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似乎早就清楚闻卿对于他存在的疑惑，不问自答地将自己的来历说出，然而纵使天龙语速极度缓慢，但那接二连三的抛出的种种的陌生概念，纵使闻卿拥有两世经历，却也一时无法彻底理解。
明明是真实存在的天龙，为何不能看到他的实体？
同一条龙，以何种形式在不同的时空同时存在？
若归墟的意识是天龙，那么天龙自身又是否拥有意识？同样的，被归墟创造出来的他们，所思所想又是属于谁的？
天龙的声音仍在魂魄内部回荡，然而被天龙挑起的疑惑仿佛无穷无尽，只稍加思索，便觉头痛欲裂。
咚——
一颗细汗自额角滑落，滴在地面，溅起一层飞沙。那潮气仿佛有了实体，一圈、又一圈，扭曲着荡开。闻卿只觉全身的力气全被那不停旋转的水波吸走，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向前栽倒，却堪堪被一只手臂揽起。
沁凉的冰雪气息钻进鼻中，闻卿扶着孟极的手臂站起，四目相对的瞬间，这豹的苍青双眸流波一转，在那一刹那，似乎穿越亿万年，看到了天地未开时，那一团瑰丽诡异的混沌之气。
那是……
闻卿只觉指尖发麻。
“阿卿，睁开眼！”孟极的声音突然传进识海。
闻卿一怔，那模糊的混沌气团仿佛被扰乱般，骤缩成米粒大小，继而完全消失。
“阿卿，小心。我不管他是不是天龙，这家伙幻术了得。”孟极低声道。
闻卿搓了搓冰凉的指尖，目光缓缓向旁扫去，只见除去孟极与火凤，众人竟不知何时又全都昏睡过去，脸上同时浮现出诡异的满足笑容，像是被看不见的丝线扯开嘴角，露出僵硬刻板的笑。
孟极声音极低，却仍被天龙捕捉到，只见那硕大的头颅左右摇摆，最终看向闻卿与孟极所站的位置。
“虚幻与真实并非绝对对立。”天龙语调平缓，“孟极，于你而言，你的经历是真，其他的可能性是假。而在另一个世界，你或许便成了他人梦境的过客。”
“旁人如何看我不管，我只信我所经历过的。”孟极丝毫不惧，仰头直视天龙，“就算你说这里有三千世界，我没有亲眼见到，便也不信。”
天龙不以为忤，反而嗬嗬笑了起来，声音如雷滚滚，却不含半分戾气。
“不愧是我的反骨所化——”天龙金色双瞳一闪。
孟极眉头立起：“什么意思？”
“孟极，你与闻卿相伴而生，你亦是归墟的一部分……”天龙的身体蜷曲，金色鳞甲相互摩擦，咯咯的金属摩擦声在这空荡空间不住回响：“万物有灵，灵能化形。归墟的意识成为了我，我的意识，自然也会化形……”
孟极双瞳一缩：“你的意思，阿卿是……”
孟极呼吸急促，呆呆看着闻卿，脑子里蹦出无数个念头，但到了嘴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阿卿竟是……竟是天龙化身？
阿卿是龙？
他和阿卿是……一体的？
“鹏鸟。”天龙摆了摆头，转而看向静立一旁的火凤，“你继承了凤的力量，若有一天你想要使用这股力量，需得记住，毁灭，是为了重建。”
“天龙，若你是归墟的意志，那么我凤族又是什么？”火凤打横抱着已经昏睡过去的亦真，仰头问道。
“凤……”天龙的声音变得迟缓，“清气化而成龙，浊气聚而生凤。天地的最初，我与凤本是一体两极。若我代表生息与繁衍，则凤代表死亡与毁灭。”
“天龙，你既然重生，是否代表着我的祖先风皇也即将苏醒？”
“他——”天龙的声音愈发低沉，“凤已不会再涅槃。他的血脉之力……”
火凤一惊：“风皇……死了？”
直到这时，天龙蜷曲的身体才缓缓展开，一根被他护在身躯之中的、泛着五彩光芒的凤凰尾羽逐渐升起，在半空中旋转：“凤死于清微之手。鹏鸟，你便是这三千世界最后的凤族，你死后，将再无凤族。”
火凤摊开手掌，尾羽缓缓落在他的掌心，二者接触的瞬间，一道赤金色火焰陡然蹿起，随着火凤五指攥拳，那光焰咻然没入他的身体，在周身大穴一转，最终钻入火凤识海。
火凤两指点在自己眉心，一枚金色的凤尾标记缓缓浮现，火凤双眼现出片刻迷茫，念叨了一句“霍峰”，视线在亦真身上停留片刻，探出手，在亦真心口轻轻一点，而后又点在自己的胸口。
一道细如游丝的金线连在二人心头位置。
火凤笨拙地以手指勾着那条金线，岂料指尖刚要触及，亦真的身体猛地一颤，醒了。
连心线砰然溃散。
亦真揉了揉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火凤，突然伸手，指尖在他眼眶处抹了抹：“好端端的，哭什么？”
火凤抓着亦真的胳膊，在他袖口将面上水痕擦干，转而看向天龙：“依你之言，龙凤俱是归墟意识，清微杀凤留龙，又是为何？”
“清微——”天龙长叹一声，龙头微扬，金色双瞳中溢彩闪过，仿佛看穿这无尽岁月，“他是归墟所有的创造中，唯一的变数。”
天龙的声音在四人耳中流淌，所有的神话全被颠覆，传说也成了空谈，盘古是归墟，伏羲是归墟，女娲亦是归墟。只不过女娲以泥捏人，归墟却能够以意识化人，而那不世出的清微，则是归墟意外残留在某个不起眼小界中的意识碎片，经过千年万年的无意识修炼，终于成了人。
“清微祖师是归墟意识的一部分？”亦真惊讶，“怪不得祖师爷那么厉害，他果然不是人……”
仿佛直到此刻才意识到第四个人的存在，天龙摆了摆头，看向亦真，语带笑意：“天地间的至纯至善。”
仗着师兄和火凤两个靠山都在，亦真大咧咧地点头：“是我了，你怎么知道他们都喜欢这么夸我？”
天龙长须微动，并未回答。
“我、凤，与清微皆是归墟所化，故而能够彼此感应。”天龙继续道。
在击杀穷奇于东海时，清微也终于发现了归墟的秘密。而彼时正是天龙沉睡、风皇涅槃初生，二者力量最为衰弱之时，清微由是借用四凶兽魂魄之力，杀凤封龙，同时封住了其他世界的入口，使得清微所在的世界，成为了“唯一”的可能。
“清微祖师他怎能……”然而说到这里，亦真却又顿住了。
清微其人，在天龙的讲述里，虽彻头彻尾的“恶”，但在三界传说中是谓无所不能的神，在玄云宗弟子眼中，更是开创一代神话的圣。再退一步，若无清微当时所作所为，他或许连见到这世界的可能都没有。他这个既得利益者，此刻又有什么资格，站在制高点上妄自评价？
“清微所为，并无对错。”天龙似乎看穿了亦真的心思，“于归墟而言，只要万物按照恒定的秩序运行，个体的生死从不重要。”
半晌后，火凤突然开口：“天龙，若我果真是三千世界唯一的凤族后裔，那我便与你的权力同等。我请求你，驱除四凶兽。”
岂料听到这话，天龙却是笑了起来，那嘶哑如犬吠，仿佛垂暮老者：“鹏鸟，你虽拥有凤的血脉之力，但承载着凤的意识之人，却并非是你。”
作者有话说:
是一些世界观的解释，我也要长脑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