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很平淡,动作很自然。◎

  玄阳道人捂住肩膀处渗出的血, 密林里的鸟兽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不敢伸手去擦拭。拼命压抑着急促的呼吸,老者坐在树洞里,精神紧绷到极限。想要用玉简联系同门师兄, 却突然感受到一阵奇怪的空间禁制将他紧紧压在原地。玉简被捏碎了, 信息却如石沉大海, 得不到任何反馈。

  求救无门。

  一只指尖尖锐的手, 穿过了身后的树皮, 直直扎穿了他的腰腹。

  “呃……”

  江咎看着老者脸上的难以置信抽出了手。指尖又在他的视线中恢复成原本的模样,骨节分明,连指甲也修剪的干净整洁。

  猩红的液体带出来, 染红了地面和老者洁白的须发。

  妖垂眸看着, 看着对方慢慢的软倒在地面上。从腰间的乾坤带里取出一颗丹药喂对方服下, 吊住了那渐渐流逝的生命。

  江咎很清楚自己那一掌抓碎了对方的丹田。

  若自己当日没有那枚铃铛,想必也一定不会有好下场。他当然不会在此刻手软。

  他拽着玄阳的衣领,将他从阴暗而窄小的树洞里拖了出来。

  “放心吧, 我不会让你死掉的。”江咎倾下身子, 脸上笑意盎然。

  玄阳显然是疼的狠了,他嘶吼着跪在地上。百年的修为付之一炬,妖伸手拿走了他腰间的乾坤袋。

  江咎收了战利品, 带着人回到了那座山间的水牢。他将人亲手捆在铜柱上。没了修为的玄阳垂着头,脸上是满满的恐惧和无措。

  “我一时也想不到该如何处理你, ”江咎坐在廊道的边缘,那具被不知名少年扼死的尸体还在一边躺着。

  “但我想你一定会非常乐意回来这里。”他盯着那铜柱上被水淹没的佝偻老人, 猩红的眼睛有暗光闪烁。

  心底暴戾的情绪在这过程中疯狂倾泻, 有人的脚步声挞嗒的响起来。

  是那八只妖其中两只。一个是瘦的只剩骨架的女人, 一个是看起来更加消瘦的男人。两人身上都伤痕累累, 看着玄阳的目光像是恨不能将他拆吃入腹。

  “果然不会乖乖回北域。”江咎没有回头,他依然盘着腿坐着,目光落在那神色更加惊恐的玄阳身上。

  “多谢阁下的救命之恩。不如此人就交给我们处理怎么样?”来人声音很虚弱,气若游丝。但语气却非常坚定,似乎还带着点恳求。

  “唔……”江咎犹豫了一下,看向水里的手下败将。

  老者像是油尽灯枯了,惊恐让他往日还算慈眉善目的脸此刻看起来狰狞可怖。他被拴着,肚腹处的伤口泡在污水里,这水里还混着其他妖族的血。

  剧痛让他几乎失去判断能力,但潜意识又很清楚,若是落在这两只妖手里,自己必然是求死也不能了。

  “我!我可以给你很多修炼资源!”他张开嘴咆哮,在空旷的水牢里歇斯底里而又凄凄惨惨。

  江咎笑着,在这样的场景里也依然眉眼如画,周身的气质却诡异非常。

  “我可不需要那些。”他摇摇头,显然不是很满意。

  “等一下!等一下!”玄阳惊恐的尖叫,他再不复往日荣光,今日若江咎将他丢在这里,一切都结束了。

  “我!我知道妖族最近发生了大事!我知道一些你一定不知道的事情!”他的声音几乎劈了叉,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江咎惊讶于他还能说出完整的囫囵话,却对他口里遮遮掩掩语焉不详的秘密不是很感兴趣。

  他手指一动,一缕拇指粗的妖气钻入玄阳的胸膛,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中,他咧嘴一笑:“给你们了。”

  说罢起身离开。

  还以为会是一个厉害人物,却没想到不过一天就解决了。真不知道当时是如何输的那般凄惨。

  猩红的眸子越发刺眼,他站在廊道门口,听见里面血肉撕扯的声音和老者凄惨的尖叫。

  浓重的血腥味道里,他离开此地。

  直到走出了一始宗的范围,江咎落在一处林间的树梢上,骤然回神。

  “……”

  他皱着眉头,看了看手心和衣服上的血污。

  和玄阳打了一架……之后做了什么来着?

  好像是没杀掉……

  要回去斩草除根吗?

  有谁的尖叫在脑海中闪回。

  应该也没事,他留下的那一缕妖气可以确保在失去修为的玄阳命丧黄泉。

  这样也不错!

  脸上带血的银发妖族露出一个笑,从乾坤带里拿出一件崭新的衣袍,就近找了一处水源洗去了身上的血腥气。

  事情已经非常顺利的解决了!

  接下来只要接上季晗之,就可以离开央陆了。

  江咎将打湿的头发随意拢在脑后,带着一身水汽换上了崭新的衣服。脸上又挂上了毫无破绽的微笑,淡色的唇角微微抿着,眉毛很放松,眼角的弧度也恰到好处。

  真是乖巧的表情。他看着,心里非常满意。

  有游鱼冒出头来,带起一片涟漪。那水波状扩散开,带到了他的影像上。扭曲了他唇角眉梢的形状,原本阳光英气的脸上顿时多出了些冷漠和邪气来。

  他皱了皱眉,神色不愉的转身离开。

  黑色袖袍轻动,水里有莫名的黑红之色晕开,渐渐浮上水面。

  ——————

  季晗之和良辰在秘境里倒是过的很滋润。

  江咎走后不久,两人就依靠着季晗之对这些植物的认知,弄来了不少花草树木装饰破旧的小木屋。甚至搞了一个围栏将木屋围起来,远看上去真有些世外桃源的意境。

  有光穿过树叶打在这小小一片,空气里尘光飞舞。

  良辰对这处秘境有种生来的亲近,有江咎留下的气息保护,他和季晗之几乎能在秘境里横着走。

  季晗之非常懒,除了搞些花草来装饰这小房子以外,几乎只在小木屋里呆着。一日三餐之类的更是不强求,只要能活着就可以。

  良辰甚至一度怀疑季晗之当初踏上修仙的道路是否是因为懒得吃饭。

  “那也不是,”青年靠在木屋门前的梁柱上,他倒是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弄脏白色的衣袍,长发就那么随意的披散在身后,手里捏着那根良辰玉雕琢的簪子。

  “我只是不爱吃正餐。”对着良辰,季晗之几乎总是这样随意的。也许是良辰和他一起度过了狼狈逃窜的日子,对着这个小玻璃人,他总是更不设防些。

  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小玻璃人一定程度上属于江咎。

  “我看你吃烧烤倒是很积极。”良辰手里捧着一颗大果子,是季晗之摘给它的。谢天谢地,虽然季晗之没了修为,但脑子依然好使。

  它坐在门廊的扶手上,刚好能与季晗之平视。它看见青年漆黑的眼睛划过来落在它身上一瞬,又若无其事的转回去。

  “吃饭是为了活着,总是有目的性的。”季晗之手里的发簪在空中划出一个小圈,“但是吃零嘴的时候不是,只是为了快乐。”

  良辰无语的看了他一眼,它不理解这样的说法和想法。它觉得这个人一定是脑子哪里有些问题。

  “说了你也不懂。”漂亮的青年木着脸。

  良辰抱着果子飘过来:“说起来,我真的很好奇。”它用小小的手指戳了戳季晗之的脸颊。

  “为什么之前带着面具你就有表情了?”

  “我不是没有表情。”季晗之的眼神看起来非常无语,声音清润如山泉叮咚,葱白的手指也在脸上摸了摸。

  “你可以理解为,”他思考了一会儿,像是在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奇怪的诅咒。”

  “诅咒?”良辰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虽然原因并不是因为这个。但就结果来说,我确实只有用自己的脸的时候,才没有表情。”

  青年语气很认真,但是脸上很麻木,眼神也很麻木。像是对这件事由衷的感到无语。

  “哦,面瘫。”良辰点点头,季晗之伸出手将它嘴角的红色果汁擦掉。

  “差不多吧。”他漂亮的眉眼平淡的舒展在脸上,出了说话时候的微微颤动,几乎连角度也没什么变化。

  “你好惨。”良辰煞有介事的伸出手在他鼻尖上安慰的拍了拍:“我还以为你无情道,所以无欲无求。”

  “无情道不是那么好修的。”说起这个,季晗之倒是转开了视线,他看着手里的良辰玉簪,眼神变得漠然。

  良辰看不懂,只能似懂非懂的跟着附和:“原来是这样。”

  “说了你也不懂。”又是这句话。

  良辰也不恼,它确实不懂。季晗之的目光很复杂,它觉得就算是江咎在这里也不一定能看懂。

  季晗之又从一边拿起一个比良辰脑袋还大的果子,举到了小玻璃人面前。

  “吃吧。” 多吃,少说话。

  “那你为什么会跟江咎走啊?”但良辰显然没意识到他的潜台词。伸手接过了那颗果子,一边吃,一边似是随意的提起。

  “也答应的太轻易了。”良辰像是有些不赞同,还补充了一句。

  玻璃人坐着,脚丫子在空中晃来晃去。季晗之没有说话,靠在身后的廊柱上闭上了眼睛。

  良辰还要再问,却被男人的朗笑声打断。

  “难道不是因为我乖巧听话又帅气逼人吗?”

  季晗之放松了身体。

  “别给自己贴金了。”他睁开眼睛睨过去。声音平淡,眼底却漫上些轻松的笑意。

  “好哦。”眼前的男人朝他倾身,身影遮住了光,银色的波浪如帘幕一般将他围在阴影的正中心。

  “一切顺利的回来了。”男人笑着拥抱他。

  季晗之用手拍了拍那宽阔的脊背:“帅气倒是没看出来,黏人是有点的。”

  江咎并不反驳,反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恶劣的笑:“我故意的。”

  季晗之像是叹了口气似的:“行,知道了。”

  “起来弄点吃的。”他说,声音很平淡,动作很自然。

  江咎突然就觉得,如果一直这样,好像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