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风流刻>第88章

  窗外天光大亮,街外喧闹不息,几乎已近正午,但闻卿头脑依旧隐隐作痛。

  “这到底……”

  他努力回忆昨日到底做过什么,然而那池崖琼脂不愧为烈酒榜第一,仅一杯下肚,竟叫他醉得人事不知,半点不记得自萧泽客房走出后的情景。

  闻卿不动,雪豹咕咕叫唤的声音便越来越大,尾巴“啪”、“啪”地拍着床榻,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越想头越疼,索性不想,左右是自己酒后欺负了这豹。

  他酒量差,自己也是知道的。只说年前红奴买来一坛好酒,说要为众鬼过个好年,闻卿只喝了巴掌大的两杯,便醉倒过去,醒来后五鬼伥都不知踪影,他在昆吾山上下找了三趟,才在山魈洞里翻到了五只被头下脚上倒插在雪窝里的鬼。

  凡此种种,细数不足。百年间闻卿也有意戒酒,然而这酒瘾泛起来,竟比渴血症还难熬。一旦闻到酒香,他便走不动路,非要喝到口中才算舒服。他原先只恨自己心境不够坚定,直到这几日前世记忆苏醒,他才知道原来鬼修种种执念,全是前世种下的因,却不是他能轻易改变。

  “莫气了,本座给你赔罪如何?”

  闻卿悄悄走上前去。

  雪豹两只耳朵一动,并不躲,只甩甩尾巴,示意自己听见了动静。

  闻卿指尖勾着那长尾巴尖,颇带些讨好意味地,以指腹顺着那因自己梦中胡来,而被揉搓得炸了毛的尾巴:“你说,想要什么,本座都依你。”

  雪豹微张着嘴,胡须与豹毛根根立起,远看去又凶又狠,然而近看,则只是一只毛茸茸的豹球。

  闻卿食指戳了戳雪豹左爪。

  豹崽警惕地向后背起耳朵,将爪子蜷了起来。

  “嗷──”雪豹叫道。

  这叫拖得极长,中间断了几次,却又立刻换气,继续叫着。期间,这毛团还将前爪举起在耳边,露出两朵梅花似的肉垫,然而仅仅一瞬,他又立刻蜷起左爪,右爪抵在嘴边,先是轻轻嗦了一下爪子,小.舌.头一伸,嚓嚓地舔起爪心。

  “你是说……本座醉后强行命你幻化回原形,捏得你肚子和爪子都疼了?”

  这也倒真是自己会做出的事。

  闻卿想着这毛球想躲又躲不开的委屈样子,虽知道实在不该,但嘴角仍旧止不住地扬了起来。

  “本座,咳……”闻卿一清嗓子,坐在床沿,抬起左腿。

  红绳,银铃,一动便叮咚作响,醉人的暖香浮动,便叫他想起了梦中那两颗饱满圆润的……

  闻卿视线落在雪豹肚皮上,又一寸寸向下划过:“本座酒后无状,这却是你趁本座睡着,挂上去的?”

  这豹在他脚腕系了少说也有十个死结,叫他想摘都摘不下来。

  雪豹两条后腿一缩,立刻藏住了自己的宝贝。颇为气恼地“嗷嗷”叫了一声,一骨碌翻过身,四爪着地,一点点挪到闻卿腿边,小脑袋一伸,将下巴垫在闻卿腿上。

  “啾──”

  爪子一伸一缩,锐利的爪尖轻轻勾着皮肉,在他的腿上流下四道分明的爪印。

  不等闻卿仔细辨别这声半委屈半撒娇的叫声是何意味,识海里便钻进孟极的声音:

  “我的气还没消。铃铛,不许摘。”

  .

  白日里阳气盛,原本为鬼不喜,更何况鸦青镇因八方大集开市,平白多出几万人,熙熙攘攘的,走在人群里,只像被火烤着,闻卿虽不惧阳气,但那活人的气味贴在身上,只像糊了一层油,又黏又腻,并不舒服。

  但当孟极提出想要见一见白日里的鸦青时,闻卿还是答应了。

  他毕竟不能叫一只豹崽也像鬼一样,日伏昼出。

  日光下的鸦青,虽没有夜晚的灯火辉煌,却被秋日的高爽浸透了。层云在头顶迅疾翻卷,时而露出澄澈的半片天,时而又聚成一团,将众人头顶的赤轮严严实实地挡住。

  风自极北之地簌簌吹来,带着寒意,却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逐渐卸去刺骨的冷。

  穿城而过的天水河,两岸每隔数十步种着针叶云杉。在这高寒地区,这些树木并不为人提供遮风挡雨的作用,反而一棵棵执拗地向上伸展,如同天柱般,撑着头顶那仿佛一伸手便能摸到的云。

  临出门前,经不住孟极磨他,闻卿这次给他换了张稍显端正的脸,也顺带抹掉了刀疤。两人站在一起,总算相称,孟极一路上昂头挺胸,尾巴翘得老高,当真将“喜形于色”活灵活现地展示了出来。

  闻卿正在笑他像只翘着尾巴的公鸡,“刷拉”一声,一片阴影投下来。闻卿抬起头,这豹撑起一柄伞,头顶烈日被伞面遮住,在孟极脸上留下一道阴阳分明的影子。

  “回去吧。”孟极说着,将路过游人推到一旁,带着闻卿便要逆流回转。

  “摩格街还没走到一半,鸦青七纵八横七十二坊才逛过三坊,就走了?”

  “人多,热。”孟极低声道,眼神却往闻卿脸上瞟。

  闻卿抬手在前额一抹,擦掉额头细汗,笑道:“本座只是许久不曾在日头底下行走,无碍。”

  “果真?”

  “果真。”

  孟极将伞向闻卿方向偏着,四周扫了一眼:“去别处看看。”

  说罢,孟极便带着闻卿向西一拐。两人脚步匆匆,赶路般离开摩格主街,沿着天水河岸一路走着,直到两岸的木阁将日头严严实实挡住,孟极的脚步才慢了下来。

  “我一直想不明白。”孟极道。

  两人走在天水北岸,那对侧的胡包馒头般整齐码放着,只有西侧一条宽巷,突兀地立着几间汉人民宅,无一例外,全是高墙大院。

  正是被人以“富人区”戏称的洒金巷。

  “数百年前,胡人逐水草而居,并无定所,这才建造这简便易搭的胡包。可现在他们既已定居,又与汉人通婚,却何必住在那圆房子里?”

  “都说汉人排外。”闻卿道,“但对于土生土长的疏勒人而言,汉人才是入侵者。”

  此处游人渐少,脚腕间的铃音便愈发明显,每迈一步,便传来叮铃脆响。

  孟极撑着伞,肩膀便有意无意地撞着他,一双豹眼毫不掩饰地盯着他的衣袍看。

  闻卿:“疏勒六州地势太高,外人贸然来此,轻则呕吐发热,重则病死,愿意迁居的本也不多。然而五十年前天火降世,神土九大州被烧去其三,南人被迫北迁,为防止数万万人口全堆在中原地区,当时的大淼天子一纸诏令,强行把幽州、平州的富商调到这苦寒之地。疏勒六州的胡汉通婚,也自那开始。”

  孟极点头:“鸦青听上去,却像汉人取的。”

  闻卿:“原本是萨克族语‘雅清’,意为‘永不融化的雪山’,安王萧泽觉得寓意不好,改成了鸦青。”

  孟极:“朱日默住在南市,胡人的地方。”

  “他是胡汉混血。”闻卿道,“听说祖上三辈与县令有几分交情,靠着买卖抽成,成了鸦青财主。”

  孟极沉吟片刻,突然垂头看着闻卿:“朱日默是恶人,他那两个儿子是恶人。朱家上下人人喊打,百姓谈及无不面露愤慨。”

  “阿卿,你果真要救这等恶人之女?”

  闻卿看向洒金巷最深处。

  白墙翠瓦的一间民宅,正是朱日默的宅邸。挑高的二层主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胡包,只看那面阔六间的正房,其气派程度,已毫不亚于知府的官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