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你恢复记忆？”
兰青黛收回自己的视线，又看向了那盆花，皱眉，“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这么好恢复的话，那就不叫做规则了。”
天道万物自有因果，锁魂阁自己有自己的规矩。
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改变的。
“……我知道，”萧陵叹气，“所以我需要赌。”
兰青黛蹙眉，“你想怎么赌？”
“我会将我的一缕魂魄交给你，它会替我传达着锁魂阁里的一切……届时，麻婆说了什么，你都得牢牢记住，尤其是她说如何复生裴明这一点——如果被麻婆发现了，或者我彻底失去记忆无法回来，又或者死在了什么地方……你也要替我保护好复生的裴明。”
萧陵说到此处眼神里已经多了一丝恳求。
“……好。”
兰青黛盯了他片刻，叹了口气，答应了。
片刻后，锁魂阁内。
麻婆双目紧闭，盘着腿调息。
阁楼的门却突然打开了来，一道黑雾乍然而起。
“……婆婆。”雾气散去后，萧陵的身影闪现了出来，“我想复生他。”
显然是没想到他真的会回来，麻婆顿了一顿：“你…确定吗？”
“我确定。”萧陵点头，“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内阁里此时只有他们二人，麻婆看了他很久，才道：“即使是剜出你的心——这样的代价，也可以吗？”
“…可以。”萧陵早就做好了这种准备，“只是……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归来呢？”
“会重新进入轮回，但只有一世。”兴许是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痴情的人了，麻婆心里也生出了恻隐之心，忍不住多说一些：“如果那一世他记不起你，你可就要永远损失你的那份力量了……你确定想好了吗？”
“想好了，来吧。”萧陵依然十分坚定。
麻婆蹙眉，站起身来，“我竟然不知鬼界也有你这等重情之人……”
“婆婆，有一件事您可能不太清楚。”萧陵抬起眼眸看着她，神色异常尊敬，“异鬼天生没有情感，若不是他的话，我不会有今天……若是真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重新进入轮回的话，我用什么去换……都可以。”
“……也罢，那你便将自己的心剜出来吧。”
麻婆却轻飘飘的道，“有了你的心和记忆，就能将他留在世间的每一丝痕迹都重新凝结起来，变成一缕魂魄，进入轮回。”
但轮回后，裴明却没有记忆。
相当于一切重新开始。
萧陵依旧愿意，他看着麻婆，“是直接挖出来……交给您就可以了吗？”
“是。”麻婆点头，颇为善解人意，“你既然决定了，那我就先回避了……剜出来后，我会感知到的，届时我再回来。”
她离开了这里。
萧陵其实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毕竟不论怎么说，都是从自己身上硬生生挖出一个部位。
不可能不害怕。
但让他更庆幸的是，麻婆竟然没有发现他分出了一丝神识给了远方的兰青黛，以便于她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剜心啊。”萧陵喃喃自语，“应该也不会很痛的吧……”
再怎么痛，也比不过那日裴明身死时的苦楚吧。
他的阿明，比他痛千万倍。
萧陵褪去了身上的外袍，将手放到了胸膛处。
他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无意识的抖。
“……抖什么抖……明明就……不疼啊——”
他的手，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那一瞬屋内红光乍然而起，以萧陵的身体为圆心渐渐扩散开来，一滴滴温热的血液落在了地上。
他几乎有些站不稳了。
“……也不是很疼的……”萧陵给自己洗脑，“……不疼……”
疼什么……
怎么会疼呢……
这颗心……本就是为裴明而生的啊——
白皙的手指一寸寸没入了胸膛，萧陵脸色惨白着，血色的双眸中有些麻木，
他活生生剖出了自己的心。
那温热的心脏在他手中跳动着，散发出蓬勃的生命力。
白皙有力的手指上也沾满了他自己的血。
“……阿明。”
萧陵很轻的喊了一声。
破了个大口的胸膛此刻已经缓缓在愈合起来。
异鬼虽然有人的身体，但却不像人类本来的躯体那样脆弱。
因为他们经脉中的法力会修复周围的皮肤，所以身上少一点东西也不会死。
麻婆拿着瓶子进来的时候，眼神颇为怜悯。
“把那东西放到瓶子里吧。”
她说。
萧陵抬起眼看她，缓缓的点了点头，像是还没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
“……给。”
他把那颗温热的心脏放进了瓶子。
“接下来呢？”萧陵声音很轻的问。
麻婆抬起手，掌心出现一颗光球似的东西。
她说：“剥出你的记忆。”
“……好，”萧陵点点头，恍若未闻，“好……”
他这幅受了重伤的样子让麻婆也有些感同身受起来。
但她不理解这种感情。
“……你有这么喜欢他吗？”
神色恍惚的萧陵闻言却回过了神，他点了点头，惨白着脸色，“……有。”
何况这份力量本就因裴明而生。
“闭上眼吧，孩子。”麻婆抬手一挥，“让我来抹除你的记忆……”
萧陵合上了眼。
阁内顿时白光大作，过往无数记忆在他眼前浮现了出来，成了一点点的碎片。
碎片们化为了万千光点，消失不见了。
就好像从未存在过。
*
“……他为什么还不醒？”略微带着彷徨的声音响起，“本王当时和你说过……如果他来，便什么也不要让他知道……你当时答应的好好的，可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二殿下，没有办法……若是你不拿回这份力量，如何能斗得过元无饕呢？”麻姑苍老的声音里也带了点无奈，“我都已经为你们破过规则了，你也不必如此计较吧？他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本王就算不要那点力量也能杀了他！”萧陵皱着眉，血眸中带着一丝骄狂，“你如今却让他知道了过去……那我该怎么面对他？”
裴明从梦中惊醒了过来，耳边便听到了萧陵刻意压低后和麻姑争吵的声音。
“……什么面对？”
他嗓音微哑，扭头看向那一身黑袍的鬼王，心情十分复杂。
萧陵一顿，连忙爬了过来，满脸担忧之色：“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眼见上一秒还气势汹汹的鬼王变成了现在的怂样，麻姑嘴角一抽，看向那半扶着裴明起身的萧陵，没好气的道：“记得把神力换回去，不然这一切都白费了……”
她说完，离开了这里，带上了门。
给他们二人留了一个单独空间。
见她离开后，裴明缓缓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萧陵，“你……刚才为什么不让她告诉我？”
萧陵一顿，血色的双眸里带了一丝懊悔，抬手捧起他的脸，却扯开了话题，“你身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嗯？头疼不疼？”
裴明有点生气了，面无表情：“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
“……我……”
刚才还口口声声本王本王的萧陵此刻却卡了壳，他看着裴明，倏然抱住他，喃喃道：“醒过来就好……我怕……我怕你又被人害了……”
不知为何，听了他的话，裴明心情更复杂了。
他无声的依在了萧陵的怀里，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来，洇湿了那黑色的衣袍。
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他，是因为自己才失忆的……
“对不起……”裴明很轻的说，“是我太自私了……”
他自私到，死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萧陵的想法。
还因为怀疑他，而给他下了那种死咒……
他怎么忍心的？
怎么忍心这么对萧陵？！
“……你哭了？”萧陵敏锐的察觉到了衣袍上的湿意，连忙又要和他分开身子，却被裴明给狠狠抱住了。
“没事……让我抱一会儿。”他在萧陵怀里擦了擦满脸的泪，“抱一会就好……”
萧陵不敢动了。
裴明是那么想的，但脑子里却蓦然又想起了萧陵剜心时的模样，眼泪顿时止不住了。
“……对不起……我真的……”他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声音里满是哭腔，“是我对不起你……”
这么多年了，他仿佛内里还是那个娇贵柔弱的小公子，连这点事都无法消化、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萧陵抱着他，哄小孩似的拍了拍他的背，叹了口气，“我就是想到你知道后会这样……所以才不告诉你的。”
到了现在，他仍然在为自己着想。
裴明眼泪汹涌着，眼尾泛红，忍不住唤他，“二郎……”
“但你无需为此感到自责。”萧陵却突然又说，“我爱你，这是我应该为你付出的，是我自愿的，我也只会这样对你……是独一份的。”
他将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了裴明。
二鬼王因爱而生，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这种伟大而虔诚的情感。
学会了怎么样才是爱人。
旁人都当裴明是一个随时可以死去的神种，他却没有。
他把裴明当成一个独立的人。
为他着想，为他铺路，尊重他的选择。
“别哭了……”萧陵侧身在他耳畔轻声哄道，“哭多了，眼睛会疼的。”
他试过那种感觉，一点也不好受，所以不想让裴明体验。
可他越是这样，裴明的眼泪就越是止不住，他哭得抽搐起来，哽咽着，“……别说了。”
萧陵叹气，忽然又道，“再这样的话，我可就亲你了。”
裴明一顿，哭声果然止住了。
“……你还真是……”萧陵被气笑了，“这么怕我亲你吗？”
“呜……”裴明动了动唇，很倔强，在他身上又擦了擦眼泪，“没有。”
然而他话音刚落，萧陵却抓着他的后颈，强制的分开了他抱着自己的身体，亲了上去。
鬼王尝到了那咸涩的泪。
肺里的空气似乎都要被他霸道的攫取过去，裴明看着面前放大了无数倍的俊脸，双手也不自觉的攀到了萧陵的胸膛处。
那里已经有了心脏，还十分剧烈的跳动着。
心跳声是不会骗人的。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
“……现在终于不哭了？”萧陵和他分开了来，眼眸含笑，“果然还是我更有用。”
裴明的嘴唇被他亲得嫣红起来，他摸着萧陵的胸口，忽然问：“你当时……这里疼不疼？”
“……不疼。”萧陵开了个玩笑，“都没你在榻上抓我的时候疼。”
耳朵蓦然红了起来，裴明哀怨的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
我抓的那最多跟猫爪子一样，怎么可能能比得上剜心的痛？！
“好了好了……乖，别想这个了……我们回去吧……忘了麻姑说什么了吗？”萧陵温声说。
裴明皱眉，“她说把什么神力换回来……怎么换？”
“你想要你曾经的那份力量吗？”萧陵却问他。
裴明毫不犹豫的点头。
“那可得受点苦了……”萧陵叹气，“要双修才能把那力量还给你……”
裴明：“……”
你认真的吗？
他颇为怀疑，“真的假的？”
“真的。”萧陵神色十分认真。
与此同时的，黑雾乍然而起，两人所处的位置顿时从锁魂阁变成了二鬼王殿。
居然这么简单就回来了！
裴明怔了怔。
“我曾经一度以为这份力量不能还给你了，但麻姑却说可以，因为你是不受天道控制的神种……你的轮回已经打破了她的规则。”萧陵摸着他的脸，眼神很认真的对裴明说，“……阿明，我想把这份力量还给你……那样你也有自保的能力了，不会被任何人再伤害到。”
“……可是这样的话你会不会杀不了元无饕？”裴明很是担忧这个，“他那个人真是太难杀了……”
“不，其实一点都不难，他现在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萧陵叹气，“我留着他只是因为别的鬼王们不准杀。”
想起萧陵记忆中的场景，裴明大概有点明白了。
是因为争权夺利才留下了元无饕这么大的隐患。
“……那……”裴明抬眸，眼神中略微带了些水意，“来吧……我们双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