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天龙。
——“他在假寐。”
闻卿的声音回荡在识海中，嗡嗡作响。
亦真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除去这双灿金眼睛看上去稍显神性，这家伙的外形分明是膨胀了数倍的鸣蛇，怎么会是天龙？而且……天龙难道睁着眼睛睡觉？
然而，只是最初那惊鸿一瞥，此刻仔细看去，这大家伙的确一动不动，连鼻孔出气的节奏都如此有规律……
亦真迟钝地转动着头颅，在这几乎绝对寂静的空间，哪怕一丝一毫的动作都显得如此清晰，连身体内部的骨头咯咯摩擦的声音都变得吵闹，仿佛陈年的院门忘了上油，张牙舞爪地挑战着耐心。等他龇牙咧嘴地将自己的头转向闻卿的位置，眉头一抬，刚要叫师兄快逃，却见闻卿向他缓缓摇头。
——“我的交感告诉我，他是天龙。”
——“不要害怕，他对我们没有敌意。”
闻卿在亦真心中，比师尊长明真人更权威可靠，既然师兄说这家伙是天龙，那便是了。亦真点点头，捻气成丝传音道：“师兄，我刚刚好像被拽进了一个幻阵中，那里面……”
“问心阵。”闻卿点头，眼中明显透着赞许，“你是唯一一个从心魔困境中走出来的。”
亦真咬了咬槽牙。师兄的夸奖虽然难得，但此时此刻他却高兴不起来。问心阵，亦是幻阵中的一种，误入此阵，所有的恐惧都会被无限放大，直到阵中人意识到这是幻象，幻阵不攻自破。此阵名唤问心，实则也是有三层变幻的阵法，前两层问阵皆源自有形的恐惧，第三问，则是直接叩问魂魄，亦称心魔困境。
恐惧，与执着，是修道中人必然要克服的心魔。然而执着易抛，恐惧却又如何能彻底克服？问心阵前两层已经让人叫苦不迭，而天龙施展的问心阵，竟然直接跳到第三层，叩问的乃是连阵中人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源自魂魄的恐惧，一着不慎，便会陷入心魔困境，永世不得超生。
亦真冷不丁打了个哆嗦，直直看向闻卿。问心阵中，师兄那可怖模样历历在目。原来，自己心底竟是一直担心师兄有朝一日真正变成了魔头的……
那……
亦真忽然抬起头来。
师兄呢？师兄说自己是第一个醒来的，难道师兄不曾陷入问心阵……
闻卿似乎看懂了亦真的疑问，开口道：“天龙出现的瞬间，我的眼前一片混沌。天地、黑白、清浊，全都杂糅在了一起。仿佛……”
“虚无。”闻卿想了想，道，“三界不曾存在，我之不成为我。而那虚无如此真实。看到了混沌的那一瞬间，我便陷入极大的困惑——我所经历的这一切，或许也是虚无，只是归墟的梦。我的生或者死，我的所有痛苦，只是归墟的一个念头。”
亦真嘴唇嗫嚅，想要插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与师兄的恐惧比起来，他方才一瞬间的迷惘实在不值一提。庄生晓梦迷蝴蝶，到底是庄生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他？
“但那困惑仅仅出现了一瞬间，便又被我否定。”闻卿的声音缓缓响起。
亦真抬起头来。
咚——
如钟翁然。不知道是否错觉，他只觉得师兄的面孔也变得朦胧。此时此刻，出现在眼前的景象，穷极亦真所知所有的一切都不足以形容。闻卿相貌俊美，已是三界共识，这是一种就算过去一百年、一千年，每每瞥到这张脸，就会怦然心动，让人惊心动魄的俊美。然而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闻卿，虽然五官样貌没有变化，周身气韵却截然不同，那是一种自内由外散发出来的超然，绝非凡人所能企及，像云像雾，像是真正的……
仙。
然而脑海中刚刚蹦出这个称呼，亦真又立刻否定了。不是仙，与那缥缈的仙人相比，师兄身上的气息更像是……
亦真的目光飘到半空之中，那条盘卷着身体，一动不动盯着众人的天龙。
“……因为我想起了一个名字。”闻卿顾自说着，指尖摩挲着孟极的尾巴尖。纵使意识被困在问心阵中，这豹的尾巴仍旧不老实地勾着他的腰。
“阿极。”闻卿低声念着，唇角、眼角氤氲起笑意。
“阿极”两字出口，仿佛言咒，金色雾气蓦地自闻卿脚底升起，以闻卿为中心，一圈圈荡开。
嗡——
金色光波接触到僵立的孟极，孟极瞳孔猛地一缩，吼出一声“阿卿”，在见到闻卿就在他面前时，将他狠狠压在自己怀里。
身影交叠，光波自二人脚下荡开，掠过白珠与伏临照，两人也同时喊出了彼此的名字，如梦初醒。妙云则趔趄上前两步，愣愣举头看向半空之中的鸣蛇。
叮——
雾气向远扩散，当啷一声，秋水剑掉落在地，齐行之一言不发地垂着头。而等那雾气终于触及到火凤的身体，竟如烟花般嘭的一声炸开。
金沙漫天，与火凤眼中不断闪烁的金芒交相呼应。火凤站在金雨中，双瞳亮如琉璃，辉映出万千色彩，脸上却是无悲无喜，仿佛雕塑。
亦真心头一紧。这家伙看着不太对劲，难道被问心阵里面的幻境吓住了？然而亦真刚向前迈出一步，半空之中，那一直一动不动的天龙，竟然缓缓张开了巨口——
“吼——”
鸣蛇盘踞于半空，蛇嘴微启，一道沉如洪钟的声音直接扎向众人识海。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从那低沉的龙吟声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不由自主的抽气，众人僵硬地抬起头来，再次看向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天地造物。
“妙云，不需担心鸣蛇。”鸣蛇的头颅转向妙云，身后，天龙幻影缓缓浮现，纯金的双眼之中映出妙云苍白的面孔，“我乃三千世界力量本源的具象化，血肉之躯无法承受直视我的压力。鸣蛇拥有天龙血脉，我只能暂时附在他身上。等到我的意识散去，他会回来。”
“天龙……”闻卿上前一步，正要将四凶兽肆虐小界的消息告知天龙，然而下一刻，一道极其磅礴的意识便直接涌入了识海。
——“闻卿，或许你早已猜到，我便是归墟意识的具象化。”
甚至不需思考，在闻卿反应过来的瞬间，天龙想要传达的意思便已经深深烙印在了魂魄里。
闻卿心头突突直跳，紧咬着牙关才终于扼制住想要大笑的冲动。不只是因为这前所未有的交流方式，更是因为天龙方才所讲——天龙，代表着归墟意识，而他此时此刻，正与归墟直接对话！
“我诞生于归墟，正如三千世界诞生于归墟。”
这是一种极其陌生的交流，几乎像是魂魄与魂魄的对话，然而，天龙却并不给闻卿喘息的时间，短短几个呼吸间，难以理解的信息源源不断地涌来，铺天盖地，洪水般几欲将他淹没！
“我同时存在于过去，现在，以及未来，我存在于所有的可能性之中。你们的闯入，是我过去预料的，亲眼目睹的，以及未来经历的。”
“眼下的我虽然在与你交谈，但我同时，也在经历着其他世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