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龙吟一声高过一声，半空之中那道模糊的影子却始终维持着盘曲的姿势，一动不动。堆积了数千数万年的龙骨沙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布满龟裂细纹的枯黄大地。众人愣在原地，呼吸下意识变得小心翼翼，便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白珠也闭上了嘴，仰着头，眼睛眨也不眨。
吼——
又是一声龙吟，这次却自地底深处传来。半空的黑影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摆动起身体，像是游动，又仿佛在空中飞舞，姿态翩翩。黑影所过之处，柔和的金光犹如水波般跳跃、舞动，而当那金光掠过众人时，又仿佛调皮，化成一道道绚烂的光波，在眼前、在脸上、乃至在指尖流动。
在这光芒跃动的茫茫大海中，那道蜿蜒盘曲的黑影猛地一摆尾，倏忽左，倏忽右，身形虽然修长硕大，但在光海中辗转腾挪之姿，尤显轻盈飘逸。身影摆动间，身上的金甲浮动，闪烁起粼粼波光。
似乎察觉到众人注视，那条身影倏忽停住，扭过头来。
嗡！刹那间，众人只觉心头巨震——
牛首鹿角，蛇身虎爪，全身上下金甲，一啸而天地裂，一动而风云涌。传说中由天地至纯之清气幻化而成，生五百年，死五百年，与宇宙同寿的——
“天龙！”闻卿喃喃出声。
那一瞬，时间似乎无限延长，天龙的目光仿佛穿透时间与空间的界限，直直看进隐藏在皮囊之下的魂魄。
咚——
犹如醍醐灌顶，众人心头一激，瞳孔不由自主放大，刹那间，嗷嗷待哺的婴童、桀骜不驯少年、仗剑天涯的侠客、不甘示弱的老翁，数百年、乃至数千年的岁月同时展现在他们面前，那一道道神色各异的人影快速闪过，凝成一幅幅飞速舞动的画面，光影绚丽灿烂，如晚霞般瑰丽多彩，然而一声锵然龙吟声后，那光影急遽膨胀，嘭一声，如烟花炸响，在空中留下一道刺目白芒。
众人同时举目望去。
然而，眼前除去那几乎顶天立地的天龙，却是空无一物。
天龙体型硕大，众人目之所及，一时间竟只能看到那被金芒覆盖的双目，相较之下，便连融合之后的四凶兽都小如蝼蚁！
众人同时屏息，只有火凤气喘如牛。上古传说中，天地清气化龙，浊气成凤，若天龙果真活着，那么凤族的始祖风皇也或许还活着！
“天……”火凤一步上前，正要说话，却听一声清喝，众人眼前一花，却见妙云飞身而上，手持千秋镜，镜面一转，便向天龙袭去！
闻卿衣袖一甩，将她拦住：“妙云师叔，天龙灵压强大，以你我凡人肉身靠近。只怕神魂具灭。”
“放开。”妙云冷声喝道，“青郎中了邪术，岂能坐视不理！”
“妙云师叔，天龙……”
“哪有什么天龙！”妙云厉喝道。
众人一愣，同时转过头去，却见半空之中，原本拇指粗细的鸣蛇正不断扭动着身体，青鳞之下，黑血缕缕溢出，显然正处在极大的痛苦之中！
难道方才所见的一切，全是假象？
闻卿尚在思索，妙云却已左手两指一并，祭起千秋镜，银光泄出，眼见便要将鸣蛇摄住，却听“啪——”的一声，龙脊鞭甩出，瞬间将那千秋镜芒击成万千碎片。
鞭身闪电噼啪作响，孟极冷哼一声，站在闻卿面前：“昔日我与鸣蛇在阳帝山争地盘，你却在旁偷袭，还将我困在百兽山。这笔旧账，我一直没来得及算。”
妙云瞳孔倏然紧缩：“阳帝山，你便是那只雪豹……你怎会……”
话音未落，龙脊鞭已闪电般抽来，妙云匆忙祭起千秋镜阻挡，眨眼之间，两人竟然已过了百招，罡风呼啸，招招致命！
闻卿静立，白珠摇扇，齐行之负手，火凤发呆，只有亦真急得团团转，眼见孟极捉到妙云身法漏洞，一鞭狠狠甩向妙云后心。
“停下！”亦真大叫一声。
孟极体修入道，又有渡劫修为，若叫那一鞭抽到，不死也是半残！
然而，面色铁青的孟极只是随意瞟了他一眼，眼皮眨都不眨，手腕又是一抖，长鞭在空中如蛇一般抖出两道急弯，竟发出一声破空长啸，刹那间鞭影密布，已将妙云团团围住！
这个混账！
亦真咯吱咬着牙，再不顾许多，飞身扑了上去。
铮——
龙脊鞭堪堪抽到亦真后背的瞬间，一只苍白手臂骤然伸出，闻卿两指捏住鞭捎，将长鞭向后一扯，长鞭余力未消，砸在众人身后地面上，瞬间白沙激扬，视线内外，白茫茫一片。
“亦真，莫管闲事。”闻卿冰寒的声音随即扎进耳中。
亦真一愣，随即心头一沉，仿佛一大团棉花堵在喉咙，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师兄怎会变得如此不知轻重，大敌当前，却要自相残杀！
“师兄你管管那只豹子。”亦真恨道，“事有轻重缓急，有什么仇出去再说！”
“你的意思，阿极的事，便不重要？”闻卿冷冷看过来。漆黑的眸子，不见半点眸光，恍若一潭死水。
“不是……”亦真反驳。
闻卿红衣如血，向他一步步压了过来：“出去，出哪里去？归墟之外？本界？你可还记得，阿极和本座是如何死的？”
“是诬陷，我会帮你报仇……”亦真嗫嚅。
“报仇？”闻卿忽然笑了起来，“也对，三界正道杀我阿极，本座便要这天下陪葬。滚开。”
说罢，一只长着奇长指甲的手已然伸到亦真面前，指尖再向前吐一寸，亦真便身首异处！
“师……”亦真下意识想要劝阻，却又猛然顿住。
不对。
“劝阻”、“师兄”，这根本是两个不可能同时存在的词。
“劝阻”什么，劝阻师兄不要杀人？
可是，他的师兄怎么可能会杀人？
亦真定定看着面前面容苍白的闻卿。分明是那一张风流入画的俊绝面容，此刻却不知为何红口白牙，阴森森的诡异。
不是。
亦真忽然汗毛直乍。
这不是师兄！
他的师兄心怀天下，悲悯众生，纵使自己被陷害、纵使失去了心中挚爱，又怎会牵连无辜苍生？
幻象！
想到此处，亦真立刻捏起法诀，星盘在他身周滴溜溜转起，结成一道坚实的结界。亦真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只觉四周灵气流转自如，竟丝毫不像身处阵法之中。
布阵之人技法高超，远胜他百倍！
“你是谁？”亦真喝问道，“鬼鬼祟祟只会搞这些幻象吓唬人。有本事出来，我们斗法！”
“法”字音刚落，便听轰——的一声，闻卿的幻象砰然破碎，亦真如临大敌，只以为自己那激将法真的起了作用，抓着星盘便要逃——开玩笑，他虽有元婴修为，可若真的斗法，连筑基的师侄都能轻而易举把他打趴下！这人阵法精绝，想必道法也不会差，当然逃命要紧！
然而，亦真刚迈开脚步，却左脚绊右脚，眼见便要栽到地上，一只苍劲有力的手及时馋住了他的胳膊。
“小心。”闻卿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在闻卿不远处，正呆呆站着孟极、火凤等人，却无一例外全都眼神发木，显然也被幻阵所困。
“师兄？”亦真试探地唤了一句。
闻卿微微侧过头，黝黑的眸子一闪，脸上浮现起柔和笑意。
亦真长长呼出一口气。
没错，这才是师兄。他的师兄，是天上月，是地上仙，才不可能是幻象里那失心疯的样子。
“师……”亦真正要说话，闻卿却食指点在嘴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传音让他“别动”。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亦真仍旧点了点头，捂着嘴示意自己不会出声，闻卿又向他一笑，手臂微抬，向上一指。
亦真抬头看去，下一瞬间，只觉汗毛倒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扼制住想要大喊出来的冲动——
刚刚还远在天边的鸣蛇，不对，天龙，此刻竟无声无息游到了他的面前，那一双灿金的、不带一点眼白的眼瞳，正直勾勾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