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萱儿后半夜睡得也不安稳，她甚至还梦见，陈闻初带走了李何欢，远走高飞了。她在梦里急得跳脚也无济于事，这可真是一个恐怖的梦。
她来不及梳妆整理就走到谢风雪的床边，握着他的手，轻声道：“什么时候醒来呀？一定要跟他离开我吗？你怎么会舍得我、舍得我们呢？飘渺谷……这儿才是你的家呀。焕生哥哥离开这儿了，你也要走么？怎么长大之后，大家都要走散呢？”
她垂着眼，有些丧气，撇着嘴继续说：“而且……他究竟有什么好的呢？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昏迷的这些天里，会念我们的名字，还会念他的……他已经跟我们一样好、一样重要了么？
“小时候我娘担心我嫁得早，怕我恨嫁，怕我离家远。现在好了，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要比我走得早，走得远。”
……
躺在床上的谢风雪，忍着脑袋要炸裂的痛感，抬手往李萱儿脑门上敲了一下。
“怎么觉得，你在说晦气话？”谢风雪扯了一下嘴角。
“何欢哥哥？！”李萱儿差点激动得跳起来，拉着他的手笑道，“不是晦气话呀！怎么是晦气话。”
“我脑袋疼，被你这么一吵，简直要炸了。”谢风雪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却变得冷冷的，“松手。”
李萱儿显然是习惯了这样的李何欢，笑着松了手，对他嘘寒问暖：“你要不要吃些什么？饿不饿呀？”
“想睡觉。”
“那可不行。”李萱儿皱起眉头，“你敢睡着，我就把你吊起来，不让你睡觉。”
谢风雪无奈一笑：“挺歹毒的嘛。喝些粥吧。对了，陈闻初中的那款毒……是哪款失败品？”
李萱儿愣了一下，眯起眼睛看他，不满道：“刚醒来，就念着他？不关心关心我？也不关心你的师父师娘？”
“我昏睡前，不是见过了么？虽然现在我记忆回来了，可还是有些细节……可能当初我根本就不记得？反正我现在不记得，比如说陈闻初中的究竟是哪款失败品？配方我落哪里了？”
“……你的记性，真的很差。就算没有失忆，你也不会记得，因为你根本不在意这种小事。”李萱儿面无表情道，“所以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没有失忆，你是根本不会喜欢陈闻初这样的人的，你们就像是两类人，八竿子打不着。”
“其实我失忆的时候，第一次遇见他，也觉得我和他是两类人。可是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巧妙。如果没有失忆，我不会遇见他，也不会和他这么长时间相处，连培养感情的契机都不会有。可是偏偏，缘分来了，契机有了。或者说，‘谢风雪’就是为了遇到他而存在的。”
李萱儿惊讶地看着这个面带笑容的人，她一瞬间恍惚，有些分不清他究竟是李何欢还是谢风雪。
“李何欢……你真吓人。”
李萱儿摇摇头，然后跑了，说是出去找柳青，让她给他熬些小米粥。
李萱儿找到柳青的时候，还觉得有些吓人。明明那人就是李何欢，可是他居然会有……为了谁而存在的这种想法，像是个附庸品一样。她觉得惊悚，人不该这样的。他们一直觉得，人是独立的，自由的，有着自我的。为了他人，尤其是所谓的爱情去奉献自己，真的太荒谬了。除了父母师父师娘，究竟还有谁能和自己的性命挂钩呢？难道他就这么爱他吗？
她呆呆地坐在一旁，眼神空空的，看着柳青熬粥，觉得有些怅然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说：“改成皮蛋瘦肉粥吧，给慕谦哥哥送去。”
柳青愣了一下，知道她又在犯浑了，盯着小米粥无奈一笑，着手准备鲜肉和皮蛋了，还好，没往里头加糖，不然就完蛋了。
她拍了拍瘦肉，肉质紧缩，还有血水溢出，很是新鲜，本来打算今天中午做小炒肉的。她一边切肉一边说：“等会我可不给段郎君送。”
“怎么呢？”李萱儿明知故问。
“哎哟我的姑娘，你心里比我清楚吧，触他伤心事，这可真是——”
李萱儿笑了笑，不以为意。当年段慕谦他娘姜甜死之前，剩半碗皮蛋瘦肉粥没喝完就去了，段慕谦喝到皮蛋瘦肉粥就会想起他娘。这不仅仅是要触他伤心事，甚至是要触他霉头。
但是段慕谦不会在这件事上跟李萱儿生气，只会觉得心里不舒服。李萱儿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己不舒服，要闹得所有人都不舒服。
“好姐姐，送送吧。我得去何欢哥哥那儿呢。”
柳青觉得她精灵古怪的，不由提议道：“好姑娘，你把他们叫一块得了。”
李萱儿眼睛一亮：“好主意。”
柳青顿时哭笑不得，已经能想象到现场得要有多安静了，把那两位爷给干沉默。估计只有李萱儿在那滔滔不绝，把自己的想法全部抛出来，逼着他们接受。
李萱儿端着盘子，上面放着大碗粥，还有三只碗，她让柳青去喊段慕谦了，自己先一步到谢风雪这来。但是她没想到，有人先一步到了。
谢风雪刚醒没多久，李江回、殷红袖、段海、段慕谦都在屋内站着。李萱儿进屋的脚步都顿住了，想着：这场面，裴姨和焕生哥哥若是也在，直接可以吃年夜饭了。
李萱儿有些头痛，迎着他们的目光，硬着头皮走进去，绕开这群人，走到谢风雪边上，面上带着笑：“几位劳驾。何欢哥哥醒来，说要喝粥，我就让柳青熬了些。各位哥哥姐姐，不如赏脸喝喝？”
他们算辈称呼其实很乱，像段海喊姜甜，就是喊“甜姐儿”，几个小辈有时候也会学着喊，尤其是表亲昵的时候。大多时候喊叔伯姨，但也会喊哥姐。
殷红袖笑骂了她一句“这么大了还没大没小”，但给自己女儿面子，主动拿起只碗，又笑骂她做事不规矩：“就拿三只碗，就你仨喝呀？”
“哈哈哈——怪我。柳青等会就来，我让她再多拿些来。那就长辈先喝，我们小辈先饿着吧。”她又在说些糊涂话，众人显然是习惯了，笑着打哈哈没在意。
殷红袖打开粥碗的盖子，看到里头的皮蛋瘦肉粥，顿时沉默不语了。她朝李萱儿投去个眼神，明显在说她过分了，却依然默不作声舀了勺粥到碗里。
她笑了一下，递给了李江回：“好久没喝皮蛋瘦肉粥了呢。”
李萱儿趁着她爹没冷脸训她之前，连忙道：“何欢哥哥说要喝粥，我就想着要喝皮蛋瘦肉粥……有点儿想念甜姨了，唉……”
李萱儿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悄咪咪地打量段海和段慕谦的表情，看着二人神色如旧，她也就松了口气。
“从小到大，我就觉着，我们几个是最亲的，还有裴姨和焕生哥哥。父母亲人，几位长辈，还有我的几位哥哥，我实在是想不出，有哪位比得上你们。”
殷红袖搂着李萱儿，笑道：“难怪我们萱儿迟迟不愿意嫁人，原来是恋家呀。萱儿，没人比我们更重要，也没人比你爹娘更爱你……把你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啊。”
“娘……”李萱儿不知道是真的被打动了，还是演得出奇，竟然落下几滴眼泪，她慌乱地抹去，声音有些哽咽，“阿娘，我想跟你们在一起，一辈子。”
段海扯了扯嘴角，叹了口气，缓缓道：“当年甜姐儿，也恋家。她去的时候，跟我说，想回家……唉，她如果有选择，估计也不会跟着我来这里。”
殷红袖：“可是甜姐儿爱你。”
就像她一样，因为爱李江回，所以远嫁至此。
“阿娘，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会离开自己的爹娘，嫁到这儿来吗？”
“所幸你爹对我不错，不是么？”
殷红袖答非所问，却好像给明了答案。她的家里好，父母宠爱庇护，气氛和睦，按理来说是不会舍得离开的。但她离开那了，为了爱，来到飘渺谷，所幸李江回对她不错，没让她吃什么苦。
可她总归还是会念家的。
李萱儿微微一笑，看向谢风雪，觉得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再怎么爱一个人又如何呢？你要打算背井离乡，你要打算离开你最亲近的父母亲人、兄弟姐妹，跟着另一个人过日子吗？你信任他吗？你要赌上你的未来吗？
李何欢，向来小心翼翼的你，怎么会上这一局的赌桌呢？
既然看清了赌注，为何不下桌呢？
柳青来得及时，他们聊完这些，她就来了。不过没来得及带碗，刚走到门口就被李萱儿训了。
“柳青姐姐，你来得好迟。这么多人等着呢，再拿几个碗来吧。”
柳青见状，忙折回去，刚准备说“没找着段郎君”的话也憋回去了。里面那么多人，那么大阵仗，她可不愿意进去惹事。
她拿了几只碗进去，说自己还有事要忙，就不打扰了。
几人喝了粥，还算愉快，并没有因为刚刚李萱儿那出闹剧惹得生气。不过段海有些思念亡妻，整个人怏怏的，话也不多。
李萱儿出去送几位长辈，段慕谦留了下来。
她送了人，转过身，面上的笑容还没消失，就被段慕谦的冷脸吓了一跳，笑容僵在了脸上。
“……慕谦哥哥。”
她的慕谦哥哥总是如沐春风的，很少这样冷着脸。
“我错了，慕谦哥哥，我错了。”
段慕谦居然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在嘲弄她，还是气笑了：“错了？错哪儿了？”
“我不该让柳青熬皮蛋瘦肉粥的。可我也没想到，这么多人来呀。”李萱儿皱着眉头，一脸委屈巴巴的模样，“你是清楚我的，我本意没想勾你的伤心事的。可是……我都是为了何欢哥哥呀，他被陈闻初勾了魂去了，都忘了他最亲近的人应该是谁。”
段慕谦面上依然带着笑，觉得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该是自己再出手了。他退了一步，冲谢风雪笑道：“何欢呀，你妹妹，还是你来教吧。”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谢风雪终于抬起眼睛，他撇了撇嘴，心情不是很好。他虽然刚醒，但是已经能下床了，不过不太适应而已。他缓步走到李萱儿跟前，轻声说：“你有些逾矩了，萱儿。我爱谁，不爱谁，你不该来管的。”
“李何欢？！”李萱儿诧异道，“……你真的知道什么叫‘爱’吗？当年甜姨死的时候，你半滴眼泪都没落下来过，和我们那么那么亲近的人，你跟个没有心的人似的。你不痛苦，也不觉得难过……你真的觉得，你对他的那是爱？”
谢风雪眸子里也失了神色，把李萱儿往旁边一推，她踉跄地靠在墙上，下一瞬间就被谢风雪扼住了脖子。她只觉得呼吸困难，难受得张着呼吸，心脏砰砰跳得厉害，就连眼泪水都落下来了。
“……何欢哥哥，你要为了他、杀了我吗？”
她有些痛苦地说着，一张脸涨得通红，她委屈又不甘心。
“明明我们才是最亲近的人啊。我们相处十多年，你和他认识半年不到……李何欢，你变得不像你了。你掉入爱情的陷阱里面了。”
谢风雪又用了些力气，李萱儿手脚并用地扒拉他的手，她的嘴里还在喊他的名字。
段慕谦觉得这样下去会要出事，手放在谢风雪的臂膀上，像是摁住他，叫他收手。谢风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这才放过李萱儿。
李萱儿双腿发软，直接坐到地上，大声咳嗽着。
“也许在你看来，李何欢就不应该爱人，不应该有爱人。”
谢风雪的声音很冷，很平，就像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我并非不清楚我的出生、我来自哪里，和我朝夕相处的你们，我也记得。”
谢风雪蹲下来，李萱儿拉着他的衣服，在上面蹭来蹭去，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
“何欢哥哥……”
段慕谦替她抹去眼泪，笑道：“好萱儿，别哭了。”
谢风雪抿着嘴朝她笑了一下，抬手抚着她的脑袋，轻声道：“萱儿，我是李何欢，也会是谢风雪。我会爱人，也会有爱人。我们都在长大，裴焕生早年离家，一个人浪迹江湖。而在以后，我们可能都会离开这儿。萱儿，只有你还没有长大，只有你还想把所有人都留下。”
“……可是，你要去新的环境，去接触新的人，那是一种风险。你在拿你的未来，做赌注。”李萱儿哭丧着脸摇摇头，崩溃道，“你明明……你甚至连他底都没有摸清，你就爱上他了。如果将来，他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你该怎么办呢？李何欢，你真的不拿自己的未来当回事呢。”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顾虑、你的担心。”谢风雪安抚道，“没关系的，萱儿。这都是后事了。他还不一定能接受我呢，毕竟我害了他。”
李萱儿忽然变了脸色，恶狠狠道：“你要爱他，但他如果不爱你，还要记恨你，我就把他杀了。”
谢风雪顿时哭笑不得，李萱儿就像个笨蛋，她才是那个不知道该如何爱人的。她用她觉得对的方式来对你好，想尽办法为你着想，怕你受伤。可如果你真是受伤了，她就得替你报仇。按照她的想法来说，那就是李何欢可以不爱陈闻初、放弃陈闻初，但是陈闻初不能不爱李何欢。
他敲了敲她的脑袋：“行了。你先不要纠结我和他之间到底爱不爱，要不要在一起的事情了。我现在只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将他眼睛治好。”
——既然看清了赌注，为何不下桌呢？
我看清了赌注，但也看清了牌面。陈闻初是怎样的人，我想我是清楚的。
作者有话说:
姜甜的故事在番外·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