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真问完，白珠却是不答，折扇“啪”的一展，悠悠摇了起来：“左右无事，小仙师，想不想听听老巫讲故事？”
亦真左右望了望，白珠却“哎”了一声：“他们才离开不到半个时辰。你师兄临走前可叫我好好照顾你，若他回来看见你这样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要如何交差？”
师兄……
师尊和师叔为封印凶兽而死，两位师兄又去寻天龙，只有他，修了上百年的道，除了会算卦一事无成，遇到危险还要旁人分心照顾，真是个实打实的拖油瓶……
亦真咬了咬牙，一把推开石头，猛地站了起来：“不听，不想听什么劳什子故事，我也不想在这里呆呆坐着，我要去帮……”
“忙”字还没来得及说完，膝窝便是一软，亦真重新栽回原地，随后“啪”的一声，却是白珠将玉骨扇扇柄敲在了自己脑壳上。
“以闻卿之修为，此刻想必已经飞得十万八千里。小仙师此刻就算去追，也追不上。”白珠挤了挤眼睛，“不妨听完这个故事，我有事求你帮忙。”
“什么忙？”亦真问。
白珠眉头一抬，眼神向后瞄。
亦真只得盘腿坐好。
“上一回书说到正道第一人殒命不周山，天柱崩塌，灵气衰微，妖兽乱世，正道不得以封山避祸，陆地修真界由此没落。其实，不只陆上修士，那被称作‘化外之地’的海外，也正酝酿着一场祸乱。”
“陆上已乱，海族却歌舞照旧，日日笙箫。然而这样的日子终究无聊，忽有一日，海妖王的影随鲛人王提议，蓬莱仙岛原本就是海族的，被人族耍手段才骗走了，先代海妖王既死，那契约便也作废，人界大乱，正是夺回蓬莱的千载难逢的好时机。”白珠说着，手中折扇一收，“啪”一声打在自己手心，“可是海妖王并不同意。海族整日介泡在水中，那蓬莱仙岛在他们手中数千年，也未见海妖族如何利用。小仙师可知，在御兽宗将蓬莱仙岛骗走之前，那蓬莱仙岛对于海族而言究竟是什么作用？”
亦真摇头。
“这就要从海族的特性说起。”白珠道，“海族虽然同为妖族，却与陆地诸妖大有不同。海妖天生亲水，而水属阴，其修炼之道，倒与鬼修相差无几。然而这天地间的灵气虽蕴含五行属性，但金、火属阳，土、木居中央，只有水属性与海妖一族有益，因此灵气于海妖而言，不仅并非必需，过于充足的灵气，反而有害。”
“可那仙岛之中明明有树屋上万……”亦真不解。
“嗳，莫急，还未说到此处。”白珠嘿嘿一笑，捻着自己那须子一般的鬓发，“海洋、潮汐，都蕴有几乎无边无际的力量，这些力量于人族而言无用，但对于海族却是无上至宝。初代海妖王——也是一只蜃，听说是我……当代海妖王的祖爷爷——只看了五百年潮涨潮退，便自行悟道成了第一只渡劫海妖，并因此而参透潮汐诀，在蓬莱仙岛上修建树屋，以供海妖子民在每月的月圆之夜吸纳月之精华。”
亦真：“你的意思是说，鲛人王想抢回蓬莱的目的，在于夺回树屋。”
白珠点头。
亦真：“可这数千年来，蓬莱仙岛虽然名为御兽宗驻地，但海妖一族若想上岸，御兽宗从不会阻拦呀。”
“小仙师这番话，正是海妖王劝解鲛人王时的说辞。更别提御兽宗开创的‘仙市’集会，销路最好的便是鲛人族的鲛绡鲛珠。若果真将蓬莱再抢回来，海妖族却不懂经营，只怕不足几年，那岛上便又要海草丛生咯。”
亦真：“你们互相说不通，便打起来了？你打不过他，便被赶出海王宫了？”
“非也。”白珠摇摇头，“鲛人王认为海妖王与你们人族交好，还与玄云清静峰的三弟子结了异性兄弟，二人形影不离，几乎比夫妻还要亲近。鲛人王以为海妖王的屁股早就歪了，不配做海族首领。哦，他还骂海妖王是人族走狗。”
亦真呼吸忽地一窒，似是想到了什么，闷闷道：“……气头上的话，做不得真的。”
怀中石头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一道极其微弱的暖流注入心脉。亦真讶异，将石头推开，正想仔细观察，那石头便又一动不动地开始“装死”。
亦真：“……”
说不定又是什么深海里的奇怪生物。
白珠与亦真离得极近，这番变化自然也全落在他的眼里，然而白珠却像是没看见一般，自顾自往下说去。
“……那海妖王也是不识好歹，其实只要咽下这一口气，与鲛人王几百年的兄弟情谊，又岂是一座海岛能情谊破坏的？可海妖王偏生要逞口舌之力，嘲讽那鲛人王，一只蚌又岂能是狗，好歹也是只走蜃。可若蜃妖有朝一日果真长出手脚，哪还需要鲛人保护？”
“啪”一声，白珠两手一拍，摊开手抖了抖，“这话说得，像是鲛人王上热脸去贴冷屁股一样。这等委屈，脾气暴躁的鲛人哪会受得了？当即愤怒出走。海妖王牙尖嘴利，本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尖酸性子，平日里处理海族事务，又总是偏帮着弱势部落，早就四面树敌，惹得海族不服。鲛人王既走，海妖王失去保护，叛乱四起，又好巧不巧赶上五百年一次的雷劫，内外夹攻，这才灰溜溜地逃走了。”
白珠滔滔不绝，虽然说的是自己的经历，口吻却冷漠得像是在讲无关痛痒的笑话。说到此处，白珠忽然倒转折扇，敲在亦真肩头：“小仙师，我倒是想问问，你说那蓬莱仙岛，该不该还给海族呢？”
亦真侧着头，看向自己肩头骨扇，两指搭在扇柄上，思忖良久，才抬头看向白珠：“妖族与人族，真的不能互利共存吗？”
“是我先问，你怎可用问题回答问题？”白珠笑着，两指屈起，咚——一下弹在亦真额头。
“我不知道。”亦真抱着石头，“白先生总说几千年前海、陆两族是一家，却从不说人、妖是一家。其实在你心里，无论我与你多亲近，也还是比不过你的同族。”
“哦，小仙师以为，我不亲近你？”
“当年还不是如此？结义酒都喝了，师兄找上门来后，你却与我疏远了。”
与白珠喝酒谈天那三日，亦真并非醉得人事不分。白珠与他虽然是初识，但白珠处处照拂，又与他推心置腹、无话不谈，俨然将他当成了自家兄弟。可当闻卿、齐行之出现后，白珠虽然面上不显，仍旧嘻嘻哈哈，却不像之前那般与他无话不谈。然而亦真想破了头也不明白这变化到底因何而生，直到今日，方将这憋了数百年的疑问问了出来。
白珠闻言，却哈哈大笑：“小仙师莫非以为我知道看见了你的两位正道师兄，才反应过来你不是化成人形的妖？”
亦真一怔。是啊，以白珠的道行，自然第一眼便能看出自己到底是人是妖，若他果真介怀自己是人，何必要主动凑上前来？
“那……又是为何？”为何明明是八拜之交，可真正遇险的时候，却不向自己求援？玄云宗上万修士他调不动，但是说服两位师兄前来海王宫帮白珠，亦真却是自信能够做到的。
白珠不答反问：“小仙师以为，人与妖有什么区别？凭什么杀人的便是恶人，杀妖的，却成了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