。
医生本能抢先做出反应,她大跨步进来,先观察江序的生命体征, 再将旁边的经颅超声电疗仪关机。
这仪器已经不是她熟悉的样子。
高行乐皱眉, 把江序身上缠绕的细线逐一解下。
过程中她提的问题, 全无回应。
这让她在忙碌中抽空注视着江序的双眼:“江总,您还有意识吗?”
江序眨眨眼。
高行乐:“……”
“私自电疗,把自己玩瘫了, 看起来也失去了语言能力,我可以帮你做掩护, 现在我们谈条件。”
“今天记十次诊金怎么样?”
江序再次眨眼,表示同意。
她在人类世界,感受最深的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
高行乐优先安置她的病人,从她的随身医疗箱底,解下折叠小担架,把江序挪动躺平,回房抱一床被子给她盖上。
“你先装睡,我会说你发烧昏迷了。”
江序立刻闭上眼睛。
高行乐:“……”
不知道是求生欲还是电傻了。
书房内就有大纸箱,高行乐收拢仪器线头,把纸箱盖上时,发现了纸箱下的A4打印纸。
上门占据整张版面的字是:高医生看。
高行乐:“……您安排得很全面啊。”
A4纸背面,是江序给电疗仪选好的藏机之处。
高行乐:“……”
算了,大客户。
让让她吧。
高行乐还急着送江序去医院,推上仪器就走。
从电梯下行,不见意外。
完成后,直上一楼,让张姨安排车,“江总发烧了,在书房昏睡着,我要带她去医院检查,她这段时间发烧次数太多了。”
一般情况下,发烧感冒都在家里打针吃药。
次数多,要做详细检查,就另说。
张姨应下,立刻叫陈司机准备,喊了谢京带人上去抬江序坐车。
此时的秦素,收到了一封来自江序的定时邮件。
出于对“万能秘书”的信任,江序邮件内容简短直接:给夫人找点事情做。
江序本意是让徐向晚今天的日程安排更紧凑一些,给她恢复时间。
而秦素不知道江序有别的目的,查看徐向晚的事业进度条,给张薇打电话,问了目前缺少的资源种类,根据需求,推送了几个曝光高的通告让她筛选。
幸运加身。
今天的徐向晚本来就忙。
由于最近的江序也很忙碌,间隙里没有收到回信,她略略皱眉,没做催促。
在医院做完全项检查的江序,在针剂与药物的帮助下,获得了精神镇定,一觉到天黑。
醒来后,已经可以说话,对身体的掌控权依然微弱。
高行乐拿了厚厚一沓检查报告,看江序的眼神带着点惊疑与好奇。
“我听说你最近也看见了很多医学相关的书。”
“嗯,”江序对检查报告感兴趣,“结果怎样。”
高行乐浅浅幽默一句:“你可能是个医术天才。”
更可能是个疯子。
没人敢在自己身上做这种莽撞实验。
改造仪器,对结构精密的大脑进行高频电击。
多次高频。
这是高行乐关闭设备时看见的数据。
她跟江序说:“好坏兼备。好消息是,脑部阴影浅了很多。坏消息是,它们扩散了。”
这跟江序内视看见的内容吻合。
高行乐说治疗起来会更困难,扩散面积太大,又紧密的都在同个区域。
江序尝试拉她入伙。
有了治疗经验,再拉个医生协助治疗会容易很多。
“我们可以签免责协议。”
高行乐不为所动。
江序的第二个实业计划是医疗,所以她跟高行乐说:“你的研究院我会加大投资,同时我会建造一座治疗中心,你会成为第一任院长。”
高行乐在这家私人医院里,只是主任医师。
以她的年龄来说,已经非常优秀。
她对升职的需求不高。
江序说:“这家治疗中心,将以治疗精神疾病,尤其是基因层面的精神疾病为主,这将是你的专利。”
高行乐怦然心动。
江序勾唇, “而我是第一个被你治好的病人。”
高行乐停顿数秒,理性拒绝。
“我并没有把握治好你。”
江序给出答案,“从现在开始实验治疗,你应该知道,除你之外,还有很多人无法拒绝这个条件。”
高行乐点头,“我需要了解你的治疗原理。”
江序懂了很多专业术语,对身体的了解程度堪比精密仪器,沟通病情与她的治疗思路,能让高行乐无障碍理解。
只是行事方式很野,是高行乐这种学院派短暂无法接受的。
她对江序的治疗有一套温和方案,目前在研究一种精神药剂,正在动物实验阶段。
放在以前,这来不及拯救江序的生命。
在现在,则是可以考虑的事情。
“你的身体不允许你冲动第二回。”
江序与她达成共识,“你把药拿来我看看。”
高行乐警惕:“你的表情像是你要吃吃看。”
江序摊着无法动弹,“我没有那个能力吃。”
高行乐放心了,“我打电话叫人送来。”
药和实验资料都要。
等待期间,江序再次闭目养神。
此时的徐向晚已经做好妆造,在首饰的选择上进入两难境地。
她最初选的珍珠,江序早上给她了宝石。
照顾她想要低调的心情,是数对宝石耳环、耳钉。
化妆师一样样给徐向晚试戴,最后定下了蓝宝石耳钉。
小小一只,不经意间撩动心神。在整体的穿搭里,又足够微小。
第一次参加圈内宴会,张薇送她。
化妆时说过数次的注意事项,徐向晚一一复述,以求到场不犯错。
这场生日宴不是私人邀请朋友小聚,是公开宴请同行。有许多记者闻风而来,与寿星关系好的几家媒体获得了入场资格,在别墅大院外蹲守。
车如流水,弯弯而来。
在院前停下,下来一到两位着装得体的男男女女,迎着闪光灯,含笑入场。
徐向晚这几天还进行了适应闪光灯的练习,下车后,没因晃眼而躲避。
她在车上观察过环境,现在和前面的人一样,脸上挂着淡淡笑意,慢步往前。
司机开车,前往指定停车区。
下一辆车在徐向晚身后停下,她听见有人轻呼:“叶思乔!”
徐向晚没被这个名字影响,自然向前走。
让她意外的是,停在她身上的闪光灯并未因叶思乔的到来而减少。
她听见两侧有人更换机位,还有人在后喊她的名字,要拍她跟叶思乔的合影。
徐向晚不拍。
她跟叶思乔不用装。
叶思乔快步追上她,经过她身边时,低嘲一句:“没教养的东西,礼让前辈都不会,张薇没教你规矩吗?”
徐向晚保持职业微笑,“我以为有先来后到的顺序,谢谢你告诉我,还可以后来居上。”
她的潜台词不用深思细想,一听就知道是说江序的事。
叶思乔差点没控制住表情,她低头撩发,“一个病秧子,不知道能活几年呢,也就你当个宝。”
徐向晚步伐微顿,叶思乔昂首,先一步抵达待客厅。
这场生日宴不用准备实体礼物,进来以后,在接待宾客的助理那里,登记下表演项目就行。
受邀宾客都是音乐人,不管乐器还是唱歌,亦或者是多人合唱,都不排斥,要的是气氛。
张薇提点过,在场不止有歌手,还有资深作词作曲人,嗓音合适,她们同样会递名片。
这是展示环节,无需低调。
徐向晚登记的是《花雨变奏曲》,歌词简单修改调整,将忧郁的曲调改为明快。
表演是抽签,不是人人都有机会。
据张薇透露,一般都是内定几个名额,再从现场挑几个合眼缘的,极少数是前辈推荐。
徐向晚问:“其他人的生日宴也是这样吗?”
张薇道:“不,资历浅的人,组不出人脉场。”
徐向晚从侍者托盘上拿了一杯香槟,自然走到稍边缘的区域,往中心区看去。
叶思乔在那里。周边的人笑意自然,嘴巴张合。
听不到在说什么,只看张合频率,徐向晚都替她们累。
她抿一口酒,给自己打气,目光巡视,决定主动出击,工 种号梦白推 文台即使一张名片没捞着,也是个新鲜体验。
又是个意外发展,想象中会排外的小圈子、小团体,对她都很欢迎。
随着她走动,还有许多人聚集到她身边。
徐向晚不傻,明白是因为江序的关系。
江序在雪夜去找她,她在年间又以江夫人的身份,接待了几位拜访的合作伙伴。
聚集在这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而昨天是叶思乔的生日,对比以往的应援标准,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叶思乔的时代即将过去了。
徐向晚在半场献唱了《花雨变奏曲》。不知道是哪种方式选中的。
唱完以后,今天的寿星来给她捧场,夸一顿,带着徐向晚去中心区介绍给朋友认识。
中心区三面沙发,除叶思乔之外,其他人都站了起来。
在人与人的缝隙里,徐向晚看见叶思乔眸光阴冷,仰头喝了一大杯酒。
今晚为社交而来,但人脉都在朝她手心挤。
徐向晚目的随之改变,她坐人堆里,各种话题都能聊,听见有人暗讽叶思乔,还要不加掩饰地发出听懂的笑。
叶思乔只有对外的脾气温和大方,对内,尤其是她看不上的同行们,脾气很差。
徐向晚才坐十分钟,叶思乔就气得要爆炸一样。
有些话,不好当众说,徐向晚放下杯子,借口去洗手间,叶思乔果然跟上。
私人别墅区不是酒店,这里的洗手间可以容纳两个人一起洗手补妆,上厕所就不行了,得换一间。
两人都不是为上厕所来的,进了同一间。
徐向晚站在洗手池前,对镜自照,角度变化,让她的蓝宝石耳钉发出炫目光芒。
镜子里的叶思乔反锁门,抵在门边,上下打量徐向晚,嘴里轻飘飘说道:“冒牌货。”
徐向晚按下水槽芯,打开水龙头,没接话,只是定定看着镜子,从镜子里看叶思乔。
很难想象,世上会有这么没良心的人。
她相信江序不会撒谎,那两个没有交往过的人,因为追求失败,保持朋友关系,从前的优待自然降级,有什么错?
再不满,再有落差,那也是自己的选择吧?
况且,在她看来,江序现在给叶思乔的也很多。
叶思乔似乎笃定徐向晚不敢动她,满嘴都是挑衅的话。
“说你冒牌货,你不爱听?但没错啊,你看看我们的脸,说不是把你当替身,你信吗?”
“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又比我好多少?不是爱装小白痴吗,你继续装啊,听不懂就没有伤害嘛。”
“生气吗?生气也不敢……”
徐向晚摘下手套,放在包链上,将包包挂到挂钩上。
她关掉水龙头,侧伸手臂把叶思乔拽了过来。
叶思乔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就被徐向晚摁头压到了水池里。
可以给两个人同时使用的洗手池很大,徐向晚放了三分之二的冷水。
在叶思乔的个人资料里显示,她是不会游泳的。
徐向晚力气大,单手压住她头,五指往头发里深抓,数秒计时,每隔三十秒,就把叶思乔拽出来一次。
叶思乔骂人,她就立刻摁下去。
不骂人,就让她缓两秒。
数轮下来,叶思乔整个人都在发抖。
为那股冰冷窒息的寒意,也有徐向晚身上的狠劲。
始终没有触及死亡边缘,让她的恨意不减。
她手臂乱舞,在徐向晚的胳膊上抓出一道道的细长红痕。
徐向晚冷笑,“我记得我说过,我以前是让你的。”
这一次的时间很长,快到一分钟才停。
叶思乔刚脱离水池,就软软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带出一阵猛烈咳嗽。
徐向晚按松水塞,打开水龙头洗手。
水流的声音从管道里传来,叶思乔所有恶意全都收敛。
看着徐向晚洗手擦干,连还在渗血的伤口都不管,重新戴上长至手肘的手套,理理衣裙,拿上手包,旁若无人离开洗手间。
今晚的宴会已没有参加的必要,徐向晚提前告辞离场。
走前,她跟别墅主人说了叶思乔在哪。
车子在门口接她,张薇还在车上。
徐向晚上车有一阵没说话,过了会儿才问:“我是不是太小心了?”
张薇摇头,“没资本的人叫小心,有资本的人叫谦逊。”
她看徐向晚在认真听,认真而缓慢道:“除非你想成为第二个叶思乔。”
墙倒众人推。
今天对徐向晚热情的人们,多数也是防小人。
万一徐向晚也是个暴烈记仇的性格,为一时的脸面得罪人,实在不值得。
于是徐向晚知道了,这场宴会不是为了扩展人脉。
从今天开始,她才是真的入行了。
她与张薇握手,“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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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序一觉睡醒,知道徐向晚提前离场的消息,临时补发了信息。
此时已经十点二十分,她说明住院情况,让徐向晚不用过来。
徐向晚盯着手机上的“生病住院”四字,眉眼阴霾沉沉。
叶思乔的辱骂浮上心头。这一次随之升起的不是怒气,而是无力的难过。
她习惯了江序的强大,习惯了江序懒懒恹恹的样子。
那么爱笑,又很有力量感,在徐向晚眼里,是无所不能的。
她知道江序身体不好,可她好像没有想过江序会无预兆的生病住院。
或者是她潜意识里不愿意去想。
徐向晚吸吸鼻子,垂眸想了想,给江序回复道:好,那你早点休息,我明天再去看你。
然后对司机报了医院地址,改道探病。
医院里,张姨今天守夜。
她不放心护工,又嫌杨小意毛躁,还忧心江序身体状况。
现在江序四肢活动范围小,手指脚趾只能轻微弯曲,跟瘫痪了一样。
她刚来眼睛就红红的。
坐在这里,十分钟掉三次眼泪。
江序怎么劝她都不走,跟着来了脾气,“你看看你现在这样,我走了,你哪里不舒服连个铃都按不了。”
可以花钱请人。张姨认为请来的人,不如她上心。
江序很自责,安慰道:“高医生说没事,过几天就恢复了。”
张姨知道,她耳朵都听出茧了。
她忧心的是,江序的病情恶化了。
以前没有这么严重过。
前阵子江序还说公司有变动,所以忙。
现在她倒下,公司只会更乱。
有数不清的人等着落井下石,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她还为江序的未来担心。
张姨关了房间大灯,让江序快点睡觉, “你声音都哑了。”
江序今天跟高医生聊得久,自然哑,不是病哑的。
她叹气,“谢京不是来了吗?您坐会儿,等下换她。”
张姨应下,不知道听不听,给江序掖了掖被子,再关了几盏小灯,坐在椅子上枯守。
徐向晚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她有高医生电话,又让谢京下来接,顺利到江序的病房外。
敲门前,她先问了谢京情况。
什么疑似瘫痪,什么病情变化,一句句砸得她脑袋发懵。
徐向晚脸上带妆,忧虑憔悴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几点发现的?”
“下午两点十分。”谢京道。
江序过了八个小时才通知她。
好样的。
她轻叩病房门,自行进入,张姨探头,看见是她,表情变得缓和。
徐向晚小声说:“您去休息吧,今晚我在这儿。我问过高医生,知道要注意什么。”
张姨点头,“辛苦了。”
这场交接漫长,张姨起身缓慢,到门边又回头看了好一会儿。
等她出去,徐向晚站病床前看江序苍白如纸的脸,眼泪刚蓄出,病人就不老实地挣动眼睫,有所预告的醒了过来。
江序问她:“你不是说明天来吗?”
徐向晚不想把气氛搞得很悲伤,她擦擦眼睛,“我不这样说,你肯定会等我。”
虽然现在江序也没有睡。
江序再次叹气, “那你上来一起睡吧。”
徐向晚定定看她两秒,又抬头,见江序没有挂点滴,只鼻子上固定了细管在吸氧,确认般问道:“这样可以吗?”
她不信江序的话,又给高医生打了通电话,再才快速卸妆,拿了一套干净病号服换上,简单洗漱后,侧躺在床沿。
江序现在动不了,怕她掉下去,让她自己往中间挪一点。
病床比常规规格大一些,她俩都不胖,可以挤挤。
徐向晚往中间拱,过了会儿,她抬起手臂,放在了江序腰上。
活跃气氛的天赋能力再次上线。
今天有很多不愉快,她现在心情也很差劲。
她还想找江序算账,凭什么这么晚才通知她,凭什么最后一个通知她。
开口是带着些微沙哑,故作埋怨的笑腔,“江序,你真的很过分,我们第一次同床共枕,居然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江序手臂外侧的袖子上,有一片湿濡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