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绝不低头【完结】>第3章 是父子就来砍我(1)

  竹竿啪嗒一声摔在地上,阿飞从梦中惊醒,雨声由远及近,清脆依旧。

  他回想起这十年的日积月累,心中愈发神清气爽,只等待师父教导的最后一招便可出师。

  日子过得很快,他还不想离开师父。

  但是不下山,难道一辈子困在这一方庭院?他也不愿意,好男儿志在四方嘛。

  他收拾好书籍出门,逐雪已经坐在枫树下,穿了件灰蓝的长衣,身姿挺立,桌上放着一柄无鞘的断水刀,凛凛生寒。

  以往这个时辰逐雪都在屋里,但今天是他下山之日,师徒二人分离之际,阿飞默然行至逐雪面前,朝逐雪深深鞠了一躬。

  一个人学了十年刀,总该有所成就。

  以后说出去也不枉是逐雪的徒弟了,而且逐雪对他很好,不愁吃穿,也不把他当奴隶来看,这让阿飞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逐雪看着他,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洒在开鞘的断水刀上。

  阿飞雀跃地注视着他的双眼,等待他开口。

  但是逐雪只是问:“你喜欢练刀吗?”

  “喜欢。”

  “有多喜欢?”

  阿飞昂着头,眼神寒光逼人,“刀就是我的命。”

  逐雪却很随意地看向他随身带着的竹竿,想到了什么久远的旧事,低头抚摸着被雨水浸润的刀鞘。

  “师父?”

  逐雪对他露出一种极其陌生的笑,那是逐雪这种高傲的人从来不会露出的善意的微笑,所以看起来有些虚伪。

  可是阿飞不这么觉得。

  他想,师父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总是不肯多笑笑。

  这十年照顾他时,逐雪也不会笑。

  他时常认为逐雪是个没有情感的人。

  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才会对这世间所有的美好、苦难、怨恨、灾祸,从不表露出喜怒哀乐。

  逐雪第一次抬起手来摘掉阿飞肩上的落叶,阿飞心中一动,头一回觉得和师父的距离消弭了。

  “我不会要求你什么,”逐雪摸了摸他的头发,“但以后无论你过的好与坏,只有一条,永远别再回若水山,能做到吗?”

  “为何?”

  阿飞愕然不解,逐雪不再多言,只说了下山一事,“今天下山教你最后一刀,不用带竹竿。你用断水。”

  阿飞一怔,依言合起了刀鞘,背起刀带。

  师徒二人出门,逐雪仍是往常的装束,阿飞在这山中也无家当可带,背起了断水刀,行囊里只有两件换洗衣物,一些碎银,外加阿飞心情愉悦,迎着秋雨,步子走起来倒也快许多。

  下至山脚,还没进城,官道上突然有人叫住了他们。

  准确地说是连名带姓叫了一声风逐雪。

  这人等了有些时候,他等待的姿势,佝偻下去的腰,像他十年前已经坐在若水山下等待。

  他头发花白,苍白瘦削的脸上泛着病态的红色,整个人的轮廓就是他的骨架,衣着却很光鲜,紫色绸衣蛟纹袍,没多少人敢穿。

  阿飞下山那么多回却没见过他。

  老人眯起眼,步步逼近,边打量边说:“我刚才看见你还以为看错了。”

  逐雪看也没看他,径直往前走。

  “你怎么不老?要是你老死了,我也不用听他的遗言,这么大年纪还要来杀你!”

  逐雪转头看他一阵,“你是来寻仇的?我杀了你爹还是你儿子?”

  “你杀了我全家!十二年前,阳平山庄,华氏一族上下五十多人脑袋都被你砍干净了,你不会忘了吧?”

  逐雪点点头,神色平静,“是忘了。”

  “风逐雪你个狗娘养的...”老人浑然不惧,还要开口再骂,突然注意到他身后的年轻人背着断水。

  从前就算风逐雪杀人,也不是每一回都带着这把刀。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值得风逐雪出断水才能完成的?

  老人嗫嚅半晌,还是没伸出拦下他们的手。他等了一会儿,悄悄跟在二人后头。

  只可惜没跟多久,阿飞还在想如何甩开他,后面陡然传来一声惨叫,然后就没声了。他没看见师父出手,心里却稍稍放松。

  “喂,年轻人!”

  阿飞回过头,听见老人叫住他,歪眉斜眼,“眼前这个人真是你师父?他这个人阴暗得很,身形不正,我看你还年轻,可别误入歧途!”

  阿飞不理睬他,跟上逐雪的步子,“师父,他是你的仇人?”

  逐雪神色漠然,一点也不在意,“不知道。”

  逐雪仇人多,杀的人更多,挨个数十天十夜都说不完,他也从来不记仇人名字。

  阿飞不再问了。

  逐雪十年没下山,阿飞本以为要带路,一路上却是他始终跟着逐雪的步子往前走。

  逐雪进开封城,先去了江海一客。

  十年了,他终于又来到了这里。

  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连房屋格局都没变,抬头匾额是“好好做人”,脚下地毯是“小心狗粪”。

  明面上这里只烧四样菜:鸡蛋炖蘑菇,小鸡炖金针菇,大鸡炖白玉菇,老鸡炖猴头菇

  其实做的买卖还是老四样:杀人,越货,谋财,害命

  杀人和害命是不同的生意。杀人杀的都是小人物,害命害的是大角色。

  买卖原则很简单,一分钱一分货。

  堂倌笑眯眯地迎过来,“客人想要什么?”

  逐雪落座,“我找裴姑娘。”

  裴曼卿此刻正在楼上,倚着楼梯拐角,居高临下地问,“有什么事?”

  逐雪微微颔首:“十年前,我在江海一客付了钱,请你们帮我照顾一个人。约定十年后的今天来取,如果你们给不了我活人,我会杀了你,再烧了这座楼。”

  意外的是,逐雪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平缓,面容温和,根本不像要杀人的模样。

  裴曼卿忽然笑了,笑得双眼细细眯起,不知道这句话里哪个字能逗得她如此开怀。

  在场的所有人停下筷子,都看向了他们。

  “好。”她手撑着下巴,香腕赛雪,“那就请你身后那位年轻人跟我来一趟吧。”

  阿飞看向逐雪。

  逐雪也看着他:“你带着我的刀,跟她走。”

  “去接人?”

  “去试刀。用你所有学过的招式去对付那个人。”

  阿飞眼睛一亮,握紧了刀把。

  阿飞抱拳立下豪言,“我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去吧。”

  他的身上还残留着这个年纪可笑的天真幼稚。

  阿飞跟在裴曼卿身后,怀着希望,回头看了一眼逐雪。

  酒楼喧闹声散尽,逐雪那张冷峻的脸忽然就看不见了。

  逐雪没有在看他,反而在看窗外的雨。

  他眼里有一种神色,让阿飞想到十年前他被逐雪买下来的那个傍晚,他静静地看着自己被压在石头上无助地流泪,空中扑下簌簌的雨丝。

  阿飞有些微不可见的失望,转过头,身影渐渐消失在沙沙的雨声中。

  静如死寂的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年轻人和女子踩着水塘一步一落的脚步声。

  在堂内吃各种鸡肉炖蘑菇的人们各说各话,透明的雨幕隔开了两个世界。

  山庄远在青山外。

  阿飞跟着裴曼卿一路离开开封,绕出城郊,爬过山坡,拨开杂草,来到一处枯败的山涧,环顾四周,鸟尽泉绝,无一人往来行迹,阿飞见此景象微微犹豫了一下,停在远处忍不住开口:“裴姑娘,我师父为何叫你带我来这里?”

  裴曼卿笑得漫不经心:“你怎么不早点问你师父?”

  阿飞闻言怔住,道:“我师父不喜欢我问东问西。”

  裴曼卿道:“难道我就喜欢旁人问东问西?”

  阿飞讪讪低头,他没和女子打过交道,也不知道说什么得罪了她,只好快步跟上前去。

  又走了一段路,天阴得看不清方向,二人遇到了一条暗色的河,裴曼卿招呼来船夫,那船夫生得丑陋骇人,枯瘦的手里攥着银钱袋,晃了几下,裴曼卿冷冷地从怀里掏出一盒子胭脂递给他,他这才沙哑着嗓子开口:“去哪儿?”

  “十月楼。”

  “上来吧。”船夫这才点了点头。

  阿飞下过好几回山,却未曾听过十月楼这个地方。

  他着冷风里站着,转眼望去,月华如水照在美人脸畔,裴姑娘只穿了件薄薄的单衣,坐在船头,并不搭理阿飞,反而用手试了试这河水的温度。

  不知裴曼卿试到了什么,终于收回手来,叫船夫停在岸边。此时已经是酉时三刻,阿飞回头一看,已然不见来时的路。他记挂着师父,忧心忡忡地跟着裴曼卿继续走,好不容易才到了目的地。

  眼前是一座高高的漆黑的阁楼。

  楼并非由木材所制,而是某种泛着银光的玄铁,铁上密密麻麻排布的符号粗看是花纹,细看之下,上头刻着的符文极其诡谲,像是教派的圣经,遍布着这座楼上每一个角落。这里诡异得厉害,阿飞不多看符文内容,微微闭着眼,右手摸上身后的刀。

  往上走时,墙壁里居然传来了鸟的歌声,不知是百灵还是布谷,发出来的音调诡异刺骨,像一个人被迫吊着嗓子,阿飞听得脊背发凉,却听裴曼卿忽然问他:“你可知这里为何叫十月楼?”

  “因为是十月份建造完成的?”

  裴曼卿笑了笑,“你知道十年前的三月这里还是战场么?这座楼是着隔年六月才建造完成,那时是战士的亡魂最虚弱的时间,也是他们怨气最重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