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朝和阮江岁被肖以柔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连忙跟上。
挣脱嘈杂的世间，森冷的黑夜瞬间将人包裹。
眼见故人越来越远，就快要完全被黑暗吞噬，肖以柔咬咬牙又全力跟上。
她此刻已经恢复了理智。
但是正是因为恢复了理智，她才不能停下。
梁步，曾经西北星区一名优秀的重甲单兵，是她最信赖的队友。
他早就死在去年前线的那场战役之中。
是肖以柔亲手将他仅剩的头颅带回基地的，因为他的身躯在一次爆炸中被炸得血肉模糊。
跳动的血块混杂着黏腻的血液散落在重甲的驾驶舱内，肖以柔强忍着心中涌上的恐惧，操作着有些笨重的机甲手小心翼翼地将滚落在角落的头颅取出。
那张熟悉的脸庞上，还带着明知有去无回的悲壮，睁着眼透过机甲防护窗凝望着肖以柔。
也正因她执意要带回梁步的头颅，才会在那次战役中受那么重的伤。
那天之后她就在养病，不是伤病，是心病。
她只要一上机甲，就会想起那天的画面。
梁步站在稀薄的晨光之下，对她说：“我去去就回。”
而后一去无回，天人两隔。
一年的时间，她以为她已经忘记，可以重新开始。
但就在刚刚那一瞬间，肖以柔就明白了，她的世界早就定格在一年前的那天。
可那个原本死得不能再死的人，怎么可能再次出现？
就像从前一样，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她一定要弄清楚！
闻朝和阮江岁就紧紧跟在肖以柔的身后，空气中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萦绕在闻朝的鼻尖。
“阮队。”闻朝头也不回道：“附近可能有虫族，你自己可以吗？”
根据气息来看，还是只等级不低的虫将。
阮江岁面带严肃，沉声答道：“你放心去。”
言语之间，一道红血丝从他的瞳孔中探出，在眼球中四处乱窜，又很快消失。
下一秒，闻朝就开始加速了。
他单脚踏上路边的石墩，一个翻身落在了旁边建筑的二楼，而后纵身一跃跳到了另一边的蘑菇顶建筑上。
蘑菇的顶部就像是绽放的花朵，花瓣向四方展开。
闻朝利落的跳跃，从一朵花的花心落在另一朵花心。
很快，就在肖以柔之前追上了梁步。
那是一个身材纤瘦的男人，脖子以下的部位被黑色的作战服紧紧包裹着，就连手指都没有露出来。
见居然有人能跟上他的速度，梁步先是一愣，而后侧身闪过闻朝的攻击。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闻朝的拳头就像是疾风，根本看不清路数。
“咚”的一声，是闻朝的拳头袭上梁步的胸口发出的声响。
像是有人在桌上轻扣桌子的声音，也像撞上了什么坚硬的外壳。
闻朝神色又沉了几分。
这个声音他曾经在东南星区听过无数遍，是撞击到拥有坚硬的甲壳虫族发出的声响。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闻朝拿出自己随身的折叠刀，快速向梁步袭去。
梁步察觉了闻朝的目的，又因肖以柔马上就要跟上，他立马退攻为守。
作战服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闻朝那把削铁如泥的大刀竟然没能破开口子。
此时，肖以柔和阮江岁已经跟了上来。
“梁步！”肖以柔喊道。
闻声梁步身子一顿，动作慢了几分。
闻朝抓住时机，一个扫腿踢向梁步的膝盖，在对方闪躲重心不稳的间隙右手肘击，撞上梁步的鼻梁，而后再一压，将梁步死死摁在地上。
梁步想挣扎，但闻朝的力气出奇的大，他就像是被对方紧紧钉死在地面上。
而后闻朝没有丝毫犹豫，举起刀重重刺下。
肖以柔见状先是想阻止，而后又是一阵惊呼。
破开的衣服口子之下，是黑的发亮的躯壳，在单马星特有的荧光花灯之下泛着阴冷的光。
起伏的胸膛显示着梁步还活着，却不知是以什么形态活着。
肖以柔艰难地走上前，神色复杂地盯着梁步。
后者撇过头，没再看肖以柔一眼。
肖以柔咬咬牙，蹲下身，抓着破开的衣服口子的两边，徒手将那作战服撕裂。
那诡异的躯壳就这么映入众人的眼帘。
脖子之下，是一具类似人类的躯体。
它是人类躯体的形状，却是甲壳类虫族的触感。
就连那纤细的手指，也是虫族肢节的模样。
就像是有人将人类的头颅直接安在了虫族的身上。
“你……”
肖以柔想说话，但是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她原先的认知。
“你不该跟上来。”
梁步闭上眼，艰难说道：“如果被发现，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闻言闻朝冷笑一声，压着梁步的手臂又加了几分力。
“现在应该担心的是你。”闻朝冷冷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的身上散发着虫将的气息，却拥有着人类的思维。
就在这时，空中落下一颗黑色的小球，而后一阵熏人眼睛的浓烟就从那小球中快速扩散开来。
闻朝眼睛一疼，臂下的梁步就猛然挣扎。
他那光滑的躯体就像是泥鳅般滑不溜秋，闻朝因为看不见一时松了点力，被他挣脱了一些。
接着闻朝就反应迅速扣下他的手腕，与此同时站在一旁的阮江岁也突然出手，扣住了梁步的另一只手腕。
谁知那梁步竟是一狠心，生生将自己的两边手腕掰断撕开。
而后一声虫鸣，头顶划过一阵微风。
梁步消失了，那股虫族的气息不见了。
烟雾散去之后，闻朝和阮江岁一人抓着一只漆黑的硬手臂，面面相觑。
蹲在地上的肖以柔已经停止思考了。
她不知道刚刚那个，算不算自己的故人。
梁步死了吗，还是没有？
她不知道。
*
单马星废弃工厂，隐秘的地下室。
一个面无表情的女生正在帮梁步收拾伤口。
如果阮江岁和闻朝在这，就会发现这就是之前七军失踪的女单兵莉卡。
她的背后连着一个紧紧包裹着的黑球，伸出两根手臂粗的骨头刺进她的肩胛骨，和她的身体融为一体。
如果这个黑球全部展开，就会变成一双丑陋的翅膀，在挥动之间落下灰色的粉，使人暂时性致盲。
刚刚她扔下的那颗黑球，就是用这个研制的。
“你不应该去见她。”莉卡冷漠道：“药厂的那些人还在找我们。”
梁步垂下头，没有说话。
“你会害了她的。”莉卡放下手中的消毒水，冷静道：“你知道如果被他们知道我们接触了人类，会有什么下场吗？”
“梁步，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东西吗？”
“我是个什么东西？”梁步大笑两声，反问道：“我又是个什么东西呢？”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醒来之后，他就在那群人的实验室里了。
他在西北星区长大，对虫族的了解并不多。
他在灌满粘稠液体的培养皿里，看着那群人为他制造新的躯壳。
一开始，他们为自己找的躯体，是一只只会蠕动的白虫。
那白虫有人类大腿那般粗，被切下张合的口器，安在他的脖子之下。
很可惜，那白虫软绵的躯体承受不住他强大的精神力，在接好的第二天就炸开，黄白相间的粘液就粘在他的脸上。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臭气熏天的气息和四分五裂还在蠕动的躯体，那是他成为异物的开始。
见他有精神力暴动的迹象，莉卡连忙出声道：“梁步！”
被唤的人先是一愣，而后才慢慢冷静下来。
他的神色中，是掩饰不下的痛苦。
“莉卡。”他轻声问道：“我们还有明天吗？”
莉卡身子一顿，沉默了许久。
最终还是在静谧的深夜中，轻声回答：“我不知道。”
她仰起头，看着工厂顶部的小天窗。
四四方方的窗口之外，只有漆黑的夜色。
和遥远的那边，热闹繁华的街市形成鲜明的对比。
片刻之后，她坚定的说：“但是我不会放弃。”
她不想，也舍不得热闹的世间。
这是她成为选择成为一个单兵最初的理由，也是支撑着她和梁步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信念。
她整理好自己的思绪，低头看向梁步。
对方被自己扭断的手臂上还流着黑红的血液，但是长度已经比刚来时长了一点。
应该不久之后，就会长出新的四肢。
“这个地方不能继续待着了。”莉卡说道：“等你的手长得差不多我们就要换地方了。”
“为什么？”梁步不解道：“这个地方不够隐秘吗？”
他们藏在这快一个星期了，药厂那边的人也没有发现。
“今天追你的人里面有阮江岁。”莉卡严肃道：“你别看他斯斯文文，那家伙就是一只鬣狗，一旦被他锁定会很麻烦。”
即便现在她的实力已经有了质的飞跃，她依旧没有把握能赢。
更何况……
莉卡又看了一眼梁步，对方在等她的后文。
更何况阮江岁身边，还有一个实力深不可测的单兵。
要知道梁步在药厂的时候都需要七八个雇佣兵压制，而那个陌生的少年居然能单手将梁步压制，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危险的信号。
他们不能暴露在人前，至少现在还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