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凤看向闻卿。
依天龙之言，在机缘巧合之下，意识能够修炼成人，是为意识的具象化，因此闻卿与孟极可以算得上是天龙在本界的化身。风皇虽然已被清微子杀死，其意识却化成了人形，这倒与转生重生有异曲同工之妙……
“凤的意识，是谁？”火凤问道。
“我并非无所不知。”天龙缓慢摆头，“但切不可掉以轻心。清气至纯，故而龙之化形在你等人族眼中是为善。但浊气至混，凤的化身，或许会继承归墟的另一个意志。”
闻卿一凛：“另一个意志？”
“天地，清浊，龙凤，生死。”天龙看向闻卿，“闻卿，你可知这些东西，都有什么共性？”
“正反相对，阴阳相合。”
“不错。既有创造，便有毁灭。这对于归墟而言，不过是最正常的循环，我与凤存在的目的，也正是为了维护这一循环。”天龙道，“但是，闻卿，我借由你的眼睛，看到了与归墟意志不同的存在。”
天龙的声音愈发沉缓，“亿万年来，归墟以它自己的意志操纵着所有的世界，一旦小界存在超过一定时间，不论其发展到哪里，它的结局已是既定——毁灭。”
“你的意思……”闻卿声音发冷，“凤的化身，会想要毁灭三界。”
“我曾以为，我与凤的诞生，是为了维护秩序。”
天龙并未直接回答。
便连龙也无法说清归墟何时存在，正如他不清楚自己何时诞生了意识。但亿万年来，龙凤在这归墟之中，见证了无数世界的诞生，也同时目睹了无数智慧的死亡。在这数不清的可能性中，不乏发现了世界本源秘密高等智慧，企图逃离这既定的命运，然而无一例外，受归墟规则的制约，这些生灵最终走向崩毁。
“创造，毁灭，这是我们的职责，也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我与凤对此从未有过任何怀疑。”天龙头颅微垂，灿金的双瞳几番闪烁，竟变成了与闻卿相似的黝黑瞳孔，那浑如无尽深渊的深色吸纳了所有光线，“直到我以你的眼睛看到你的世界。”
天地不仁，众生一体，万物皆为刍狗。然而当龙不再是龙，却以凡人之身深陷红尘泥淖，便再难挣脱。
“或许归墟自始便错了。”天龙的声音悠悠响起，“你们虽然是归墟的创造，但从拥有自我意志的那一刻起，便不应该再被任何外界力量所掌控。”
说到这里，天龙忽然停住：“闻卿，在你看来，龙与凤是什么？”
众人全都沉浸在天龙的声音中，谁也不知道天龙突然提问到底什么目的。孟极反握住闻卿的手，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亦真更是攥紧了闻卿衣袖，小心嘀咕着“别理他”。
亦真的善恶观最是简单——对自己与旁人好的，他便亲近，而会伤害旁人的，便是他讨厌的。既知龙与凤全是归墟的傀儡，也并非传说中守护三界的神兽，对天龙的那一点虚无缥缈的虔敬自然全都被他抛在脑后。
闻卿却是挠了挠孟极掌心，一拍亦真头顶，趁二人发愣之际，飘然向前。
“杀人凶手。”闻卿声音朗朗，毫无惧意，“你，则是姑息养奸之同犯。”
话音方落，一道身影几乎眨眼便挡在了他的身前，孟极龙脊鞭在握，蓄势待发，只怕这天龙一怒，立刻将这胆大包天的闻卿烧成飞灰！
岂料，半空之中的天龙闻言，静了片刻，却嗬嗬笑了起来，声如滚雷，直将几人震得头昏眼花。
“你与清微当年所言，如出一辙。”天龙头颅微扬，眼中并无愠怒之色，“你们这些能说会跳的小东西，与地上随处可见的沙石不同，你们拥有归墟与我无法理解的情感——爱，欲，悔……闻卿，你爱孟极，但为什么你会同时感觉到痛苦？”
孟极尾巴一甩：“痛苦？”
闻卿避开那道看过来的灼热视线，仰头生硬地转移话题：“天龙，四凶兽从何而来？”
“四凶与凤一体同源。”天龙道，“清微封印归墟之举，虽然延长了你们世界的存在时间，但也同时改变了归墟的规则。”
“在察觉到四凶融合之时，我亦曾尝试阻止，但没有了凤，以我现在的力量，不足以阻拦四凶。”
“你的意思……”闻卿一怔。
“闻卿，早在你们踏入归墟之核之时，我便已经知道你们的意图。但是四凶已经脱离我的控制，我无能为力。”
说罢，闻卿只觉眼前一花，那仿若无穷无尽的沙海竟缓缓淡去，取而代之的，却是焦黑龟裂的大地。山河倒置，血水横流，千里茫茫，满目焦尸，而在那尸堆之中，由四凶融合成的凶兽正在埋头大嚼，黑紫色的血水沿齿缝滋出，滴滴答答，流成血河！
“这是你们来时的小界。”天龙的声音无悲无喜。
片刻后——
“咚”的一声闷响，亦真连滚带爬地从火凤怀里摔了下来，手脚并用地爬到那幻影前，先是呆呆看了几眼，继而终于明白面前这一切代表了什么，“哇”的呕了出来。
亦真连日不曾进食，根本吐无可吐，只是习惯性地呕着，胃汁、胆汁自嘴角流出，那尖锐的酸涩以及苦味，刺激着所有人的五感。
闻卿想要劝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直到一只宽厚大掌搭在亦真肩头，两指一捏，直接将那瘦弱的身体提了起来。
亦真浑身酸臭，火凤却全不在乎，袖子在亦真嘴角认真擦着，等亦真的脸蛋终于干净了，便把他压在怀里，温和的凤族之力流转到亦真经脉之中，将他体内不适缓缓驱散。
“吾主，别嘶……”火凤刚开口，肩膀便一阵剧痛，亦真竟一口咬在他的肩头，口中呜呜咽咽，却是在喊着“师叔”。
闻卿盯着那被鲜血染红的天与地，久久不能言，直到天龙挥动着尾巴将画面打散，一滴冷汗自鼻间滴落，闻卿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闻卿：“若放任四凶肆虐……”
“三千小界尽毁。”天龙道。
“你不能杀四凶，谁能杀？”孟极问道，“告诉我，我去找。在你这里，只会浪费时间。”
吼——
一声悠然龙吟，天龙硕大的身躯陡然降下，直压在众人头顶：“我与凤本是一体，没有他，我便无法施展自己全部的力量。凤的身躯虽死，意识仍存，你们若想要保住自己的世界，便需要找到他，将他带到我的面前。”
孟极：“凤的化身，有什么特征？”
“我们的力量来源于可能性，凤的化身，理应与我一样，擅使幻象……”天龙说着，众人面前出现一道裂隙，天龙两只前爪扒在裂隙边缘，“咯啦”一声，扯出一条两人宽的通道，“清微的所作所为已经使你们所在的世界成为‘主世界’，一变则万变，想要阻止凤的毁灭，只要穿过这条通路，回到你们的世界……”
孟极率先跃上，向里看去，随后向众人一点头，以示安全。火凤肩头扛着亦真，右手拎起齐行之，正要将妙云也一并抱起来，天龙的声音却又突然响起：“在你们的世界，妙云与鸣蛇已死，他们无法随你们一同离开，留下他们。”
闻卿随即看向酣睡的伏临照，正要说话，天龙却已看穿了他的心思：“若已死之人强行穿界，本界既定的秩序将会被全部打破。”
“不必担心，新的世界随时都在孕育。”天龙道，“在合适的时空，我会让他们继续‘活’下去。”
“新的世界，有趣！”啪啪的抚掌声后，白珠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脸上不带半点迷茫之色，“从头开始，一切都是未知……有趣极了！天龙，我是本界之人，可不可以跟着去其他小界看看？”
对于白珠的突然清醒，天龙似乎完全不感意外，只是沉默地点着头。
“那就好了。”白珠摸着伏临照光洁的额头，“小伏还有太多不知道的，我可不放心把他一只小猫丢在别处。”
“海妖王……”
闻卿刚要说话，白珠却“哎”了一声，懒洋洋抬头看他：“这可不是我自私。小伏所在的小界没了，伏氏一族的未来也就跟着没了。”
说到这里，白珠收起往日的嘻笑表情：“山君，若那小界还在，雪豹一族尚存，他还能够以雪豹王的身份活下去。但现在，他只有我。”
闻卿并未答话，两指在伏临照额头轻轻一点，金光闪过，不知什么入了梦，雪豹少年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
“你的海族……我能为你做什么？”闻卿问道。
“神土九州三仙岛，全被海围着，海那么大，最不重要的，便是我这个所谓的王了。”白珠嘿嘿笑了笑，将发冠上的蜃珠取下，丢给闻卿，“若是本界保住了，你把这个珠子丢到海里便好，蜃珠会自行择主。”
闻卿接过蜃珠接过，只觉圆珠入手冰凉，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
“把蜃珠配在身上，能够不受幻境蛊惑。”白珠向他挤了挤眼睛，“所以我刚刚是装睡着的。”
“阿卿，走了。”天龙撕开的时空裂隙越来越小，孟极站在洞口边，略显焦急地催了一声。
闻卿下意识向孟极走去。
“或许未来某一天还能再见。不过……就算见不到，你只要记得我和小伏肯定过得很好，便够了。”白珠向闻卿挥了挥手。
未来……
闻卿心头突突一跳，忽然回过头：“天龙，你说你能看到未来……”
天龙正前爪抓着凤尾，缓慢盘曲起身体。听到这句话，又缓缓抬起头颅，那一瞬间，闻卿只觉这只神兽眼睛中，竟流露出与凡人一般无二的疲倦之色。
“以我凡躯，该如何对抗凤族之力？”闻卿问道。
“从凤死去的那一刻，所有的未来便成了变数。我所看到的结局，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天龙缓缓闭上眼睛，鸣蛇的身躯一抖，逐渐变小，最终落到妙云怀中。
“闻卿，未来如何，皆在你的选择。”
# 雪中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