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到江家大宅的时候江千钰已经回来了,手上拿着他妈爱吃的那个劳什子桂花糕,凑在付芊身前笑着说话。

  江毅在一旁坐着喝茶,眼神落在他们母子身上,看上去心情相当不错。

  江辞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在心里对自己喊了一声“action”。

  “父亲,阿姨。”他笑着走进客厅,将手上提着的林林总总的礼品盒挨着茶几放下,抬手跟江千钰打了个招呼。

  “回来了?”江毅透过镜片看了他一眼,跟站在一旁的吴妈说,“给大少爷倒茶。”

  江毅今年五十四岁,个高魁梧,目光极其精干。他这些年为了洗白身份热衷于扮演儒商,常年戴一副无框平光镜片,用以隐藏他一对猛兽一样的眼睛。

  “哎,”江辞从他身边坐下,用手捧着茶杯,笑道,“谢谢吴妈。”

  江毅把茶杯放下:“千钰说从学校碰到你了?一块往回走的,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刚才从校门口看见千钰的,本来想稍他回来,他还记得阿姨想吃鼎香的蛋糕,说约了同学一起去买,”江辞笑了一下,从礼品盒里掏了掏,掏出一个信封,“正好我记得CBD那边好像也开了一家鼎香,就过去跑了一趟。他们那边刚为VIP客户设了一个贵宾休息室,办理贵宾卡之后就可以在休息室里面点餐,喝个下午茶什么的非常方便。”

  他把信封递给付芊:“阿姨,我办了一张卡,家里离CBD也不远,可以随时过去。”

  “谢谢你呀,”付芊把信封接过来放在桌上,声音柔柔的,脸上是一个很标准的假笑,“但是CBD那边流动人口太多,环境有点乱的,我一般不过去那边。”

  付芊是个娇小的南方女人,皮肤白皙,容貌秀美,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但其实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

  “哦,是这样?”江辞做出一个有点惊讶的表情,点点头,“那是我考虑的不周到,”他脸色有点不好看,似有一种尴尬的窘态,“卡里还充了不少钱呢,那要不……我记得CBD有一间书店?千钰拿着卡去买点书?你上次不是说想买些大部头的法典什么的?……算了,你想买什么跟我列个清单吧,我让人买了给你送来。”

  “没事,”江毅发话了,语气有点不悦,“让千钰自己去买,这么大小伙子了。再说身边都跟着人,有什么可怕的。”

  “谢谢哥!你说的那个书店我知道,我们老师说那儿的法典可全了,我就是一直没抽出时间,不然早就想去逛逛了。”他白皙的小脸微微凑过来,放低了声音,悄悄话似的跟江辞说,“哥,你里面充了多少钱啊?”

  江辞薅了一下他的头发,笑着说:“你随意买,买多少都算哥的。”

  “那感情好,要是花我的零花钱我可真心疼!”

  “说的和爸爸没给你钱似的,”江毅看着俩儿子兄友弟恭的样子,神色松弛下来,“你那零花钱够多了,还想涨到哪里去。”

  付芊拉着他儿子的手:“不一样的呀,江辞现在在家里面的公司工作了,钱是自己挣的,花起来也不心疼。千钰伸手要钱,总要节省的嘛,花起来也不痛快的。等千钰也在公司里面工作了就好了,会挣钱才能会花钱嘛。”

  江毅不出声,只低头饮茶。

  江辞只好先表态:“千钰现在刚开学,学校里课程之类的还没熟悉吧,等过一阵到我这里来,看看想先接触一下什么类型的工作,我给你安排。”

  “这样不好的,”付芊立刻说,“在你那里工作,大家都看着你的面子,他犯了什么错误也不会有人认真给他指出来的,要我说,家里那么多子公司,随便挑一个让千钰去历练历练就是好的,那天谁跟我说的,信康还是因讯什么的,都在招法律顾问的是不是……”

  江辞心里冷笑,付芊不想让江千钰在自己手底下工作,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想让他儿子接手江毅合法的那些产业。

  自从江辞十二岁开始进入洪霜堂,他这些年手上沾了多少污垢和鲜血,数都数不清。他到今天还事事亲力亲为,不敢一步行差踏错,在家里外面跟人拉关系陪笑脸,他为的是什么?难道为的是一辈子待在这个污泥谭里?

  他干了五年没摸到江毅那些正经生意的一点边角料,江千钰屁都不懂的小毛孩子一个,没给家里生意出过一分力,清清白白长到这么大,就因为他有一个好母亲,他就能站到江辞头上把那些他竭力争取的东西据为己有?

  付芊的野心太大,她若是同意江千钰在江辞手下干一阵子,也算是给江辞和外头看着的那些人一个说法,但是她知道江千钰在江辞手底下是出不了头的,免不了事事被拿捏,干再多年也是光杆司令一个。再者,她把宝贝儿子捧在心尖上护了那么多年,肯定是不愿江千钰碰那些脏事的。

  江千钰确实跟个小王子似的,长得端正清秀,身上有一种江辞永远也不会有的正直干净的气质。虽然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但是他一直被保护的很好,思想比较单纯,对道上的事情几乎是全然不知。

  江毅脸上没什么表情,江辞也不说话,等着看他的态度。

  “妈,”江千钰摇了摇付芊的手,“我才大一呢,课都没上几节,哪里当得了什么法律顾问。而且我现在课也挺满的,要不等放寒假的时候吧,让爸爸看着给我找个实习,能帮爸爸和哥哥减轻一点点负担就最好了。”

  “行了,到时候再说,”江毅发话,“厨房饭好了没有?先去吃饭。”

  移步餐厅,江辞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心里暗道得亏自己聪明,在CBD先吃了一顿,不然今天晚上又得饿肚子。

  “小少爷,晚上做的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吴妈笑着说,“今天上午付先生送来一大块和牛,太太嘱咐了好好料理,还有这个鸡翅、虾仁和排骨,都是你爱吃的味道。”

  江千钰“哇”了一声,拿着筷子先给江毅夹菜,又给付芊夹菜。

  “够了够了,你自己吃呀,别光顾着爸爸妈妈了。”付芊笑着也给他夹菜。

  “哥,你也吃。”江千钰迟疑了一下,筷子尖在几盘菜上转了转,给江辞夹了一只鸡翅。

  “好,谢谢千珏。”江辞连忙把盘子挪过去。

  “你这孩子,”付芊连忙对江千钰说,“你哥哥吃饭规矩多,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江辞不说话,低下头喝了一口汤。

  饭桌上先是江千钰在说话,讲他的社团活动,课程安排,教授穿了不一样的两只袜子,上着上着课教室里跑进来一只狗……

  大家都很给面子的应和他的话题。

  “对了,昨天我也没细问你,”付芊说,“你说你参加了一个什么学生会?做什么事的?”

  “就是学生会的秘书处,组织组织会议活动啊,写写记录什么的。”

  “这个好呀,”付芊笑着说,“你多积累一点经验,以后在公司里面工作都用的到的。”

  “也有点麻烦,”江千钰微微皱着眉头,“我有一门选修课跟学生会开会的时间撞到一起,我不知道怎么跟学长学姐讲,总请假也不好。”

  “问你哥哥呀,这些问题你哥哥肯定都经历过的,是吧江辞,”付芊转头看向他,“你跟小钰说说吧,你碰到这种情况是怎么办的呀?”

  江辞心里翻了个白眼,付芊就是故意的,他一个月能抽出十天的时间去上课教授就该烧高香了,哪有时间参加什么学生会?

  “上课还是重要的,像你这样的情况应当不是个例,你可以跟你学长学姐反应一下,或者自己先做个统计表,排除同学们各自有课的时间,选一个大家都有空的时候开会。你这么主动的解决问题,他们肯定也会觉得你处事周到,做事认真。”江辞笑了一下,“但是我也就是提个建议啊,我没参加过学生会工作,具体你们怎么操作我也不太清楚。”

  “哥你说的有道理,我就按你说的做,不然老是请假我也不好意思。”

  “嗯,”江辞对他说,语气很真诚的样子,“有什么事不好办跟哥说,哥帮你出主意。”

  江辞觉得说到这他今天的工作量就完成百分之八十了,往后付芊再挑什么事儿他都懒得再理了。吃完饭付芊老大声地跟吴妈说悄悄话,嫌他没吃江千钰给他夹的鸡翅,语气阴阳怪气的。江辞就当没听见,自己溜达到花房去看花了。

  饭后惯例是江毅叫他去书法谈事,这是他家的规矩,不在餐桌上谈公事——付芊怕教坏他冰清玉洁的小儿子。

  江毅坐在老板椅上喝茶。

  江辞站在书桌前面,微微弯着腰,听见江毅问道,“上次跟你说的事,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江辞一顿:“我这些天考察了一些市面上的安保公司,也跟几家公司的法人想办法接触了一下,我觉得这件事,还是有点风险的。”

  江家在“德天”的生意主要分为四个板块,分别是武器交易、娱乐场所、私人安保和信息网。这四个板块由四个部门分别进行管制,负责“私人安保”的是流风堂。

  江毅前些天提出来说要开设一个安保公司,把流风堂的生意变成正经生意。

  江辞琢磨了一下,这件事并不好办。

  说是私人安保,但其实江家养的这些人干的是暗杀行刺和伪造事故的活儿。如果把这个堂口变成合法公司,那帐怎么走?合同怎么签?审查怎么应付?如果把原本的这些业务全都一刀切,只做正规安保工作,那堂口里这些身怀绝技的亡命之徒也许会被道上的其他家族接手,从而威胁到江家的地位。流风堂提供的服务几乎遍布江家所有的业务,比如军火的护送和娱乐场所的管理,同时它还是江家与其他各大家族建立往来的重要手段,这种变动绝对会带来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后果。

  “公司还是要开,明面上的那些应付检查,其他的业务私下里做,这样不行?”江毅有点不耐烦。

  “那万一私底下的业务出了事……”

  “合同上做点手脚,这些人都是法盲,出了事就是底下人的私人行为,把公司摘出去就行了,这还要我教你?”

  江辞心头一震:“父亲,这些人命都卖给江家了……”他突然顿住了,话勉强在嘴边一转,“如果真的出了事,顺藤摸瓜,难保不受牵连。”

  “那就在出事之前铲除这些隐患,”江毅摘了眼镜,那双狠戾的,冰冷的眼睛毫无阻碍地直直盯着江辞,“江辞,心软是成功的大忌,你听明白了吗?”

  江辞眸光一闪,微微低下头,说了声“是”。

  “这件事真做起来是有点麻烦,所以这段时间还要辛苦你,没事的话就早回去休息吧。”江毅语气和缓下来。

  江辞态度恭顺地向他告辞,转身出了书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