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顾南星。”
伏季的声音沉沉响在意识之中，硬生生将孟极对那太监的反感压了下去。
“我闻到了尸气和魔气。”孟极声音发沉，“该如何救他？”
“救不了他，心魔阵中，除了幻阵之主，你我都无法对外界做出任何改变。但此阵以痛为源，或许可以从此处入手。”
“你是说……”孟极接道，“若顾南星不曾被……”
“这回倒是聪明了。”伏季嘲道，“你方才已经见到了顾南星被困住的意识，再去寻他，用你的意识去影响他，让他将这厮杀了。”
说到此处，孟极、伏季同时沉默。幻象中，掌事公公的嘴唇已经贴到了顾南星的脖子上，品鉴着美味似的咂摸着滋味，一边身子拱起，似乎在床头摸索着什么，叮当玉器碰撞的声音响起，随即一件冰凉的东西，贴到了顾南星的腿根处。
孟极只觉自己魂魄都跟着一抖。他恢复了大半前世记忆，早已不是抓着房事物件当做猫儿铃铛的蠢豹，自然懂得那是什么。
伏季却是笑道：“……还是说，你也想尝尝被人玩弄的滋味？”
孟极这次却顾不上理会伏季，当即沉下意识，按着刚才的方法，很快又看见了被灵气团团缠绕的顾南星。
那只细瘦的手软塌塌垂在外面，仿佛刚才的挣扎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青色、黑色的灵气丝线转着圈，很快已将小臂以上的部分全部覆盖。
“顾南星。”孟极唤道。
那只手的指尖略微动了动。
“是谁将你关在此处？”孟极问道。
良久，顾南星平淡的声音悠悠响起：“少君……”
“你已死了。”孟极打断，忽然意识一动，终于明白伏季先前为何突然提起那诡面人，福至心灵地问道，“王城外出现的那诡面人是你？”
“是我。”顾南星道，“少君……”
“你将阿卿抓走，又把我引来此处，到底想要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孟极却少见地并未露出不耐的表情，许久之后，只听一声喟叹，裸露在外的手臂五指轻抓了抓，虚攥成拳。
“求少君杀了我。”顾南星语调平静，仿佛在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
“你已死了。”孟极却并不买账，“你现在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顾南星轻笑一声，“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自我有意识以来，便一直被困在这无穷无尽的噩梦里。但每当我痛苦到以为自己快要死去，我便能听见陛下的声音。”
说到这里，顾南星一顿，“陛下他想要救我，却不知自己受歹人蒙蔽……”
“救你？”
电光石火间，孟极终于后知后觉地将所有线索全都串起——每五年举行一次的神秘仪式、王庭内外数以万计的尸族、行动僵硬的诡面人、使顾南星意识不灭的困阵，还有伏季口中，那“一往情深的人界天子”……
萧泽竟想逆天改命，复活顾南星！
“荒唐！”孟极当即怒骂，“肉体凡胎，死便是死了。就连修士陨落，也只有转世一说，只凭萧泽凡人之力，想要复活死人，简直是——失了智！”
似乎早就料到孟极反应，顾南星干笑一声：“陛下的确是错了。但他在这深宫茕茕一人，想要复活我陪他也情有可原，只求少君……”
“情有可原？”孟极断然截道，“萧泽在宫中养尸！顾南星，你敢不敢告诉我，萧泽为夺下这皇位，戕害了多少无辜将士？为了复活你，有多少凡人被他活生生转化成尸！而你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顾南星再次默然，良久，那条被灵线缠绕的手臂才微微动了动：“陛下的确性情大变……我对陛下的偏执视若无睹，是我之过。”
“少君，求你制止陛下……”说到此处，顾南星的声音忽然变大，“陛下如此种种皆是为了我，你若能杀了我，他或许便……”
“杀你？你已死了，如何再死？”
“既有夺舍之说，便证明意识之间可以相互吞噬，少君既已找到我的意识，只需……”
然而，顾南星尚未说完，孟极便已生硬打断：“那是邪术，我不会。”
“少君……”
“废话少说，你只回答我，萧泽养尸，你此前果真不知？”
“……是。”顾南星答道，“陛下……他只是受奸人蒙蔽，若山君与少君能将实情告与陛下，他会迷途知返。”
孟极：“什么奸人？”
“他……”顾南星似有犹豫，“当朝国师，陛下曾喊他‘山君’。”
“阿卿？！”孟极心中一沉。
顾南星摇头：“他的声音的确与山君相仿，或许模样也一样，但我因目盲，对声音极为敏感，他与山君的脚步声却并不同。听到陛下喊他‘山君’我便觉得不对劲，只是可惜尚未来得及提醒陛下，我便已经死了。”
察觉到一直被自己压制的伏季意识蠢蠢欲动，孟极知道伏季想起了灭门伏氏一族的元凶，尽管孟极也想尽快找到那假冒阿卿的混账，好与伏季这家伙划清界限，但顾南星毕竟与那妖人接触太少，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破阵才是眼下最关键之事。
孟极：“你方才说，不想再让萧泽一错再错？”
顾南星定定应了声“是”。
“这是你的心魔阵，想要破阵，必须靠你自己。”孟极道，“只有你，能救你自己。”
顾南星不解：“我已被困在这里不知几年……”
话音未落，四周登时亮起，两人竟然在瞬间重新回到那间闷热的木屋。掌事太监正贴着顾南星的身体，在他耳边调笑，也不知说了什么，顾南星先是愣了愣，继而顺从地从平躺的姿势转了过来。
幻象猛地颤动起来，被那青黑灵气包裹的顾南星的手臂紧紧绷起，苍白的小臂上道道青筋暴起，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孟极转过头。不用再看，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口口声声黎民苍生。”孟极道，“萧泽弃天下于不顾，枉为人君。顾南星，若你真的心怀苍生，便该及时制止萧泽，让他别再发癫！”
“制止陛下……”顾南星喃喃重复。
“你若真的想救萧泽——先杀了这厮！”孟极大吼，指向那嘿嘿狞笑的掌事太监。
孟极低声一吼，竟有龙吟震震，一条金色龙影突破重重黑暗，陡然闪现，青黑色的灵气受龙气所激，骤然收缩，而顾南星那条被灵气缠绕的、软垂的手臂猛地一抖，向上高高扬起——
撕拉！
树状的灵气被扯出一道缝隙，一颗青白的、光滑的头颅猛地钻了出来，原本应是双眼的地方裸露着漆黑的空洞，无神地盯着孟极的方向。
这是……
孟极惊愕，连意识也险些因面前的人影而崩散，迟疑地盯着这身影许久，他才敢于确定，面前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竟真的是顾南星！
“杀了……”
许是因为目不能视，又或许根本来不及顾忌，挣脱了束缚的顾南星四肢着地，仿佛初生的野兽，跌跌撞撞爬向不远处纠缠的人影。
“救陛下，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