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极额头的火焰印记一闪，左眼瞳孔红光掠过，冷笑一声：“海妖王，故事讲得不错。”
白珠眉头一跳。声音虽然相同，但语气却略显狠厉，应该便是“伏季”了。
不过伏季虽然语带嘲讽，白珠却不以为忤。雪豹一族的性子比牛更犟，白珠深有体会，若他这三言两语便能叫伏季相信自己恨了百年的“山鬼”并非凶手，白珠反倒要怀疑伏季昏了头。
“其实，我何尝不想知道真相？你有所爱死于那里，我亦有——”白珠看似无意地看向伏临照。
雪豹少年一双眸子便像是黏在白珠身上一般，片刻不离，此刻见他望来，身后毛茸茸的尾巴唰的一下翘得老高。
白珠笑着眨了眨眼睛，又移开视线。
方才，白珠在提及闻卿重生前后时，故意少说了一处：当年得知天火降世，郎谷山无一幸免时，白珠强行破关，虽然看到了青摇之巅那股诡异青黑之气，却无暇他顾，而是直接飞到了郎谷山。
他不信，就算三界处处传言郎谷山已经被天火夷为平地，他也要亲眼看见小伏的尸骨。
区区一个天火，难道还能将元婴期的修士烧得尸骨无存不成？
然而，在看到那遍地焦灰，以及几乎融在一起的尸堆时，白珠登时灵气行岔，只差一步便走火入魔，若非蜃珠护住他的心脉，只怕他也早就死在郎谷山中。
——或许他的确死过一次。毕竟醒来之后，白珠发现自己竟不知如何已经回到了青摇之巅。而这中间的记忆，不论他如何回溯，看见的都是一片虚无。
白珠只当自己去鬼门关绕了一趟，也坦然接受了伏临照灰飞烟灭的结局。然而郎谷山天火之后的这百余年，他却从没有一天能够闭上眼——
起初只是一丝怀疑，可每每想到，便越发觉得蹊跷：小伏已是元婴修士，又有孟极所教的踏雪绝技，就算天火落到他头顶，那家伙也能有一战之力。再不济，小伏身上法宝不在少数，护住伏氏全族无望，保命却并非不可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伏死了不说，连他的妻儿都尸骨无存？
白珠也的确怀疑此事是人为，也曾经不顾一切地想要随便找个人来责备，然而当伏季指证闻卿时，这一切便变得荒唐起来。
“你不愿信我，总要信这珠子。”白珠摸了摸头顶蜃珠，“等安全了，我可以给你看这百年我的所见所闻。但是听我一句劝，大难当前，活命要紧。”
伏季皱眉：“何意？”
“方才我们赶到时，你正与孟极打得不可开交，可你二人现在却在同一具身体里，还能同时出现。此事从前可曾出现过？”
伏季摇头。
“我猜，这是归墟插手的结果。”白珠指了指头顶的龙雕，“它是想让你们和平相处。”
伏季轻嗤一声，却并未否定。
“不如这样，我替归墟说话，你二人做个君子约定，白天这身体归孟极，晚上归你？”然而，不待孟、伏回答，白珠又摇了摇头，“不行，还是晚上归孟极，可不能让你坏了他二人双修……”
“住口！”伏季猛地转头，一青、一红两只眼珠狠狠瞪向白珠。白珠身体一抖，正要说什么，一只大掌便伸了过来，揪着他的衣领。
“你再说半句，我把你打回东海。”眉心印记淡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双几乎要喷火的苍青豹瞳。
白珠恍然大悟——这个一言不合便动手动脚的，定是孟极了。
然而，白珠言语虽然不着调，却不妨碍他的点子好用，片刻后，孟极额头印记闪了闪，一道略显阴厉的声音问道：“你觉得如何？”
孟极冷笑：“残魂败魄，也敢跟我讲条件。”
“阿极！”闻卿忽然打断。
孟极尾巴一翘，双眼冒光：“阿卿？”
闻卿拽起孟极手掌，又将伏季与他本是一体、天火始末至关重要等耐心说了一遍，孟极心不在焉地甩着尾巴，既不应也不否定，却在闻卿提到“交换身体控制权”时，猛地抖了抖耳朵。
“两个时辰？”孟极低喝一声，“不行。他这奸鄙之徒，让他在你面前哪怕一盏茶我都不放心。”
闻卿看着这豹气恼的模样，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把拽住这豹左右不耐摇摆的尾巴，踮脚，凑到孟极耳边，叹出一口气。
“两个时辰，换两个时辰。”鬼修惑心音，悠悠钻进孟极耳中。
孟极双瞳猛地一缩，不可置信地重复了句“什么”，然而却并不等闻卿回答，大手在他腰后一按，将闻卿拽到自己面前。
“咚”的一声，两人胯骨相撞，胸膛紧抵，孟极垂头，鼻尖轻轻蹭着闻卿颈侧，并指沿着闻卿背脊一路下滑，按在那美妙腰线处：“你说的，两个时辰，全听我的。”
闻卿不提防这豹竟然白日发癫，只觉双腿一麻，险些瘫软下去。孟极早有准备，左手捞过闻卿双膝，将他打横抱起，坐在龙骨交错而成的凭栏上，一腿支，一腿直，让闻卿躺在自己腿间。
一鬼一妖旁若无人地讨价还价，众人也全都识趣地走出凉亭。白珠手中扇子一展，挡住伏临照有意窥探的视线。亦真则拽着火凤左看看右扫扫，不一会儿，竟就到底是什么力量能够化成凉亭吵起了嘴架。鸣蛇缠在妙云纤瘦的手腕上，嘶嘶吐着蛇信。只有齐行之，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单手背在身后，微笑地看着这四双佳人。
“妙云师叔。”齐行之似乎对妙云与鸣蛇格外感兴趣，“师兄与孟极一事后，想必三界对人、妖相恋也会宽容不少，师叔可有打算……”
“宗规不许。”妙云道，食指点在鸣蛇头顶，“玄云宗人才辈出，闻卿不能继任掌教，你或亦真师侄亦能担当大任。可我宗中……师尊含辛茹苦数百载，我不能因一己私欲，弃师尊的养育之恩于不顾。”
鸣蛇微微扬起头颅，蛇信扫在妙云指尖，留下一道水渍。
妙云指尖捻着那道水迹，眼角微弯，脸上现出一丝暖意：“就算不能结成道侣，我与青郎日夜相伴，便也足矣。”
齐行之眉头一动，正要说话，亦真那略带惊讶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咦，那里是不是有个什么东西……”亦真揉了揉眼睛，指向凉亭顶尖。
亦真下意识想要上前查看，火凤却一把拉住他。然而，比亦真更快的一道青色细影，却同时自妙云肩头蹿出，嘶嘶声响中，鸣蛇腹下双翼剧烈震颤，眨眼腾空而起，飞向凉亭顶尖！
“青郎！”妙云正要跃上凉亭，却被紧跟其后的齐行之拽住。
“发生何事？”闻卿也走了出来，身后紧追着孟极。齐行之摇头，示意几人抬头。
闻卿转头，呼吸登时止住，只见凉亭尖顶之上，竟然不知何时出现一道诡异扭曲的模糊影子！
鸣蛇转头看了妙云一眼，双瞳金芒闪烁，却不带半分留恋，将身体径直刺向凉亭顶端那根不知何时出现的尖刺上。
吼——
一声刺耳龙吼以龙影为中心一圈圈扩散，众人只觉心神为之巨颤，险些被这声龙吟吼得魂魄离体！
“青郎！”妙云声嘶力竭，猛地甩脱齐行之，飞身抢上，却在即将踏上凉亭顶部的刹那，凉亭猛地一震，一道无形气波喷出，半空之中妙云身体一顿，继而倒飞出去，狠狠拍在地面，昏了过去。
轰隆！
凉亭剧震，大地颤抖，倒塌声犹如凶兽的怒吼，每一声，都敲在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尘烟散去，一道比凉亭硕大千倍万倍、近乎顶天立地的模糊影子，出现在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