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坏胚子【完结】>第10章

  别墅的地下一层阴冷潮湿,白炽灯散播幽幽蓝光,空气中掺杂了淡淡的消毒水和发霉气味。

  西面一溜儿焊着铁门的单间,其中一间门口站了几个背着手的高个男人,门没关严,隐隐约约地从里头传来带着回声的低音。

  江辞坐在单人沙发上。

  向北站在他身前,手上托着带了垫板夹的几页纸,平铺直叙地向江辞解释,“审完了,跟我们猜想的出入不大。人是于海东派来的,命令下的很含糊,连枪都没配。因为没枪,所以他自己配了氯化钾,全用作武器。”向北指了指房梁上悬着的一个面目全非的小个子,“他是学药剂的,另一个是学暗杀的,都是新人,受训三个月不到……”他语气阴沉下去,有些嘲讽,“送死来的。”

  江辞左手背撑着右手肘,眨巴着眼睛看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影,半晌,轻声道,“于海东……啊,真是……”

  二十多年前江毅创立“德天”发家,后来势力逐步扩大,下设四个部门分割业务,由当时追随他左右的四员大将分别担任堂主,其中于海东所担任的是“流风堂”的堂主。

  自从江毅开始经营正经生意,于海东等四位堂主开始在江氏任职,等到江毅将“德天”交由江辞,四个部门便开始由江辞手下更年轻的继任者接任,老堂主每年只分取“德天”的红利,不再参与具体事务。

  这种生活对他们来说比之前在“德天”要轻松不少,毕竟钱没少拿,有正经身份地位,还不用无时无刻地担心被警察找上门来。

  但是于海东是个例外,他极其热衷于帮派事务,是个心思深沉,喜欢鲜血和阴谋的怪人。这一点可以具体体现在他独子的“择业问题”上。其他三位老堂主的子女现在都在江氏任职,于海东却让他的独子于渌加入“德天盟”,走了他的老路——于渌现在是“流风堂”的堂主。

  于渌此人与他父亲截然不同,是个软弱无能,当着三个人说话就会冷汗直流的草包。但于海东早年在刺杀任务中伤了命根子,所以即便再是心有不甘,也只留下来这么一个不成器的独苗。当初让于渌进“流风堂”做堂主的时候江辞是不同意的,“德天盟”不比江氏,江氏是个庞大的家族机构,靠着关系尸位素餐也能养活起几个闲人。但是“德天盟”的每一个堂主都是淌着血踩着白骨爬上来的,手下管着那么多凶悍乖张的亡命之徒,自己没点能耐和胆子,这个位置也坐不热乎。

  然而于海东对这个决定异常坚持,也就是那时开始,他和江辞之间产生了一些嫌隙。最后这件事还是江毅做的决断,他说老于是“德天盟”的老人了,不能让他寒心,有困难江辞你克服一下,给小于行个方便。

  于渌上任之后果然如同江辞设想的一般不济事,不过幸好向北是个能干的,多少把他留下的窟窿填个齐整,不至于让江辞焦头烂额。

  洗白“流风堂”的任务虽然是高度保密的,但江辞身边一直都有眼线,若是其中一条属于于海东,那也并不奇怪。何况他前一阵与多家安保公司的负责人进行过交涉,于海东在这一行是行家里手,稍加思索就不难得出他的意图。

  他是在警告江辞不要动“流风堂”,虽然这次只象征性的派了两个瘪三,但是他不介意下次真刀真枪的让江辞出点血。

  这很奇怪,于海东对自己儿子的能耐不是一无所知,但是他和江辞都知道,就算“流风堂”洗白,只要江毅在一天,他和他那个傻儿子都仍能安安心心的当官挣钱。

  江辞眯起眼睛,这种明目张胆的行事风格不符合于海东一贯的性格,除非他已经……

  江辞的手指在膝盖上点了点,轻微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他站起身往外走,鞋跟在安静的审讯室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门外站着的手下给他开了门,身后传来一句低声的问询:“北哥,这两个人……?”

  “老大?”

  江辞脚步没停,一边大步迈出审讯室的门,一边随意地向后挥了挥手。

  “小宴总,”殷秘书身材窈窕,面容美丽,涂了水红色唇彩的樱唇随着话语声一张一合,“宴总在办公室等你。”

  “好,我现在进去。”宴云楼冲她点了下头。

  宴开元等在宽大明亮的办公室里。

  “坐。”他朝宴云楼招招手,将文件放下,拎起茶海上的紫砂壶亲手给他倒了杯茶。

  “找我有事?”宴云楼示意他不必麻烦,直截了当地问道。

  他中午接到殷秘书的电话,说董事长在办公室等他,具体什么事却不肯透露。下午还要赶回学校上两节必修课,宴云楼心里有点不耐烦,一句闲话都不想多讲。

  “早上开会的时候谈了金圣的这次收购,”宴开元的语气很宽慰,“这是你主导的第一个收购案,你做的很好,没让我失望。”

  金圣是芬兰的一家船舶雷达生产商,刚被中盛集团收购,从此以后中盛不仅不必再从国外进口雷达设备,更可能逐步分摊中国乃至是全球的雷达市场。

  “这是战投部在综合分析了船舶雷达市场之后出具的发展报告,”宴开元将几份文件递给宴云楼,“你看一下。”

  宴云楼大体扫了一眼,金圣在全球的企业规模和市场份额并不出众,这是他们在收购之前就已经知晓的事实。目前全球的船舶雷达市场几乎被五大厂商所垄断,市场份额总和超过百分之七十。当然,金圣并不是这五大厂商之一。

  报告写的并没有什么新意,宴云楼飞快地将几份文件翻完,听宴开元问道,“报告你看到了,有什么想法?”

  “没有太多价值,”宴云楼说,“金圣是进入本土的第一家船舶雷达生产企业,没有太多经验可以遵循,尤其是对于未来的经营发展……这份报告借鉴的发展模式有些笼统,也不一定贴切。”

  宴开元点点头,“这就是我叫你来的主要原因,正好国内的厂房和实验室还没建成,你利用这段时间看一看市场信息,拟一个发展报告给我。”

  “有什么需要直接跟各部门的负责人联系,”宴开元说,“另外你再找时间去跟江辞谈一谈,看他那边能不能帮上忙。”

  “江辞?”

  “哦,你可能不知道,”宴开元顶着宴云楼有些不解的目光道,“江辞名下有个信息咨询公司,前身是‘德天盟’负责情报业务的‘浮雪堂’。这个公司虽然洗白了,但毕竟底子在那里,江辞的行事风格你多少也听说过……他们能够提供非常有价值的、外面绝对买不到的信息。”

  “我举个例子,”宴开元说,“舶工这个企业你不陌生,他下属的船厂目前主要使用的是日本JINSEN生产的雷达设备——这是战投部找到的资料,顶多加上舶工每年的雷达设备采购量。但是,舶工的关键决策人有什么弱点和偏好,现有的供应商与决策人之间是否有潜在联系,鉴于舶工的企业种类比较特殊,他的三个主要部门,生产部门、市场部门和采购部门的申请和审批流程是什么样的,是否不同部门的负责人之间有可以利用的相对关系,甚至他们往年的内部交易价格,等等等等,这些是‘浮雪’能够搞到的信息,这对我们吞下舶工市场来说非常重要。”

  “搞到这些信息,使用一些非常规手段,我们通过这些来竞标?”宴云楼的声音很冷淡,着重强调了“非常规”几个字。

  “这不是一回事,”宴开元摆摆手,“我们通过这些信息调整我们自己的产品、价格和交易流程,未必不能达成目的。更何况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不做这件事,不代表其他竞品公司也不做,信息不对等在交易市场上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云楼,你要记住这一点。”

  宴云楼见宴开元的严肃表情,知道他的话大概不似作伪,于是点点头,“我知道了。”

  “‘浮雪’的生意好得很,你要尽快联系江辞把事定下来,省的耽误事。”

  “好,”宴云楼应道,又突然问,“江辞知道由我去找他交接吗?”

  “我跟他打过电话了,”宴开元笑了道,“他知道这次收购是你做的,还夸你年少有为。”

  宴云楼还没说话,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一道高亢的男声带着笑意殷切地从门口传来,“姑父,我刚从环海定了两份餐,他们新开了粤菜馆,您不是最喜欢……”

  “表弟也在啊,”段莱达的笑意顿了一下,接着继续说,“好长时间没在公司里看见你了,最近学校里很忙吧?”

  段莱达二十五六,个头不高,肤色发暗,容貌勉强算得上齐整。他将手中端着的两份精美外卖盒放在桌上,低头假装关切地看着宴云楼。

  段莱达是宴云楼继母段玲的侄子,段家家境不好,只段玲一个人通过努力考上了大学,后来又进入电视台当上了主播。她那时候在主持一档财经类节目时遇见了宴开元,两个人暗度陈仓有了几年地下情,后来她不知怎么又突然怀了孩子,这才成功撬掉了原配的宴太太坐上了这个位置。她嫁入宴家之后算是彻底实现了阶级跨越,连带着家里三个哥哥都鸡犬升天。段玲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三个哥哥比她年纪大了不少,进入中盛集团没干几年就接连了休,临走之前想办法求着宴开元把家里的孩子弄到了集团里。

  段莱达就是段老二的独子。

  除了一个表姐在小学里面当老师,他跟他表弟都完全遗传了父辈的劣质基因,脑子不够聪明,做事也不用功,但非常擅长溜须拍马和抢别人的功劳。宴开元允许他们跟在身边学东西,两个人正事不做多少,只会想尽办法在宴开元身上下功夫,以为把这个姑父搞定就万事不用愁。他俩对外人拿皇亲国戚自居,总是一副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的样子,但下面的人忌惮他们的身份,总也是敢怒不敢言。

  宴云楼向来是瞧不起他这两位表哥的,他也明白段莱达说这句话其实是跟宴开元告状,暗示他对公司的事不上心,“最近学校是挺忙的,”宴云楼说,“我一会儿还要回学校听一个院士的讲座,好的大学就是这样的,校内活动比较丰富。”

  段莱达上学的时候成绩不好,高考落榜让他爹塞钱进了一个野鸡大学,混了四年挂了无数科,最后还是靠钞能力勉强拿了个文凭。他再笨也听出来宴云楼是在讽刺他,一时间气的脸色铁青,幸好他正站在宴开元身后,不然好表哥的形象怕不是要立马破功。

  “你这样两边跑是要辛苦一点,不过我相信你能应付的来。”宴开元说,“公司的事还是要多学多看,这样你才能尽早接班,我也就能早点退休了。”

  段莱达觊觎中盛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心里知道若是宴云楼真的接了班,那段家人是断然没有好果子吃的,只不过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沾亲带故的屋外人,现下除了眼睛喷火地盯着宴云楼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不过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次的收购案就非常成功。哦对还有莱达,”宴开元没忘了他这个侄子,“你们这个团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功,莱达这次做的也不错。”

  实际上段莱达在这个团队里是真的屁用没有。每天净做的就是把团队同事的进展逼问一遍然后到宴开元的办公室给他报告邀功,明明无聊地直打瞌睡还装作加班的样子在宴开元下班的时候跟他偶遇,要不就是在团队里胡乱指挥,端着个“监工”的架子做些猫狗都嫌的事儿。

  “我只是做了自己分内的事罢了,”段莱达弯下腰,对着宴开元笑得十分谄媚,“还是表弟的领导带头工作做的好,我们才能超额完成这次任务。”

  他话没说完,身前宴云楼已经站起来,厌烦的表情懒得遮掩,跟宴开元说了声“走了”,看都不看段莱达一眼,转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