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哭过，眼尾余红尚未消去，又被欺负的染上了更多的红。
屋外仍旧大雨如注，等裴明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觉得浑身都不一样了。
萧陵这一次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牵着裴明的手，将温和的灵力白光传进了他的身体。
替他稳固魂魄。
“……你这是一直没睡着，还是睡醒了？”裴明颇为纳闷的看着他。
似乎每一次弄完以后，萧陵都是比他先醒的。
这体力要不要这么好？
“睡醒了。”萧陵骗他，血色的双眸中罕见的带着温柔意味，“有没有感觉身上哪里不舒服？灵力融合的怎么样？”
裴明这一世乃是凡人，且现代的灵力并没有他前世那么充足，骤然多了那么多蛮横霸道的力量，平常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舒服的。
“没有……”裴明摇了摇头，抬起手，掌心出现了一团柔和的白光，只觉得浑身似乎都被什么神秘的力量给洗涤过，通透了不少。
“那……你还要，回那个世界吗？”萧陵忽然小心翼翼的问他。
裴明顿了顿。
灵力的恢复已经让他完全夺得了身体的控制权，甚至可以长生不老，那他留在人间势必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不回去了。”他抓着萧陵的手，掌心摩挲着，“那里已经没有我留恋的事物了。”
寻常人想留在人世间无非是因为父母亲人、至交好友，名利物质……可他在人间却没有这些东西。
他没有父母无私的爱，也没有能够可以为他两肋插刀的朋友。
别人逢年过节一大家人一起生活，他却常年都是一人三餐四季，为了活着耗尽力气。
他早就不想再过那样孤独的生活了。
现在想来，他一直都无法彻底融入现代社会、无法和圈子里那些所谓的同性恋一样进行快餐式恋爱……
估计也是因为他本就不属于那个世间吧。
而裴明之前不想留在鬼界无非是因为没有力量，害怕被萧陵背叛，到时候自己又会一无所有。
现在却不一样了。
他拥有了前世的力量，也拥有了一个至死不渝的爱人。
只是……
“有没有办法……救裴望？”裴明想起他那倒霉弟弟，皱起眉来：“他的死亡太蹊跷了，也很突然……我怕他的父母会崩溃。”
萧陵顿了顿。
说实话，他曾在裴明不知情的情况下调取过那家人的记忆。
他们对于他并不算好，也仅仅只是在成年以前勉强养活他罢了。
他见过被养得很好的裴明。
那年西南山初见，裴明无忧无虑，周身皮肉白皙细腻，一看就是没做过什么重活的。
那时的他一举一动间都带着自信，看上去就是个矜贵的富家公子。
可在那家人记忆里的裴明却没有那种感觉，反而散发着一股阴郁。
既不爱笑，也没有前世那样被无数同龄人簇拥着戴上鲜花。
甚至算得上是被欺凌……萧陵眼神骤然阴沉了下来。
“……没办法。”萧陵莫名有点气，“他们那样对你，你为什么还想着复生裴望？”
他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裴明，捏了捏他的鼻尖，温声责怪道：“你怎么想的……”
裴明愣了一下。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呢？”萧陵并不是那仁善之人，他只对关于裴明的事情上才会让步，“阿明，我知道你心善，可是他们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代价。”
“……啊？”裴明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萧陵立刻坐了起来，表情严肃：“创造了生命，就背负了养育生命的责任，他们对你不好，你不该以德报怨……而且，我跟你说，如果当时墓碑里面的人不是我，那你就死了你知道吗！”
他们间接性的害死了裴明。
裴明沉默了。
他突然想起自己年少时和这辈子的母亲有过一次严重的争吵。
那时他十七岁。
他记得自己上了高一，接触到了外面社会观念的意识，得知父母应该是公平的、全心全意为孩子着想的，于是在一次寻常的家务活里，和自己那名义上的母亲爆发了争吵。
“为什么这些都是我做，不叫弟弟做？”尚且年幼的裴明指了指正窝在沙发里玩手机游戏、喝着果汁的弟弟，很是不解：“凭什么每一次都是我做？”
彼时裴父也正在看手机，闻言道：“弟弟小一点呢，你让他一下，你是哥哥就要多承担责任啊。”
“可是他只比我小一岁。”裴明看着面前脏污的碗筷，道，“他却什么都没有做过。”
裴望无辜的瞪着眼睛，“……哥，你多做一点怎么了嘛？”
“那你为什么一点不做？”裴明反问。
“好啦，阿明，不要为了这点事就吵。”裴母叹了口气，看着裴明，“快去洗吧，等会有客人要来。”
“这不是一点事，这是很多事！”向来隐忍的裴明这一次却忍不住了，“我不想干了。”
“裴明！”裴父皱起了眉，“听话！”
“不。”裴明很执着。
裴母逐渐蹙起眉来，她不喜欢别人不听她的话，尤其是在这孩子还是自己的所有物的时候。
“阿明，你和爸爸妈妈说话就是这样的态度吗？”她的声音严厉起来。
裴明低下了头，仍然有些倔强：“没有……我只是在想为什么这么不公平，我同学家也是哥哥弟弟，但他们家却很好，都是分配着做一切事情……很公平。”
不会出现弟弟有糖、哥哥却没有糖的时候。
“那是别人的家，我们家不一样。”裴母说，“你到了我们家，就要听爸爸妈妈的话，爸爸妈妈叫你做什么，你都不能反抗，知道吗？”
“……可我也不是自愿到你们家来的呀。”裴明更委屈了，他红着眼，“为什么别人家对孩子就那么好？”
这句话却好像触碰到了裴母的底线，她深呼吸一口气，明显在克制着自己的怒火：“阿明，我对你不好吗？没有给你吃、没有给你穿吗？你见过电视里那些连饭都吃不起的孩子吗？难道你想变得和他们一样？”
这就是在威胁孩子了——你再说一句我不想听的话，我就让你变得和他们一模一样。
裴明哑口无言。
他顿了顿，想起白天同学和他述说妈妈对他好的话，还是没忍住辩驳起来：“可是……我同学的妈妈不会这样说话。”
他记得上次去那个同学家玩的时候，他的妈妈很温柔，对待两个孩子也非常公平。
“谁让你要投胎到我们家呢。”裴母却无比平静的道，“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们身上没有那难看的胎记、他们出生的时候不会让母亲留下腰疼的毛病……所以你和他们的待遇，也该是不一样的。”
“没有！”裴明忽然抬头，委屈道，“我同学的腿是瘸的，他妈妈对他也很好！”
“那就是你命不好了。”裴母仍然有一种很可怕的平静，她眼神毫无波澜，语气却带着一种尊贵，“阿明，听话，快去收拾了，然后回房间去……不然的话，下个月生活费就没有了。”
“是。”
裴明失落的低下了头，收起了碗筷。
一旁的裴父冷眼旁观着这一场闹剧，未发一言。
“妈妈……我不听话的时候，”裴望看向自己的妈妈，“你也会这样对我吗？”
裴母对待他俨然是另一种风格，温柔道：“当然不会，望望，你和哥哥是不一样的。”
自那天起，裴明好像就明白了什么，十分懂事的不再问这种蠢话了。
安安静静的在这个家当透明人。
忆起这事，裴明眼神闪了闪，看向萧陵，一笑：“你说得对。”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反正他们也不把自己当亲生孩子看，那他为什么还要担心他们的养老问题？
多么圣父啊。
“但元无饕为什么要裴望的身体？他怎么会变成那样？”裴明却想起来了他的死状，“杨茶和我说……他是地府有人在要他的魂魄才会变成那样。”
“是，因为元无饕当初被你伤了元气，”萧陵也解释了，“他需要用和你同脉的血来重塑他的身体。”
要不怎么说善恶循环，因果有报呢？
裴明叹了口气。
或许是裴望命中有此一劫，当初他躲过了一时却没躲过一世。
*
与此同时的，鬼界秘境。
秘境之中大片红色的花盛开着，微风拂过花瓣，吹下了花的汁液，那滴滴液体落到了地上，激起一片腐蚀的痕迹。
然而那花丛中却躺了一个身材肥硕的人。
那人似乎是被风声吵醒，微微坐起身，大片的花丛也跟着被带了起来。
那是正在疗养生息的元无饕。
“……找到缺口了吗？”
虚空之中不知何时飞来了一只黑色的乌鸦，他看着那乌鸦，问，“何处可以突破萧二的天罗地网？”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这乌鸦竟然叫了起来，而后口吐人言：“有！有！七殿下说，可以让你从他殿中出入！”
元无饕眯起眼，“于悦？他竟然愿意么？”
那个总是一脸哀伤、满身死气的男人，居然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唯一一个愿意帮他的人吗？
“是！”乌鸦从口中吐出一枚黑色的晶石，“他说这个是传送石，捏碎就可以到达七殿，同时也可以帮助你躲过萧陵的追踪。”
元无饕捡起了那块黑色的石头，捏了捏，觉得这新生的双臂对他而言还有些不习惯。
毕竟不是他自己的手……
这断臂之痛他迟早有一天要还给萧陵！
“本王知道了，你退下吧。”元无饕眯起眼，彻底从地上站了起来，看向了被压在下面的男人。
那正是他从人间带回来的裴望。
他的浑身已经变得青黑无比，像是被吸附掉生命、完全枯萎的植物。
“……能死在本王的手下，是你的荣幸。”元无饕微微一笑，捏碎了那枚黑色的晶石。
地上那青黑色的人也碎成了千万片，没入了花丛里，成为了那些妖花的养分。
元无饕的身影从原地消失了。
七殿，又名哀殿，乃是七情六欲中的一种。
有人过了一辈子，却总是很悲观厌世，他死前感受到的只有哀。
无穷无尽的哀。
于是他选择在十殿审判时将这种情绪交给十王中的第七位。
下辈子他便会缺少这种情绪，遇见什么事情都会往乐观的方面去想，和上辈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七王于悦便是因哀念而生。
吸收的悲哀多了，他也变得越来越厌世。
他没有萧陵那么强大的爱意支撑自己活着，所以总是想着死了算了。
可世道弄人。
继位的他却被取名为悦。
于悦早就不想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可楚弘蒙却总要拉着他，让他活着。
如今……这一切总算可以了结了。
“……大哥，”于悦轻轻的说，“来吧，我期待你的到来……”
他感受到那枚晶石被捏碎了。
下一刻一阵狂风袭来，虚空之中出现了一个黑洞，元无饕的身影从中显现。
“……七弟，没想到竟然会是你帮我。”他微微一笑，声音里带了些鬼魅：“还真是多谢你了……”
“大哥……”于悦看着他，心中生出了更多的哀愁情绪，道：“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元无饕顿了顿，随即了然。
欲望会改变一个人。
就像最开始他被自己的无穷贪欲改变一样。
只是他的结局会是好的，而于悦这种欲望的染指便是坏的。
他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想着死，而不是贪、或者爱、恨。
神界给他们定下的这个规则本身就是违背常理人性的。
坏的会更坏，好的会更好。
“你是真的想死吗？”元无饕眯起眼，“七弟，你可要想好了，别反悔。”
于悦惨然一笑，咳了咳，身体病弱的他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我想好了……大哥，我甘愿被你杀死……来吧，我将我的力量奉献给你——”
元无饕心中狂喜，表面上却要装作很为难的样子，他叹了口气，“那就谢谢你了……我的好七弟……”
他的手倏然穿进了于悦的胸膛！
“住手——！”
今天不更，捋捋剧情
其实已经快完结了，但是好多坑没填，我想想后面怎么融合不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