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拒绝不了鬼王。
而拒绝不了的后果便是任由他为所欲为。
“……当然。”
裴明话音轻轻落下，下一刻强烈的失重感传来，浑身骤然没进了一个温暖的地方。
萧陵抱着他，身形骤然一闪。
“噗通——”
水声响起，鬼王揽着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至宝，一同双双坠入了殿内宽大的浴池之中。
“……唔……”
口鼻涌进了池中温热的水，一股窒息感传来，裴明下意识的要扑腾起来，却又被萧陵按着，唇对唇、口对口的渡了空气过去——
他们在水底拥抱着亲吻。
衣衫缓缓褪去。
“……！”
裴明挠了挠萧陵的背，像是无意识的求救。
虽然这样亲着也好爽，有股窒息般的……快感。
但是再不把他捞出来，萧陵就得从爱人变被告了。
——见他像是真的要坚持不住，鬼王终于大发慈悲的将他从水里抱了出来。
两人额抵额，咫尺之距。
裴明呼吸着新鲜空气，终于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浴池里水雾缭绕，像是仙境。
“……你干什么突然发疯？”他抓了抓萧陵的背。
萧陵吻了吻他，“换衣服不得先洗干净吗？”
两人现在都湿透了。
他血色的眸里一片笑意，被水打湿而贴身的衣物隐隐约约勾出的腹肌让裴明不由得感觉头顶在冒烟。
为什么要用美色诱惑他？！
这样他还怎么问得出口？
“……你故意的。”裴明别开眼睛，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水中。
他别开眼，萧陵便又歪头跟上去，一脸无辜：“什么故意的？你方才想问我什么……问呀。”
水雾聚起的水汽让裴明整个人看上去都湿漉漉的，他盯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血色双眸，突然伸手掐住了萧陵的脖子。
缓缓收紧——
“……要玩这么野吗？”萧陵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却还是笑：“……你这是正经的问法？”
裴明望了他片刻，没说话。
然而这幅样子在萧陵眼里却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面前的人眼眸中带着些许杀意与摇摆不定的爱恋，像是怀疑他，又像是不忍心下手。
“阿明……”萧陵没反抗，只是微微挑眉。
“我真想给你的脖子上套个狗链子。”裴明忽而开口。
萧陵一顿。
“……那样你就彻底属于我，我也不用再去分辨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裴明一边说，一边将手从他的脖颈上抚摸着缓缓向下——
“我现在也属于你……”萧陵声音诡异一顿，“只看你信不信我……嗯？”
“那你告诉我……”裴明靠近他，“元无饕为什么没有死？我是怎么转世的？”
萧陵抓住他向下的手，眼神晦涩阴暗，“这我不能说。”
裴明皱紧眉头。
“除非，你让我在这里做一次。”
鬼王的声音落了下来。
…………
衣服无疑是换了的。
在怀疑没得到结果之前，裴明认为他们还是情侣关系，所以过分一点没什么。
何况鬼王的床品一向很好，不骂脏话不说脏词，从来都是温柔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但……裴明没想到自己会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他睁开眼时，鬼王殿内燃着熏香，烛火幽微，浑身像散了架，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
下意识的摸了摸身边，却是空无一片，床铺早已冰冷。
裴明顿了顿，听到自己手上有什么链条碰撞的声音。
“……”
他猜到了什么，伸出手摸了摸自己手腕上那冰冷的镣铐，觉得自己的心也凉了下来。
一时间心中巨大的恐慌袭来，裴明脑海中闪过了无数想法，无一例外都是——
他又骗我！
或许是这次醒来萧陵没在身边的缘故，他竟然觉得如此没安全感。
不对不对，为什么要这么快又怀疑他？
裴明倏然起身，下床打算出去问个清楚，却发现脚腕上也传来了相同的冰冷触感。
也就这一瞬间，殿内突然亮堂了起来。
“……公子？”一道苍老熟悉的男声响起，他端着食盘走了进来，却在看到地上的裴明之时，愣了下：“公子……您怎么摔到地上去了？”
“……江宁源？”裴明怔住了。
这老者居然活了这么久？
“难为公子还记得我了……快起来快起来，”江宁源将手上端着的东西放到一边，弯下腰把裴明扶回榻上，“哎呀……虽说这地上王上都让人铺了厚毯，但无论如何摔下来也会疼的呀……公子下次别这样了。”
地面上确实铺着很厚的毛绒毯子，像是某种动物华贵的毛。
“……萧陵人呢？！”裴明将手抬了起来，眼神里含着不可置信的情绪：“他这是什么意思！”
那银色的手铐内里有着小羊绒，动作间磨起来并不会痛，但这东西给他带来的心理阴影比实际的伤害要大得多。
萧陵这是当他是个玩物吗？
为何要如此折辱他？！
——如果是平时的裴明，最多也只会当这是夫夫间的一个情趣，并不会多么计较，可此时的裴明昨日方才在鬼王殿对萧陵种下怀疑的种子，今天起来时又是如此景象……他自然便也不能再保持冷静了。
“公子，这个手铐呀没有别的意思，它是殿下的一种法器……”江宁源立刻和他解释，“戴在手上不痛的，只是为了防止你跑出去被别人伤害……”
裴明垂下眼睫，不说话。
江宁源战战兢兢：“要不您先吃点餐饭？是王上亲手做的……”
“那他人呢？”裴明抬起眼眸。
积蓄已久的泪珠顿时滑过脸颊落了下来，洇湿了地面。
他这副样子倒让江宁源更手忙脚乱了，“您别哭呀……这……等会王上就回来看您了……现在、现在，他只是处理一些事耽搁了。”
他说得磕磕绊绊、很不清楚，裴明一点也不敢相信他的话。
“……要不还是先用饭？”江宁源又问。
镣铐声响起，裴明坐回了榻上，捞过榻上的毯子擦了擦眼泪。
这动作看得格外惹人疼。
“吃吧。”裴明吸了吸鼻子，“给你添麻烦了……”
他和萧陵就算再有矛盾，也不应该把这件事迁怒到别人身上。
江宁源却松了一口气，心想还愿意吃饭就好，那样他还能和王上交待。
“王上煮了粥，还炒了菜，您也有许多年没有吃他做过的饭了吧，尝尝？”江宁源一边说一边笑眯眯的从食盒里面拿出饭菜。
粥和菜都是清淡的，并不油腻。
裴明挑起粥里的虾仁咬了一口。
……确实是萧陵做出来的味道。
见他吃了，江宁源也笑了：“没骗你吧，是王上做的吧？”
裴明端起碗，喝了小半碗才放下碗来，心情复杂的看向了江宁源。
“……你老了好多啊，鬼也会老吗？”他问。
江宁源点点头，很释然的笑：“躯壳而已，都会老的……不过公子倒是没怎么变，看上去像是更好看了一些。”
他是粗人，用不来那些华丽的描述，只能想到基本的词语。
“我也变了很多了。”裴明说，“我都不是那个身体了……现在外面的世界也不一样了。”
“是呀……外面的世界不一样了，也不适合我这种老人咯。”江宁源还是笑眯眯的，表情和善。
他须发皆白，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老人，慈眉善目。
“……鬼界……现在应该叫地府？”裴明斟酌了一下词语，声音还带着一点鼻音：“地府变得也多，不过他这倒是没怎么变。”
和他在时是一样的摆设，甚至是一样的人侍奉。
江宁源自然知道他说的这个‘他’是谁，顿了顿，叹了口气：“其实前些年……王上还没失忆的时候，有人想把这里改成那种特别亮的、说是用什么魂魄发电的吊顶灯，但都被拒绝了回去。”
“……”裴明想了想那些西式吊顶灯，心说幸好没换。
二鬼王殿一直都是古色古香的汉式建筑，哪天要真弄个西式的灯来反而显得不伦不类。
江宁源见他思考，又继续道：“你离开后，这里都没怎么动过……他说怕你哪天回家来找不到路。”
裴明的思绪被这句话扯了回来，他突然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他要的那个人？”
他或许……能从江宁源口中知道什么？
“气质呀，样貌呀……都是能看出来的，公子，你和之前并无什么大的不同……就是眼睛变了些。”江宁源也乖乖答他。
“……那你，”裴明看着面前的老者，“你知道我的眼睛为什么会变吗？”
或许因为江宁源是很早便跟着萧陵的缘故，他知道的也比寻常的下人多，闻言温声说：“您离开那年，什么也没留下……王上连重铸躯体都做不到，现如今却能看到活生生的你，想来他也花了很大力气……躯壳而已，有些不一样是正常的。”
裴明眨了眨眼。
什么也没留下……那魂魄……
“对了……你方才说‘王上还没失忆的时候’……”裴明注意到了这一点，“你们怎么知道他失忆了？”
江宁源额头冷汗渗出，“……如果您非要知道原因的话，还请不要责怪老奴失言。”
这都什么时代了还封建迷信老奴……裴明心中腹诽，摇了摇头：“不用这么自称，现在和过去早已不一样了，回头我让他将这些都改……”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刚才要说什么，改一下？
如今都还不确定有没有以后，他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江宁源却没注意他的停顿，只是道：“我们知道他失忆……是因为他那段时间不记得您了。”
“什么时候？”裴明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重要的点，“他失忆大概是什么时候？你们怎么判断他失忆的？”
是十鬼夺位地府之战以前、还是夺位以后？
如果是以后，那就代表他的记忆和魂体是因为夺位失败被人所害，所以才会被埋在桃源……
不对，那鲜山的无名空墓碑是怎么回事？
裴明脑海中乱了起来。
“大概是……兰公主来了过后吧。”江宁源却给出了一个裴明从未想过的回答。
“兰青黛？”裴明茫然了：“她什么时候来的？”
她为什么要来鬼王殿？
或许是想到自己说的这话有些歧义，江宁源又抬起手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嗐……不是那个意思，是那会刚十王鼎立的时候吧，四殿下向王上发起了挑战，想要地府的掌事大权……然后王上答应了他的挑战，闭关了半个月出来的当天，见了兰公主……后来我们见到王上的时候，他便失忆了。”
江宁源记得那天很晚了，但萧陵的议事殿里还是灯火通明，便想去提醒他，该回去睡了。
“……王上？王上？”他看着在王座之上紧皱着眉，翻阅案卷的萧陵，轻轻开口：“子时了，该回陵明殿歇息了。”
陵明殿便是他和裴明的寝居，是后来萧陵亲手题的名字。
“……陵明殿？”萧陵愣了下，放了案卷：“你说什么呢？”
江宁源这时还没有觉得奇怪，只当他熬糊涂了，于是继续道：“就是陵明殿呀……该回去歇息了，不然公子要生气的，他一生气呀，就不回来了。”
那时裴明已经死了。
但江宁源记得萧陵和他说过，若是有一天他身为鬼王，有什么不听话的、不恰当的提议出来，便这样告诉他，说公子会生气、气了便不回家了。
那样他就会乖乖的听话了。
尽管陵明殿内再无故人，但‘回家’二字就像是牵着他留在人世的一丝念想似的……
他永远会害怕那人不回家。
会害怕那人生气。
所以那个名字也成了束缚他的枷锁。
往常的萧陵在他提出陵明殿的时候，就该回去了。
可这一次却不一样。
江宁源看到鬼王血色的双眸中浮现一丝迷惘，声音很轻：“陵明殿……公子？什么公子？”
“……裴公子呀，”江宁源又看着他，提醒道：“您说过的，您永远会听裴公子的话，哪怕化成灰都要朝他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