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幻境中，原本顺从的顾南星突然一怔，猛地抬腿，狠顶在太监的下腹处！
太监惊叫一声，当即翻下了床，顾南星踉跄跃过地上这摊肥肉，正要仓皇逃出屋，背后猛的一鞭，将他直接抽趴在地。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掌事太监沉着脸，整个身子扑在他身上，竟不管不顾，掰开顾南星的腿。
一个穷苦人家的十三四岁少年，吃不饱穿不暖，又是刚刚净过身的，怎么可能挣得过满身肥肉的太监？眼瞧着那冰凉的东西便要破开身子，顾南星爆发出一声绝望的怒吼：“滚开……”
“放肆！”
“咣”的一声，紧闭的木门被人踹开，檐下灯笼昏黄的光洒进来，驱散这一室昏暗。
顾南星身体一抖。
掌事太监循声抬头，在看见那人面目时，惊慌地从顾南星身上滚落：“殿下，殿下饶命……”
顾南星躺在地上，胸膛急促地起伏，身体却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撑起自己。瘦削的骨硌在地面，皮肉压得生疼，此时或许已是深秋，丝丝缕缕的寒意沿着地砖，无孔不入地扎进身体。
顾南星像是脱力般平躺着，只是一双眸子眨也不眨，看向那肩披月光的瘦弱皇子。
少年最多不过七八岁，眉眼间还带着稚气，两颊微微凹陷，肤色透着一层病态的青，却是剑眉星目，双眸璀璨如银河。
孟极看人识骨，当即认出这人竟是少年萧泽，不由得松了口气。
总算是来了。
萧泽一身玄色四爪蟒袍磨得起了毛，抖开衣袍迈进屋里，看也不看一旁咚咚叩头的太监，径直走到顾南星面前。
“起得来吗？”连声音也是清脆的。望过来的瞳仁黑白分明，不见半点情绪。
顾南星的心脏跳得越发快，他盯着这似乎从天而降的救命恩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萧泽伸出手来。
顾南星缓慢地爬起，却并不敢僭越地将自己的手递给主子。他沉默着将地上散落的衣物披在身上，手腕却被萧泽主动攥住了：“随我回去。”
顾南星迟疑着抬头，正对上萧泽望过来的一双皓眸，鬼使神差地，他翻转手腕，与那柔软的指尖相扣。
十指相触的刹那，一股牡丹花香钻入四肢百骸。
孟极心头一动：“阿卿？”
“阿卿？”孟极连着叫了几声。
片刻后，安静许久的识海中，终于闯进一声笑：“吵。”
幻境里，攥着顾南星的那只手悄悄收紧。
是阿卿！
阿卿没事！
孟极大喜过望，恨不得立刻从这幻境挣脱出去，将闻卿勒进怀里，再不叫他逃跑。
顾南星有些不安地垂下头，看向萧泽：“殿下……”
“随我回去。”“萧泽”又重复道，嫌恶地看向那仍旧不断磕头求饶的掌事太监，朝守在门外的侍卫一点头，便头也不回，拽着顾南星离去。
侍卫转身掩上木门，片刻后鞭声再次响起，老太监变了调的惨叫很快变为闷哼，再然后，四下里便只剩下皮鞭砸在烂泥地上发闷的声音。
“阿卿……”孟极通过连心契低声唤着，声音朦朦胧胧的，像是笼着雾，带着委屈。
“萧泽”的脚步一顿。
顾南星疑惑地抬头看他，却见“萧泽”脖子一僵，微微垂下头来。
逐渐破碎的幻阵里，月色并不明朗，冷铁的银光泄在年幼皇子的脸上，却柔和了那原本略显阴鸷的气质，添上一丝神性。
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顾南星的，孟极只听到“咚咚”如擂鼓般的声音。有什么火热的东西，正要从腔子里蹦出来。
“这般盯着我，是觉得我好看？”“萧泽”在顾南星的手心轻轻一划，黝黑的眸子里现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孟极一愣。
顾南星也是一愣，连忙低下头，但孟极却分明感觉到，这半大少年的耳根缓缓发起了烫。
幻境中，“萧泽”拽着顾南星，两人就这般在空无一人的宫殿楼阁四处穿行，细风拂面，挂在檐角的灯笼了无生气地左右摇摆着。
孟极心中一沉，这里……
“平州，琼林别苑。”念头刚起，闻卿的声音便传进识海，“若以幻境中的时间来算，我比你早到了八十年。”
孟极哑然。萧泽现在的模样看起来也不过七八岁，怎么……
“我亲眼目睹了惠妃血崩。”闻卿继续道，“那时我的意识尚未栖身于萧泽的肉身，但惠妃死后，却有一股力量突然将我吸进这具身体。或许因为自萧泽出生起我便已存在，与你不同，我能够自由驱动这具肉身。”
“但在你来到这里之前，我始终无法确定这幻境的主人到底是萧泽，还是顾南星。”
说到这里，“萧泽”的脚步一顿，仰头随手一指：“到了。”
顾南星寻声看去，却见两人不知何时已走到一处挂着“明心殿”的院外，守门小厮正托着腮打盹，萧泽一脚将他踹起，小厮赶忙爬起来为他开门。
两名掌灯宫人眼见半夜冲出寝殿的皇子又风风火火回来了，还带着一个衣冠不整的少年，忙燃起床边红烛，左右对视一眼，无声退下。
“这段幻境记忆如今已经重复第十次，你来之前，无论我如何努力，南星都会……”闻卿声音发暗，“我本以为是萧泽的执念太深。”
说到此处，幻境中的“萧泽”将顾南星按在床榻上，顾南星身体一僵，却又缓缓放松，自嘲一笑，认命般跪伏，朝萧泽展示着自己的身体。
“想什么呢，替你抹药！”“萧泽”呵斥一声，从床头摸出巴掌大的红漆木罐，挖出半凝固的膏体，敷在顾南星身上。
冰凉的软膏贴在火热的皮肤，顾南星止不住一抖。
“阿极……你会疼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闻卿忽然在识海中问道，连带着“萧泽”触碰顾南星的力道也轻了不少。
“这算什么。”孟极随口接道。
——比起之前被尸兵围攻时所受的刀伤箭伤，鞭子抽在身上倒像是挠痒痒了。
“萧泽”动作一顿，随即转身坐在床榻上，七八岁的幼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仁盯地看着顾南星，既不说话，也无动作。
孟极从那柔和的目光里，看出了闻卿的影子。
……阿卿心疼了，早知道不说疼了。
“萧泽”垂头，柔软的指尖拂过顾南星手腕红肿鞭伤。
“是我没用。”少年人声音有着不似同龄人的低沉，也不知道这话是出自“萧泽”原身之口，还是闻卿。
“……”顾南星立刻跪在“萧泽”脚边，“殿下如若不嫌，我愿意做殿下贴身小厮，以报……”
“你叫什么名字？”
“我……奴才，尚未得名。”
大淼宫规，所有卖身进宫的宫女奴才，在分得新主子后，都要经过赐名，代表与本家断去联系，自此一心一意，侍奉主人。
萧泽点头：“你进宫前，叫顾南星。”
顾南星闻言抬头：“您……”
“南星。”“萧泽”伸出手，掌心向上，顾南星犹豫着将自己的指尖搭在上面。“萧泽”轻轻一握，旋即放开，“今日之后，你便是我的贴身内侍，私下里你我没有主仆之分，我吃热食，你可以与我一同进餐。我睡床榻，你可以睡在我脚边。”
顾南星迟疑地不敢应声。
“不要怕。”“萧泽”耐心道，“我虽是个不得宠的皇子，但依旧有庇护人的能力，方才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殿下……”顾南星伏在“萧泽”膝头，失声痛哭。被父亲卖身为奴，又险遭人凌虐，不解、屈辱、委屈、绝望……一直强撑着倔强，却在这少年人的温声安抚中，轰然碎裂。
幻象随之一阵摇晃。
闻卿的神识开始恍惚，却又猛地被重重沁凉所包裹。
“顾南星的第一个心结已解，我此前从未离开过琼林别院的幻境，我不能确定接下来的……”
闻卿话未说完，孟极的气息便像只馋着想吃肉的猫儿般，在闻卿的神识周围左揉右搓，缠得他浑身发麻。
“莫闹……”闻卿笑道，语气却并不生硬。虽然不知现实中自己与孟极分别了多久，但在这幻阵里，他却是实实在在熬过了八十年春秋。
从前潜心修道，向来只觉岁月不居，白日短短，直到碰见了这只蠢豹子，才知凡人所叹度日如年究竟是什么滋味。
岂料这豹向来不知何谓见好就收，见闻卿不推拒，愈发得寸进尺，磨得他意识都开始打颤，无奈之下，只得分出一缕神识，将自己围拢起来，不叫孟极碰他。
“蠢豹，看路！”闻卿咬牙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