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活着……那我算什么?
我是什么?
裴明头痛欲裂,几乎半跪在地上,前世的记忆和现世夹杂在一起,无数的谜团将他裹在其中。
他没杀了元无饕,死前的术法也没有奏效……所以萧陵没杀元无饕,所以自己才会有转世。
原来如此……
萧陵,你的局,从那么早以前就开始铺了吗?
——与此同时,十鬼王殿。
“元无饕,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陵话音刚落,便感受到了背后的法力拨动,他蓦然看向二鬼王座之上,那里已经没人了。
裴明离开了。
……为什么要走?
一股无法控制的烦躁从心中漫开,萧陵浑身的法力都有些暴动起来。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元无饕却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他表情颇为夸张,“二弟,你封印了我这么久,居然还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萧陵眼神冷冽,缓缓看向了楚弘蒙,“是你打开的鬼界秘境?”
虽然对外一直称元无饕在闭关,但事实却是他在裴明死后,就将元无饕封印在了秘境之中。
楚弘蒙那黑白的瞳仁此刻已经变成了双目全白,再也没有那被人逼急后的蠢样,“是我又如何……二哥,你太优柔寡断了,不适合与我一同成就霸业。”
“霸业……呵呵……”萧陵冷笑,“什么霸业?拉上地府所有魂魄去送死的霸业吗?!”
“那也比你唯唯诺诺待在地府、不敢上神界一步的样子好上千万倍!”楚弘蒙的声音落了下来,周身现出一阵黑色的光芒,俨然是要打上一场。
“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打开盒子放出来的是个什么样的恶魔!”萧陵咬牙切齿,眼神愤恨的看着元无饕。
楚弘蒙没见过被元无饕血腥统治的时期,根本就不知道这活得最久最长的鬼王是个什么样的恶魔。
他贪婪而嗜血,掌握了人欲中最多、也占比最大的欲望。
——贪欲。
无论是贪财还是贪爱,都在他的吞吃范围之内。
所以哪怕在地府最贫瘠的时期,他背后的信徒也从来没有少过。
楚弘蒙一愣。
身后的元无饕却已经疯狂的笑了起来,他的身体越长越大,“……现在才知道啊?晚了——”
“躲开——!”
冲天的红光乍然而起,萧陵嘶声怒吼!
电光火石间楚弘蒙敏锐地感受到了身后法力的波动,蓦然回首——
只见无数的墨水从元无饕身上迅速的弥漫开来,一柄血色的刃剑狠狠扎向了楚弘蒙,俨然要将他宰为两半!
然而就在这时刺耳的刀刃交接声传来,不知何时出现的朝暮剑替楚弘蒙挡下了这一次的攻击!
“哎呀,真是不巧,被你发现了呢。”元无饕搞怪的声音响起。
两人剑刃横擦而过,萧陵血色的双眸死死的盯着他,语气冰冷而带了杀意:“我绝不会让你再伤害任何人——”
“哈哈哈哈哈——就凭你?”元无饕眼神冷了下来,随机又像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他舔了舔牙齿,“你的小美人呢?找回他的转世了吗?让我想想……那个畜生是叫什么来着?”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萧陵仿若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周身剧烈的红光闪烁着包裹住了元无饕的身体,眼下那青黑色的小蛇印记中也爆发出一股赤色的火烧在了元无饕那肥胖的墨色身躯之上!
“谁准你侮辱他的!”萧陵额头青筋暴起,血色的双眸中闪烁着旁人无法形容的悲痛与剧烈的杀意。
赤色的业火越烧越旺,将元无饕逼得不得缩减自己的身体来躲避!
这可怕的景象让元无饕想起了迄今为止让自己最恐怖的一战——
那就是裴明死后,他的好二弟险些疯了的那一次。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嗤之以鼻的、最为不屑的感情竟然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自此不敢再轻视半分。
“……不和你玩了,”元无饕一笑,朝他挥了挥手,“下次再见……”
他如今方才回归,力量自然是不敌萧陵的,但供他离开的法力却还是有的。
“还想走?”萧陵眸子一眯,朝暮剑落下阻住了元无饕的路,他身形一闪,指尖已经掐上了他的脖子,“你问过本王了吗?”
元无饕却古怪的笑了起来,看向王座之上从始至终都未曾出过手的几位鬼王们,语气轻佻:“……你们就这样看着吗?”
好似笃定有人会来阻止萧陵的动作。
“……二哥。”曲寻生开了口,他看着萧陵,“地府如今本就势弱,大哥他……不能死。”
萧陵一怔,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
也是这一瞬之间,一道墨黑色的光芒闪来,萧陵手上一痛,元无饕立即化为一缕黑雾逃走了。
还带走了地上裴望的身躯。
无暇再去顾及元无饕的逃离,萧陵缓缓看向出手的厌苒曦,神色阴沉:“小六,你这是做什么?”
厌苒曦抿唇,目光闪烁:“二哥……我知道你和他有仇,但是你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个人已经活过来了,还活得好好的……你、你也没必要因为他而杀了大哥,将地府置于危险之地吧?”
——萧陵看着她,目光扫过在座所有人,仿佛看透了一切:“你们都知道楚弘蒙要将元无饕给放出来?”
他语气冰冷,却不是疑问,而是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二哥,你消失了三百年,早就不知道如今地府的形势有多么差了。”向来容易生气的秦忍很小声的开了口,竟有些畏惧:“地府太多魂魄选择生了,他们不去投胎,我们就没有力量。”
萧陵气笑了:“所以你们就为了治病,吃点砒霜是吗?——厌苒曦!他们几个新来的不知道元无饕有多没人性,连你也不知道吗?你为何要跟着他们一起胡闹!”
“那你让我怎么办?!你一消失就是三百年,什么也不管不顾,我能怎么办?”厌苒曦也毫无预兆的发了火,“大哥在的时候我们好歹不会被人欺负,而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你知不知道神界的来使是多么丑恶的嘴脸?!他们竟然还打算将我们这些鬼王取缔,只留一个最强的掌管生死!”
以前是十王争战,如今却仅仅只是为了自保。
“……呵,”萧陵依旧冷笑:“行……那我不管了……就看看你们亲手放出来的恶魔能不能救你们吧。”
黑雾乍然而起,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兰青黛看了看留下来的鬼王们,幽幽叹气:“就跟你们说别惹他吧,现在好了……他又不管了。”
不过,她倒是不担心这个……
毕竟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
*
奈何桥边,杨茶着实没明白裴明为何要离开十鬼王殿。
裴明费尽心力才将情绪平复了下来,他抬头看向杨茶,“……我要回人间,带我回人间去。”
裴望既然已经救不回来了,他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就当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可是,怎么会只是一场梦?
眼泪夺眶而出,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了下来,裴明哽咽着,抬起颤抖的手擦了擦眼睛。
他长得实在魅人心弦,落泪的模样让杨茶也忍不住心中生出怜惜。
几乎是刹那他就答应了裴明的请求。
“好,我带你回到人间。”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一股比他更为强大的威压传来,方圆数里的鬼魂们都被逼得逃离了这里。
杨茶一顿。
“……我的人,你想把他带去哪里?”二鬼王的身影陡然出现,萧陵满身戾气的看着杨茶,“嗯?你想把他带回哪里?”
他这幅样子对于裴明而言无疑是陌生的。
杨茶皱起眉,“你的力量暴动了,冷静一些。”
“——关你何事?!给本王滚回你的人间!”萧陵蓦然挥袖抬手,血色红光一闪,杨茶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清理了无关的人,萧陵这才看向了裴明。
目光扫过他身上陌生的衣物,他克制着理智,问:“……你为什么要穿那个人的衣服?”
裴明眼中还有泪意,面前的人却朝他步步紧逼,往日里温柔的血色双眸里此刻布满了可怖的占有欲。
“阿明,”他与裴明咫尺之距,手指触上了他的脸,情绪极其不稳定,“你刚才为什么要走?你在怀疑什么?”
“我……”裴明看着近在咫尺的萧陵,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对。
他能说什么?
他该说什么?
说我怀疑你和元无饕有勾结、你也参与了那时的灭族杀了我那时的父母,说你只是为了得到神种的力量而假装爱我?
裴明嚅了嚅嘴唇,目光却落到了萧陵眼下那个青黑的小蛇纹身。
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说不出口。
“为什么不说话?嗯?”两人灼热的呼吸交缠着,萧陵看着他垂下的睫,“在这里不好说么……那就回我的地方去?”
他像是占有欲十足的狼犬,浑身散发着一股攻击性,用这股气息缓缓浸透被他不知不觉的抱住、毫无防备的人。
裴明尚未反应过来,只听耳边风声呼啸,再抬眸时萧陵已经欺身压了上来,凶狠的吻着他的唇。
“……放开……”他推了推压在身上的人,唇间却只有破碎的呻吟,说不出完整的字句……
“你为什么要穿他的衣服?嗯?”
萧陵吻着他,醋意横生,周身暴动的法力就像怒气一样,急需一个宣泄点。
“……因为……我当时淋雨了没衣服穿……你冷静一点!”裴明蓦然推开他,眼睛赤红:“我还没问你呢,你反而恶人先告状了?!”
“问我什么?你怀疑什么?嗯?”萧陵被他的动作激得怒气更深,“你说啊——!”
裴明咬了咬唇,望了望四周。
他被带到了二鬼王殿。
这里的布局和他前世离开时一模一样,无分毫变化。
“阿明……你告诉我,你在怀疑什么?”萧陵却又重复着问,血色的双眸中竟然像是嗪着泪。
“……你……”裴明怔怔的看着他。
“你总是不信我。”萧陵却垂下眸,十分可怜:“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你总是怀疑我。”
他总是知道如何拿捏裴明的软肋。
“……没有……”裴明下意识的否认,抬起手擦了擦萧陵的泪,却发现他像是打开了泪匣子一般,怎么擦都有。
他皱起眉,突然伸出舌头,在他的眼睫下舔了一下。
像是小猫。
……鬼王的泪水,也是咸的。
萧陵顿住了。
“……没有怀疑你,真的。”裴明见这个方法有效,又像哄孩子一般,伸手抱着鬼王的脖颈,几乎整个人都靠向了他。
“……那你为什么要走?”萧陵委屈得很。
裴明觉得自己更委屈。
什么也没弄明白又要先哄哭哭啼啼的鬼王。
谁家的男朋友吵架了就哭啊。
“我只是没想到元无饕那个神经病还没死,我害怕他。”裴明乱编瞎话,声音很轻的安抚他:“没有要丢下你、也没怀疑你……”
萧陵却没有这么容易糊弄过去,他抱紧裴明的腰,“那你为什么要让杨茶带你回人间?”
裴明语塞,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看到了。
“还朝他哭。”萧陵低头,看着他:“除了床上,我都没这么让你哭过。”
“……你看错了。”裴明和他对视,十分坚决:“在这之前,你告诉我,为什么元无饕还活着?”
没想到鬼王却打定主意纠结上一个问题,像一条被抛弃的忠犬:“你穿他的衣服,还让他带你走……你不要我了……”
这话题不说明白了,看样子萧陵今日也不会回答他的问题,裴明抱着他的脖颈,倏然主动的贴到了鬼王的耳边。
“……既然他的衣服不好,那穿你的,好了吗?”
像是轻声喃语,又像是恶魔的勾引。
萧陵眼眸一动,哪里还有那副落泪的哭包样。他缓缓抱紧了怀里的人,声音却还是很委屈:“穿多少都由我定吗……”
受不了他这委委屈屈的语气,裴明舔了舔他的耳尖,答应了。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