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什么？”白珠笑着重复道。
亦真一怔，反应过来后连连敲着自己的脑壳：怎么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白珠“哎”了一声，耸着眉头，把掌心贴在亦真额头上。海妖一族体温较凡人天生略低，而亦真又不知为何身体微微发着烫，因此白珠的掌心刚碰到亦真，这小道士便被激起了一层冷战。
“小仙师，我自诩拥有数千年的记忆，没什么问题能把我难倒，可独独你这一问，我却给不了你答案。”
阳火堆在白珠背后无声燃烧，白炽的火光在他身上洒下一层柔和光晕，却将他的脸映得忽黑忽白，恍若妖魔。亦真下意识向后躲，白珠忽然骨扇一收，“啪”拍在亦真肩头，笑道：“少见小仙师如此安静，莫非还在生我气？”
“谁生你气。”亦真腮帮鼓了鼓，哼了一声，扭头不看他。
亦真被师尊师兄宠着长大，心思单纯，少有忧思，那偶尔泛起的一点小心思，也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白珠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小道士到底在想什么，“哎”了一声：“我早说过，故事只是故事。同一个故事，正说时应和者寥寥，反说时却有人心有戚戚，岂不有趣？”
亦真不理。
“哎，其实在鸦青镇见到小仙师，我便一直想与你说话。怎奈我几次三番向你挤眉弄眼，你都没有认出我。”白珠长叹，“我都不曾生你的气，你却反倒怪起我了。”
白珠极力挤着眉毛，两边嘴角向下垂着，本该是一脸委屈的模样，然而经他一扮，却不知怎的显得十分滑稽。然而亦真只是看了一眼，又迅速错开视线，板着声音道：“你也知道我脑子不好使，何不直说？”
“说不得。”
“你又骗我。”
“哪敢。”白珠道，“小仙师，你看我在人界逍遥快活，其实啊，我是东躲西藏了五百年哟。”
亦真明显不信：“你已经是海妖王，还需要躲谁？”
“篡位者。”白珠道，“南疆妖兽之乱几十年后，海里出了些状况，我被夺了位，不得不逃到人界，隐姓埋名。”
“篡位？是什么时候的事？”亦真皱眉，“明明封印海族入口时我还看见了你……”
白珠笑而不语。
亦真眉头忽然一跳：“莫非是有人冒充？”
念头刚起，亦真便觉浑身发冷——冒充山鬼显行还不够，竟还冒充海妖王，再想起五百年前不周天台之上，那上百出面指证师兄的修士中，不乏守正不阿、刚直不屈之人，让他们说谎，简直比夺舍还难。莫非……
“师兄道行高深，想要假冒他不太可能，夺舍更不可能……莫非有第二个师兄？”
亦真嘀嘀咕咕，面色已经好转大半，然而，在问起那假冒白珠之人的身份时，亦真忽然喊道：“我记得与你分别前，特地将传音符给了你，以备不时之需。你该叫我帮忙的！”
白珠笑道：“我被人打回原形，没手没脚。小仙师日后不若试着开发一种符咒，只需在脑海中想一想，便能联络到你？”
听到这话，亦真几乎立刻跳了起来，“怎么伤得这样重，好了没有？”说罢，也不管白珠如何说，在白珠身上摸了半天，又在他脉搏上摸了摸，觉不出什么不对劲，这才缓缓松了口气，重新靠回巨石上。
亦真后背贴在石头的瞬间，石块微不可查地一动，一股金色雾气自石头底部漫开，被亦真大口吸入体内。
“全须全尾。”白珠两指并起，在亦真额头上一抹，笑着晃了晃指尖挂着的汗珠，“怎么比我还着急？”
亦真才发觉自己这短短时间内，竟冒出不少细汗，一颗心仍咚咚咚地乱敲，心有余悸。
“谁叫你吓唬我……”亦真嘟囔。
蜃妖只有在内丹受损、生命垂危时才会被迫化为原形，白珠虽然说的云淡风轻，但当时与篡位者一战之凶险，可见一斑。
“到底怎么回事？”亦真终于不再一张门板脸。
“说来话长。”白珠低头看着扇面上那东倒西歪的大字，悠悠开口，“小仙师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海族有两大势力吗？”
亦真点头：“海修族群虽多，却以两大种族为主：蜃族和鲛人族。蜃妖王和鲛人王也分别是海修两大势力的首领。难道是鲛……”
蜃妖一族爱好和平，依附蜃族的，多为实力弱小的海修。而鲛人擅斗，自然吸引强者。一来二去，海修也就形成了两大势力。
想到此处，亦真却自顾自否定了自己：“海族之王历来由蜃妖王担任，鲛人王又素与蜃妖王是好兄弟，虽然分属不同势力，可两者之间却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不会是鲛人族造反。”
“不止是好兄弟，鲛人与蜃是共存关系。”白珠纠正道。
亦真忙不迭点头：“我记得你那个影伴兄弟可凶了……”
鲛人拥有长尾和利爪，原本是海中当之无愧的霸主，但鲛人只有腰部以下有鳞片覆盖，颈、胸等致命部位却是和凡人一样柔软的皮肤。一旦鲛人的近身一击被挡住，几乎必死。而蜃妖虽然不擅长攻击，但其吐珠却能制造蜃气，能够迷惑敌人。两者配合，在海中可谓所向披靡。而鲛人在水中游速极快，敌人往往只能见到一道黑影便已身首异处，故称“影伴”。
至于白珠的影伴，则是鲛人王。
“那是从前。”白珠摇头晃脑，“现在无论是陆上的、海上的妖兽都已经被你们修士杀得七七八八，海里剩下的，全都是一个指头就能碾死的小喽啰。鲛人自然也就不需要我们。”
亦真垂头不语。白珠虽然鲜少谈及自己，却时常聊起他的影随鲛人王，亦真因此知道，白珠与那影伴兄弟自幼长在一处，形影不离，感情几乎与他和两位师兄一眼深厚。可白珠却被他那影随兄弟打成原形，无异于剜肉割骨。
亦真咬了咬牙。
在得知师兄复生后，师兄不肯认自己那段时日便已经足够难受，如果师兄真的与他们反目……
亦真正在胡思乱想，额头又搭上一根冰凉的手指，白珠弯曲着指尖，指腹一滴汗珠正颤颤悠悠地晃：“可是热了，怎么出这么多汗？”
亦真摇头，又顺便把身旁的石头抱得紧了些。不知是不是这几日来只有这石头与他相伴，只要这石头在身边，他便能安心许多。
前几日他驾船逃进归墟之后不久，便被一股巨力吸到了这个诡异空间之中，亦真虽然不知道自己这次又迷路到了何处，但心中却有一道强烈的念头，要丢下船一直向前走。这念头在凡人眼中或称直觉，但在精通卜算之道的修士看来，却是人与天机的“交感”，是在无意之中觑得的“理”。亦真不疑有他，当即拆开渡舟当做拖板，拽着闻卿等人，按着“交感”指示的路线一路向前，也顺便把这块大石头带上了——也是那念头告诉自己，不能丢下这块石头。
只是亦真不曾想到，这归墟空间仿佛藏着噬人精血的恶鬼，越向前走，亦真只觉力气竟像是被归墟里看不见的妖怪吸干了般，走不到几里地，他便体力不支倒在了石头上。然而，怪就怪在他四肢虽然无法动弹，意识却十分清醒，因此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在他“昏迷”之后，一直没有动静的石头竟然小幅度颤了起来，后心与石头相贴的部位随即传来一阵暖意，缓慢驱散身体的疲乏。
此后数次，每当亦真浑身僵硬地“昏迷”过去，石头内部都会发出暖意。亦真便这样停停走走，直到心中的那道驱使他向前走的念头消失，亦真升起阳火照亮四周，石块便像死了一般，再不动弹。
“还没问呢，这石头到底是什么宝贝？”说着，亦真拍了拍石块，指尖自顶端一路向下摸去。
似乎应和一般，石块表面泛起一道柔和的金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