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掌事太监那双汗涔涔的手摸着脸，孟极下意识一拳砸过去，然而听凭他如何使力，被自己附身的这具身体却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怎么回事，动不了！
看着太监那越凑越近的发面馒头一般的脸，孟极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炸开。
这到底是什么诡异阵法，就像是被幻境中人捕获了他的神识，强行按进一具壳子里，虽然仍旧拥有自主意识，却只能做个牵线木偶，根本无法反抗！
正思忖如何破阵，冷不丁背上又挨了一鞭，火辣的痛感自尾椎蔓延，最终在指尖炸开密密麻麻的酥痒。
孟极与被他附身的宿主同时闷哼出声。
虽然无法操控这个身体，但这具身体所受的伤痛，却又实打实刻在孟极的骨里。
接连三鞭，每一鞭都压在原先的伤处，有浓稠的液体自痛处滋出，爬过脊背，宿主终于忍受不住，两手抱住了太监的腿。
“公公饶命。”纵是求饶，却依旧咬着牙，挺着背，那一身骨，像是怎么也不肯弯折似的。
掌事太监“哼哼”笑起，攥着“孟极”的发冠，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只三鞭就受不住了？刚刚不是还硬气着？”
孟极与宿主一同瞪视着掌事太监。后背鞭伤缓慢地渗进骨缝，在这肿胀的疼痛中，孟极惊讶地发现，他的呼吸，竟变得急促炽热起来。
那掌事太监似乎也发现了他的变化，脸上笑容更甚：“咱家这可是淬了迷香的鞭子，抽在身上，最开始虽然疼，但只要过了一会儿，便会想要人替你摸上一摸。如何，品出那滋味儿了吗？”
无耻。
孟极几乎咬碎牙根。他虽对法术知之甚少，但也起码知道幻阵种种，若非刻意编造的假象，便是既定的过去。而此刻原主身上的痛楚真实到几乎让孟极这个临时的“寄居者”发狂，显然这里发生的一切，在现实中也曾真真切切发生过。
“乖一点儿。”
一道又尖又细的声音钻进耳中，掌事太监直起腰来，扶着“孟极”的后脑，将他按到自己的腹部，发出一阵满意的喘息：“你既然将自己卖到了宫里，不但你这身子，连这颗心都得是宫里的。咱家何尝没见过硬气的孩子？可最后能活下来的，全都是老老实实低下头的伶俐人儿。咱家记得你叫……顾南星？进了宫，往日的俗名便不能再用了，你若是识相，脆声声喊个‘干爹’，咱家给你起个吉利点的名儿……”
那老太监还在啰嗦，孟极却在对方提到“顾南星”这三个字时，再听不进任何话。
他没听错，这个太监喊的名字，是“顾南星”！
原来他所附身的宿主竟是顾南星，怪不得他总觉得这张白净脸皮如此眼熟。可那诡面人明明说过进入那道裂隙便能救闻卿……
难道阿卿也被困在这个幻阵里？
一旦想到阿卿也可能正被困在某个躯体里，经历着像现下这般恶心的事，孟极只觉浑身发寒。
要救，要救阿卿！
眼见那太监离自己越来越近，甚至都能闻到那齿缝间钻出来蒜臭味，可无论孟极怎么挣扎，被他附身的原主身体仍旧一动不动，孟极几乎将这太监祖上十八辈、甚至连带顾南星骂得狗血淋头。
——既是由过往而生的幻阵，顾南星难道就没察觉到任何不对？怎的还愣在原地，怎么还不反抗！
……萧泽，萧泽那家伙去哪了，他不是宝贝顾南星宝贝得紧，怎么还不来救！
可叹自己对阵法一窍不通，不然定一拳把这太监打个对穿！
这般想着，孟极心头却忽然冒出一道声音：“蠢货。”
孟极一凛。伏季这家伙早不出晚不出，偏要这时候冒出来添乱。正要将他封印回去，伏季却又嗤笑一声：“不是想从这阵法里逃出来？没有我，你想如何逃？”
“你？你知道这是什么阵？”
“心魔阵，可曾听过？”
孟极神情一恍。“心魔”，好像当日在风醉居，他与阿卿便是被卷进了鸣蛇的心魔之中……
“你的脑子倒是终于好用了一回。”念头刚起，便听伏季讽道，“这个阵法的确与当初鸣蛇的心魔幻阵相似，也是困阵变阵，意在困住陷入此阵中的所有意识。”
孟极拧眉。当日他与阿卿被卷进鸣蛇心魔，也曾试图做些什么，却根本无法改变幻阵运行轨迹。怪不得这次也……
“我该怎么办？”孟极问。
“看着。”果然，伏季干脆答道。
“你方才说，困住这里所有的‘意识’。”孟极忽然平静下来，“我现在被困在顾南星的躯壳里。那么我的本体在何处？”
“哈！”伏季嘲道，“想不到你的脑子终于愿意转了一回。”
“快说！”孟极怒喝。
幻阵里，顾南星竟不知何时被掌事太监抱上了床榻，衣衫尽褪，身上也压上了那具肥硕身躯。只这一番动作，掌事太监身上便起了一层汗，两人肌肤相贴，那层黏腻也细细密密地，钻进了孟极心底。
就算他不曾附身顾南星，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这样龌龊之事发生而不管！
“躯壳所在之处，便是阵眼所在。”伏季的语速忽然加快，似乎也觉得眼前这一幕颇为恶心，“为鸣蛇布下心魔阵之人，以圆满为引，若鸣蛇沉溺于此，便会永远迷失。但设此阵法之人，却以痛苦为引，显然，他的目的是让顾南星‘清醒’。”
说到这里，伏季的声音忽然一顿，继而轻笑，“清醒……尸族……怪不得那诡面人的气息如此熟悉……好一个一往情深的人界天子。”
“和萧泽什么关系？别打谜语。”孟极不耐催道，“直接说我该如何做。”
伏季轻叹一声，似乎终于对孟极这莽夫失望：“幻阵之中的景象再真，却终究是假。既为虚幻，便不存在五感。至于你方才感受到的疼痛，源自顾南星魂魄的痛楚。”
“魂魄？”
“顾南星的魂魄，或者说他魂魄的一部分至少被困在这座阵法里。”
“这是困阵，你说过了。”
“寻常破阵，破的是阵法薄弱处。阵眼处灵气汇集，通常最易突破。我猜，顾南星的肉身和我的本体应守在阵眼处，以防破阵。”
“是我的本体。”
“……但若我所料不差，此阵若果真是为了保持顾南星清醒而布下，那么这座幻阵中灵气最盛之处，应是顾南星的魂魄。”伏季丝毫不受打扰地继续道，“若能找到他，幻阵可破。”
“魂魄？如何找？”
“以灵识感应阵中情绪。……你若不会，我来。”
“痴心妄想。”孟极原本一头雾水，然而听到伏季竟想要与自己争抢控制权，当即又来了精神，将蠢蠢欲动的伏季意识压了回去。
然而感应顾南星的魂魄……
孟极体修入道，求的便是近身对战时血肉交锋的淋漓畅快，对那所谓正道修士的道术、法术一窍不通，更别提什么用灵识感应……
可让伏季控制自己的意识又决计不可能。不如就用阿卿教过他清心咒，死马当活马医！
清、静，抱元守一……孟极深吸一口气，皱眉默念清心咒，意识渐渐下沉。太监那得意的笑声、顾南星无声的抽气、屋外虫鸣、枝头，便连天地都离他越来越远。取而代之的，却是那一丝一缕漂浮在空中的灵气，青色、黑色，带着不易分辨的湿气与腥气，仿佛一团团被扯乱的线头，散乱地缠绕。
孟极的意识似乎脱离顾南星身躯的束缚，随着那灵气一同飘荡，忽而向左，忽而向右，不知飘了多久，忽然“咚”的一声撞在了一团漆黑之上。
孟极猛然抬头，却见面前是一大团黑如浓墨的灵气死结，那杂乱的线团一根根缠绕、一寸寸收紧，像是要将被包裹在其中的东西狠狠扼死。然而——
嚓！一只苍白的手穿过层层叠叠的灵气束缚，五指大张着，向孟极够去。
“救……”一道沙哑干瘪的声音钉子般楔进识海。
这声音……
“顾南星！”孟极猛地喊出声，下意识伸出手去，而就在他即将碰到那只手的刹那，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向后狠狠扯去！
天旋地转，孟极只觉头痛欲裂，再睁眼，看见的却是那掌事太监贴得越来越近的，油亮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