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话。”得到回答，孟极满意地笑了笑，以手背拍着闻卿的脸颊，“对你自己也好。”
闻卿认命般彻底放松身体。
也好。
他现在已是废人之身，孟极若无法再清醒过来，便看不见自己这难堪模样。
也好。
两个时辰前，当伏季将他的衣衫剥光，以情丝绕将他的双臂高高吊起时，闻卿便知道自己与伏季这灭族之仇注定不死不休。那时他的身体悬在半空，只有两脚堪堪着地，伏季也只是这样沉默看着他，直到情丝绕紧紧勒紧手腕，毒素涌向丹田，难以忍耐的疼痛让他不需任何触碰便已浑身颤抖着软倒，伏季才嗤笑着将丝线放松几分。
伏季将他扛在肩头，摆弄木偶一样，然后是一些不可以看到的操作，以及一些不可以看到的操作……，两腿软软垂落，然而膝盖却又碰不到地面，全身重量聚在肩头，直如被生生扯成两半。
“我所见的艳鬼，都不如你。”孟极拍着闻卿的脸，故意发出清脆的声响，“闻卿，你这模样，好看极了。”
…………
接下来，又是长久的冷寂，直到手脚都因这个姿势发麻，闻卿以为这次的折磨终于过去，“叮铃”一声，一条比他体温更冷的丝线挂在脖颈，冷到骨子里，让闻卿闭不住打了个寒战。
耳中灌进细碎铃音，随着他的身体抖动，一下一下扣在心头。
伏季的气息凑近面前，鬓间碎发垂在闻卿眉头，苍青色的眼眸落在他颈间，似乎在认真摆弄着什么。
叮铃——
铃音随着身体轻颤，一下又一下摇响，那寒凉的绳索在颈前交叉，绕过锁骨，向下爬行。
像是寒冰磨成的利刃，寸寸灼过皮肤，在背脊上留下凉透的水珠。
腰间掐紧一只手将他固定在怀，另一只手耐心地将他扶正，于是那火烧一般的寒凉又缠在膝弯，蛇一般盘曲而下。
咔——
有什么东西，一口，咬穿脚踝。
闻卿紧咬下唇，叮当响起的铃音，掩不住他喉间强忍的痛呼。
情丝绕穿透命门，阻断鬼气流通。
刺脆腕骨，叫他再无力拿起长剑。
至于那刺进丹田的丝线，每当念动咒语，都能搅碎他好不容易聚起的鬼气，让他彻底变为废人。
直到双目被一条不透亮的布绸蒙上，而他柔软地被伏季抱于怀中，闻卿终于明白，伏季的确有能力，让他变成再也无法挣扎的——
东西。
……
身上忽然一重，下颌仿佛抵上了柔软之物，仔细探究之下，还带着体温。应是伏季的披风，此刻盖在他的身上，总算不至于使他衣不蔽体。闻卿的身体缓缓放松，挡住双眼的手随即拿走，视线重新聚拢，眼前虽然依旧模糊，却已经能辨出伏季看过来的冰冷视线。
情丝绕仍然缠在身上，疼痛依旧，闻卿却不免长舒一口气。
然而，察觉到这一点后，闻卿却又不禁自嘲一笑，莫非他的身体竟真的是天生贱种，竟会因伏季对他的折磨暂时停止而觉得放松。
“季郎这样认真，好像在擦一件宝贝似的，我还没看够呢。”如姬略带遗憾地叹道。
“你的正事，到底做不做？”伏季皱眉。
“还没到时辰呢。”如姬指了指头顶，“主人说，子正时分，那活尸王才会醒，到时候只需要对着他念一声咒，他便会跟着我走了。还有两个时辰……长夜漫漫，季郎，陪我消遣一下嘛？”
“你就不怕结界外的小道士闯进来，杀了你。”
如姬“噗嗤”一笑：“他那三脚猫功夫，还想要破解主人借给我的‘迷雾阵’？季郎还不如叫他去请活尸王当他的救兵……”
如姬上前两步，正要坐在伏季身边，却听一声怒喝，紧跟着“嗬嗬——”嘶吼不断，一只锅盖般的大手，竟抓破迷雾，照着如姬俏脸，径直扇了过来！
如姬躲闪不及，一声厉啸，原本守卫在她身旁的三只傀儡迅速上前，架着她的双臂飞速后撤，堪堪躲过活尸一掌。
与此同时，一声清亮少年音，拨开浓雾，嘹亮传来：
“师兄、混账躲开！”
伏季与如姬飞速对望一眼，如姬脸有诧色，脸上明显现出慌乱神情，伏季则足尖轻点地面，身影翩跹，向后飘然掠去。
与此同时，一道金色身影划破暗红天幕，带来灼灼炎阳，笼罩在三人周身的浓黑色雾气有如被蒸发般，瞬间散去。
亦真左手食中二指夹着金色符纸，右手虚托星盘，扛着顾南星，坐在几乎顶天立地的尸将军右肩头，如流星坠地，轰然砸破这幻象。
“火凤，烈阳！”
“嗬——”一声嘶吼响起，活尸将军张嘴一呼，地面飞沙走石，眨眼间已将周遭空气尽数吸入胸腔，再鼓嘴一吹，满腹尸气，全都喷向如姬！
如姬急唤傀儡来挡，岂料迷雾消失的瞬间，那傀儡的行动也仿佛受阻，只这一迟疑之间，活尸尸气已经喷到，如姬捂脸尖叫，脸上血肉竟像被高温融化一般，迅速腐烂，眨眼间，竟已露出斑斑白骨！
“天罗地网，着！”亦真大喊一声，咬破舌尖，一口阳血喷在符咒之上，霎时间金光大盛，化作如椽巨手，兜头向如姬拍去，其声滚滚，有如天雷炸响。
闻卿一时不慎，被那罡风扫到，喉中一甜，呕出一口血，伏季怒喝一声，抱着他连退数步，总算躲开那凶猛气流。
“师兄！”亦真正要回头。
“莫管我，抓妖人！”闻卿喊道。
亦真痛快应声，符咒再催，那金色巨手左右磨碾，已将地面按出一丈深的巨坑，险些连义园那破烂不堪的庄子也一并压碎其中。
只听耳边隐隐龙吟，闻卿便已听出，亦真使用符咒召唤出来的，竟是伏龙阵。
本该以灵石布阵，可灵石现在已成各宗稀缺宝物，绝不可能让亦真随身带在身旁，只能以舌尖血代替。但就算如此，伏龙阵本身威力极大，对付一只魔族妖人，也足够了。
亦真接连三道却邪咒印打在阵中，金光夺目，恍然之间亮如白昼。在这道家的浩然正气之下，尸气、鬼气俱散，而那原本成三角鼎立之势护在如姬身边的傀儡更是直接跪倒原地，胸口之中内核闪烁几下，终于熄灭，化作三具精雕细琢的木雕。
“火凤。”亦真拍了拍尸将军手臂，向那凹陷的巨坑位置一指，“放我下来。”
“嗬——”尸将军长叹一声，缓缓点头，弯曲起右臂。
亦真将顾南星放在尸将军摊开的掌心中，自己则踩着他的手臂，一跃到地面。
深坑冒出缕缕白烟，连边缘碎土都已被上清元气灼得变了颜色，亦真一脚踩上去，那土质变得松软至极，嗤嗤之声不断，在他身后留下两行脚印。
如姬半边身子埋在土里，露出的另一半面孔，隐隐可看出血肉正一块块剥离，不多时，如姬身周的土地，已透出一圈赤色。
空气之中，淡淡的铁腥味混杂着皮肉烧焦的糊味，仿佛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玄云宗的、小道士，好手段……”如姬仰着脸，姣好的面皮早被尸将军的尸气腐蚀，露出一张白骨。
“早知你是太阴宗妖女，就不浪费这伏龙阵了……”亦真双目在如姬身上装扮匆匆扫过，“妖女，你的主人究竟是何人？”
太阴宗门人只会媚术，连筑基修士都能随便打过。这伏龙阵却是能越一个大境界困住大乘修士的——杀鸡焉用牛刀？
如姬但笑不语，胸膛起伏愈小，显然已经离死不远。
亦真两步急奔，跪在如姬身边，拇指、食指、小指同时按在如姬头顶，咒语声响起，已然用起了搜魂术。
“无耻道士，只会用这等下流手段……”如姬自知无路可逃，破口大骂。亦真不予理会，咒语连催，正当即将突破如姬识海封锁，却听她忽然低笑一声，看向闻卿：“昆吾……山鬼，你以为你的转世，真的只是机缘巧合？快、快些想起来，姐妹们都在太阴宗……等你……”
亦真与闻卿同时怔住。
“你说什么！”亦真厉声喝问，如姬身体却是一僵，双目翻白，嘴角溢出血沫，竟于顷刻间毙命。
“你快说，到底什么意思！”亦真厉喝一声，右手三指紧紧抵在如姬头顶，转瞬间已将搜魂咒念了三遍，然而如姬既死，魂魄逸散，搜魂术便再无用武之地，上清元气一催再催，却一无所获，在他想要念诵第四遍时，忽然鼻头一酸，一股热流涌下，滴答答落在地上。
搜魂术对魂魄消耗极大，一日之内只能启用三次，若不知节制，会有走火入魔之险。
“找死，拦住他！”闻卿喝道。
亦真恍若未闻，抬臂擦了擦脸：“我道术比你们都好……”
然而话未说完，一只大手按在亦真肩膀，将他直接从地上拎了起来。
亦真两腿乱蹬，可又怎么犟得过一只活尸王？直到对上那双锐利如铁的灿金双瞳，亦真的身体颓然软了下来。
一人一尸对视片刻，看着活尸将军那苍白的面孔，亦真忽然悲从中来，干嚎出声：“火凤，火凤，她知道师兄的事，我们不该下手那么重的，呜……”
明明、明明就差那么一点……
视线逐渐恢复，闻卿也终于看清自家师弟与那活尸将军的怪异画面：一个扯着对方衣袖，眼泪鼻涕囫囵抹在上面；一个长相凶神恶煞，却手足无措地呆立原地。闻卿沉默看了片刻，终于问道：
“亦真，他……果真是火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