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种本应无心无情,没有命格、没有红线,没有作为正常人的一切。
可机缘巧合之下中途出了差错,让裴明生出了情感,和萧陵有了羁绊。
“……什么意思?”萧陵有些不明白。
管玄叹气:“简而言之,若是最开始你没有喜欢他,那他的存在就只有一个意义,那就是杀元无饕,但因为你们之间的羁绊,让裴明的命格改变了。”
萧陵大概明白了,“所以他没能彻底杀了元无饕,都是因为我?”
“……是,但也因为你,他现在有可以再生的机会。”管玄看着他,说,“你想复生他吗?”
萧陵蹙眉,不太信他。
“你不信我,那便去问兰青黛。”管玄依然看着他,“她知道一个复活别人的法子。”
“那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萧陵眯起眼。
管玄诡异一笑,“你忘了我是什么了吗?”
——妖族的占卜师。
“我是真的想让他活过来。”他又低下头,“去问你的好妹妹吧,她也曾想过复生一个人。”
兰青黛……
她想复活谁?
鬼王们各有各的秘密,萧陵一时间也无法确定那到底是真是假。
可他也别无选择。
*
鬼界,五殿。
兰青黛居住的地方和别的大殿完全是两种风格,别的大殿进去都是一股浓重墨彩的色调,比如萧陵和元无饕,他们的大殿里不是黑色,便是同色系的简约灰白色,偶尔还有一团团黑雾飘着,更显得诡异。
但她的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兰青黛曾经渡劫的身世是公主的缘故,五殿整体的风格更偏向于民间的公主行宫。
琉璃瓦、汉白玉的地砖、金银柱,宫里还燃着民间的熏香,过路掀起的帷幔上都绣满了蓝色的蝴蝶。
别殿都是王座,唯独她这大殿之上摆了一张翡翠打成的玉榻。
萧陵看着杯子上印着的蓝蝶花纹,一笑,“小五……看上去是真的喜欢这种彩蝶。”
兰青黛倚在翡翠榻上,慵懒的瞧着他,声音轻飘飘的,唇间挂着一抹万年不散的笑意:“二哥有话就直说吧……依你我的关系,倒也不必寒暄了。”
“好,那我就直说了。”萧陵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抬眼看着她,“我听旁人说你有复生之法……”
“哈?”没等他这说完,兰青黛便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叫声,她有些诧异的挑起眉头,“二哥,这你也信?我若是有什么复生之法的话,还能不告诉你吗?”
萧陵微微蹙起眉头。
“……不过,”兰青黛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道,“若你说的是木偶牵线之法,我还真的有办法让人活过来。”
什么?萧陵一怔,“木偶牵线是什么?”
“你还记得阿灵吗?”兰青黛忽然问。
阿灵……?
“你那个女侍卫?”萧陵想起来了,“她去哪儿了?”
似乎很久都没有见到那个侍卫了呢。
“她是我在人间历劫的时候遇到的,后来她死了,我也回来了……顺便就把她也带了回来。”兰青黛解释道——
“可惜的是……我带来的只有她一丝魂体,却没有肉身,所以我想出了木偶牵线之法……那就是去找一具尸体,然后用我的血喂养半年,给她重新捏一张脸、赋予她生命,再把阿灵的魂魄注入那具身体。”
听起来怪恶心的。
萧陵听得眉头越发皱起,“可我没有裴明的魂魄……”
“所以我说这个办法不适合你咯……”兰青黛叹了口气,坐起身来,“而且我并不建议你用我的方法……因为那毕竟是尸体,没有血供养,总会坏的,这也是你这段时间没有见到过阿灵的缘故。”
她,坏了。
“为何不让她去投胎?”萧陵蹙眉,“如果她能投胎的话,你在轮回上再做手脚……不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兰青黛微微一笑,眼神中带着一丝少见的占有欲,也有些阴鸷,“那样的话,她就没办法只属于我了……她会有家人,朋友……”
她古怪的语气中好似添了一丝别的情感。
“总而言之,二哥,我并不建议你用我的方法……而且你也用不了,你自己也说了,他没有给你留魂魄。”
萧陵闭上眼睛,按了按疼痛的眉心。
“二哥……”兰青黛瞥了一眼他,“你说说,你对他到底是有多么差劲啊……他怎么连一丝的魂魄都不愿意给你留下。”
她以为那就只是个男宠。
“……闭嘴。”萧陵声音森然起来,“小五,我说过,他不是我的男宠。”
兰青黛冷笑,并不信,“你对他的做派不就是男宠吗?无名无分的……不是玩物,是什么?”
萧陵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闻言眼眸中现出了一丝迷茫。
“不过我听说他身份较为特殊……你可以去鬼界锁魂阁试试。”兰青黛又补充说,“麻婆那不是号称说万物都有价码么,只要你能付得起代价……”
锁魂阁……
他怎么没想到!
萧陵立刻起身,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锁魂阁外雷电遍布,血红色的汁液从牌匾上落了下来,显得诡异无比。
萧陵推开了阁门。
那一瞬万千刺耳尖利的声音穿进耳膜,挂着的无数头颅们此起彼伏的嚷嚷起来。
“滚出去……滚出去!”
“这里不欢迎鬼魂——!”
“异鬼……是异鬼,让它们死——”
萧陵眯起眼,轻轻一抬手,正准备用法力将这些吵闹的东西噤声。
“我劝你不要这样做,年轻人。”苍老古怪的女声从一片喧闹中传了过来。
一个满脸皱纹、头发里都长满蛆虫的女人走了出来,她看着萧陵,眼神平静而空洞,就好像没有灵魂的人偶。
“……你就是麻婆?”萧陵蹙眉。
“你既有求于我,是不是该礼貌些?”苍老的女人却死死的看着他,问。
萧陵从异鬼到鬼王,真没学过什么礼数,唯一一点的还是在人间萧府时学的东西。
他顿了顿,以左手覆于右手背上,微微鞠躬,“……萧陵,见过麻婆。”
“老身,也问二殿下安。”
麻婆回以一礼,“你来可是有什么事?”
搁楼上挂着的头颅闻言却又尖叫起来。
“不要给他办!”
“让他滚出去——他是鬼,他害了我们!”
“就是他们该死的规则让我们不能投胎!让我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恨他!我恨他们——”
“滚出去!滚出去!”
它们尖叫着抵制萧陵的到来。
这些东西又吵又难看。萧陵危险的眯起眼,有一种想将这里扫平的冲动。
“住嘴。”麻婆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镇住了他们,“不可无礼。”
“二殿下若是有事,便同我到里处来说吧。”
她引着萧陵进了内阁。
内阁的地面上踩起来很轻,仿佛底下是空的。
“我想复活一个人。”萧陵开门见山的说,他看着麻婆,“您可有办法帮我?”
“扰乱生死轮回,会付出多大的代价……你作为鬼王,不会不知道吧?”麻婆抬眼和他对视,素来空洞的眼神里带了些疑惑的情绪。
显得她终于像个人了。
“……不知具体是什么代价?”萧陵却问。
他这模样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复生裴明了。
麻婆却没有立刻告诉他,而是问:“你要复生的人,叫什么名字?可有魂魄留存于世?”
萧陵抿唇,摇头。
“……你们这些鬼王怎么一个个的净找这种麻烦事?”麻婆微微蹙眉,“上一次,五殿下过来也是这样……”
兰青黛竟然来过这里吗?
那她方才又为何要说阿灵留了一丝魂魄?萧陵脑海里下意识的闪过这个想法,却没有多加纠结。
那毕竟不是他的事。
而他目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有办法吗?”萧陵只是问。
麻婆扫了他一眼,点头:“你先将那人的名字告诉我。”
“他叫裴明。”萧陵立刻说,“非衣裴,日月明,是鸣蛇一族的……二公子。”
他说到最后顿了一顿,因为他想起了管玄说的话。
鸣蛇族并不是裴明的家。
“——你说他叫什么?”麻婆倏然一惊,“裴明?”
她的情绪明显是克制了,却没有克制住,声音中仍然透出了一丝惊讶。
“……您,”萧陵敏锐的察觉出她的情绪,“认识裴明吗?”
“不认识。”
麻婆却道。
她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走到了桌前,拿出纸笔,递给萧陵,说:“用你的血为墨,将你所想所愿的那个人名,写在上面。”
萧陵接过纸笔,毫不犹豫的在手上开了道口子,蘸着自己的血写下了裴明的名字。
见他如此的果断,麻婆有些动容,问:“他是你的什么人?兄弟么?”
“……是爱人。”
萧陵将纸递给了麻婆,血色双眸中显出十分认真的神色,万分珍重的重复道:“他是我的爱人。”
麻婆一顿,接过纸,看着上面的血字,又从袖子里掏出两个石块一样的东西,轻轻一碰,火星子顿时冒了出来,点燃了那张纸。
无情的火舌将那张纸烧成了飞灰。
就在萧陵以为这麻婆是在坑蒙拐骗时,飞灰中倏然冒出一道黑色的光芒,升到了空中,渐渐变成了两个字——
“可活。”
什么意思?萧陵正想问麻婆。
却见那老人家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而后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你真的什么代价都能付出?”她问。
萧陵重重的点了一下头,表情坚定无比:“是。”
“即使这会让你失去你们之间相爱的记忆,会让你失去两成的力量,你也愿意吗?”麻婆又语出惊人的问。
萧陵一愣,“相爱的记忆?”
“所有相爱的记忆。”麻婆看着他,眼神竟然带了些怜悯,“那样即使他复生了,也不会记得你,不爱你,这有用吗?你愿意在得知他不爱你后,也依然要他活过来吗?”
阁中顿时一阵死寂。
没有记忆、不爱他的裴明。
而且自己也会失去记忆,忘记曾经美好或不美好的关于裴明的一切。
“五殿下那年来的时候,我也问过她这个问题。”麻婆突然提起了兰青黛,“她的答案是,不爱她的阿灵,没必要复生——她宁愿抱着曾经的记忆永生,活一辈子,也不要一个不爱她的阿灵。”
人心都是利己的。
麻婆可以理解兰青黛的选择,却也觉得她很虚伪。
来的时候悲悲切切,得知要付出的代价后,却和之前判若两人。
“……我考虑一下。”
萧陵没有立即做出判断。
麻婆眼神中带了一丝嘲讽,“没关系,我随时都在。”
……有人性的东西,果然都是虚伪的生物。
萧陵离开了这里。
他回到了五殿。
此时兰青黛正在拿着拿着剪刀剪一盆茶花的枝叶,见到萧陵忽然出现,吓了一跳。
“二哥?你怎么又回来了?”她惊讶的看着萧陵。
“你知道锁魂阁的方法会让人失去记忆,是吗?”萧陵看着兰青黛,和她对视。
兰青黛蹙眉,“你来就为了这个?我还以为你有别的什么事么……”
“我确实有。”萧陵却说,“我选择,让裴明复生。”
兰青黛手上的动作顿住了,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愿意就去啊……来找我做什么?”
“帮我。”萧陵血色的双眸中带着一丝坚定,“我不能让自己忘了他,也不会让裴明永远忘记我。”
兰青黛眯起眼,“麻婆应该和你说了吧……你会失去二成的力量,到时候若是有别的鬼魂生事,抢你的位置怎么办?”
“我不怕失去什么力量。”萧陵说,“我只怕他不爱我。”
“……”兰青黛有些无语,她顿了顿,再次重复,“那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我要设一个局。”萧陵脸色沉了下来,“如果我忘记了一切,你便帮我执行那个计划。”
“什么局?”兰青黛奇怪,“我怎么帮你执行?”
“这个位置我从来都不想要……到时候若是我出了什么意外,你便蛰伏起来,在暗中操作一切,让我恢复记忆。”萧陵看着她,“只有你能帮我了,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