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
顾鸿雪挡在前往伏羲神殿的必经之路上。
在之前的一段时间内,他和褚乐生一直掩藏在那些同样调查大衍令的人之中,帮温澜书留意这些人的情况。
那些人本来是分散行动的。
但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们突然发疯一般朝着远处的伏羲神像而去。
无视丛生的树木,无视陡峭的山路。
哪怕因为山路太陡,一不小心踩空滑下,生死不知,也没有停下他们的脚步。
——如同被蚁后召唤的工蚁一般,近乎虔诚的献上自己的生命、乃至于一切。
但是话说回来,一个修士会因为山路过于陡峭而不慎踩空吗?
顾鸿雪的心中兀的升起些许疑惑。
他突然想起来,虽然这些人都是修士,大只不过是一个统称,仔细观察的话,其中有一部分人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术法手段,相比于修士,反倒更像是普通人。
但是顾鸿雪没心思去想这些差别了。
那些疯狂向神庙而去的修士简直像是不知疲倦的木偶。
顾鸿雪牢记温澜书的交代,缓缓抽出了那柄短剑。
剑不过小臂长,剑身青碧,泛着玉一般的流光,不像是利刃,倒像是件装饰品。
无所谓,是修士也好,不是修士也罢。
将他们全部挡住就行了。
于是在那群人距离伏羲神像还有一定距离的时候,面前突然轻飘飘落下了两个人影。
褚乐生站在一旁。
顾鸿雪在动手之前还礼貌性的做了个揖,“抱歉,受人之托,我不能让你们上去。”
为首之人怒喝道:“你懂什么!大衍令快被毁了!”
原来小九找大衍令是为了将其毁掉吗?
顾鸿雪想,但是他此时更好奇另一件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神明的旨意。”
此刻一旁突然传来几声惨叫。
有人试图趁着顾鸿雪问话的时候,偷偷往神殿而去,结果被一旁的褚乐生逮个正着。
褚乐生下手可比顾鸿雪狠多了,三两下就将其打下了山崖。
为首的修士还在不断的大衍令长大衍令短,他似乎笃定没人能抵挡这种近乎于操纵因果的诱惑。
但是顾鸿雪偏偏不为所动。
“其实我一开始有点动心的,但是没办法,被小九教训了。”
顾鸿雪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他试图将大衍令的诡异之处一一道来,说服眼前这些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心智的修士,但是说到一半对方便直接冲了过来。
顾鸿雪叹了口气,“看来说不通了,既然如此,抱歉,诸位。”
说罢,剑影骤起。
世界开始崩塌的时候。
顾鸿雪一剑格开了忽然袭来的一柄长刀。
他们仍旧拦在通往神殿的必经之路上,一寸也没有后退。
以他们站立的地方为界限。
前方人头攒动,想要前往神殿的修士们都不约而同的挂了彩,鲜血滴滴答答的从身上淌下,染红了地上的草叶,后方则仍旧草木蓊郁,没有任何被踏足的痕迹。
顾鸿雪几乎像是一堵墙一般,将所有人死死的拦在了外面。
不过他此刻也不太好过,身上多了些细碎的伤口,正想着小九什么时候可以结束时,周遭的世界开始碎裂开来。
这一次与前三次全然不同,碎裂之后并非是无尽的虚空,然后下一刻又有全新的幻境填补上来。
而是如同画作上遮盖的幕布缓缓被揭开。
幻境褪去之后,其下掩藏的真实就显露出来。
同样是蓊蓊郁郁的树林,但是生长的树种显然不同。
地形地貌也显露出来,山路变的更为陡峭难行。
与神庙的距离也骤然拉进。
顾鸿雪并非处于距离神庙有一段路程的半山腰,而是神庙就在他的身后,他一转头就可以看见温澜书执剑而立的样子。
此刻整个幻境正处于崩塌的过程中,就像是一块落了漆的斑驳墙面,仍旧保持的幻境,与已经剥落了虚幻的真实相互交错,形成了一副极其怪异的场景。
就像是将两幅完全不同的拼图强行拼合在一起。
顾鸿雪处于属于幻境的一块拼图上。
他前方的修士一个接一个的消失,原本乌泱泱的一片逐渐只剩下了几十人。
全是人类。
而没了幻术的遮掩,这些人类的真实面目也显现出来。
蜷曲的头发。
并非黑色的眼睛。
还有风格特殊的服饰。
或多或少的真实与虚幻杂糅在一起,使他们的形象显出了一种荒谬的交错感。
褚乐生已经消失了。
顾鸿雪感觉自己应该也快了,他的衣摆开始碎裂,如风化的墙壁般不断剥落。
“看来小九在做了不得的事啊。”
顾鸿雪笑道。
他一步都没有退。
青碧色的短剑横在胸前,如同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
顾鸿雪仍旧一副姿态从容的样子,哪怕裂痕已经蔓延上了他的脸庞。
“抱歉,我已经答应小九了。”
“不论你们是谁,还是请回吧。”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金属相击的锵然声响,紧跟着,一股极其霸道的威势振荡开来。
潘多拉的魔盒碎裂后,温澜书看着眼前高大威严的神像,毫不犹豫的执剑劈了过去。
如黄金般流淌的能量忽然自地表涌处,攀上神像的表面,如一层茧壳般牢牢挡住了温澜书的长剑。
然而温澜书攻势不止。
全盛时期的他已经到了飞花摘叶均可为剑的程度。
此刻手中的武器是以天柱的脊髓为原料制成的青虹长剑,更是轻松便可劈山分海。
金色的茧壳有了裂痕。
咔嚓。
茧壳如玻璃般碎裂。
锋锐的长剑带起凌厉的风,却又被第二层茧壳挡住。
幻境的崩塌已经蔓延至温澜书身侧。
他左侧是破败的神庙,右侧是蓊郁的森林。
高大的伏羲神像坐落于他的面前,低眉敛目垂下威严的目光,像是拥有支撑天地的伟力,却又在某一刻,骤然变化为狰狞的邪神模样。
枯瘦怪异的躯干,睁开的眼中闪着浑浊的光,雕刻粗糙的头颅看上去似乎与狂信徒身上的印记隐隐重合。
那双眼睛忽然一动,朝温澜书看去。
温澜书仿佛被骤然拉入泥泞的深渊。
他的周身变的漆黑一片,恍如坠入深海的旅人,混乱、粘稠、尖叫、低语,种种一切如同四面八方的海水一半朝他挤压而来。
温澜书恍若走入了一条长长的走廊中。
这条走廊漆黑无光。
忽有兵戈阵阵汹涌而来。
为首之人许诺他只要停下便可饶他一命。
又有无边洪水自前方奔腾而至,逼迫着他转身向后跑去。
间或有玉石相击之声如骤雨般响起,诱惑着他回头望向那无边财富。
有妇女低泣声夹杂期间,祈求他回头救她孩子一命。
温澜书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师父在喊他莫贪玩,赶紧回家。
师兄们追出来,让他回去吃饭。
他听到哈迪斯的挽留。
止步。
回头。
莫向前。
然而温澜书没有回头。
他的眼神亮的惊人,如同雪山上凝固的冰棱,又像是一把锋锐无匹的宝剑,带着迫人的寒意,直直向前方最深的黑暗刺去。
咔嚓。
他刺碎了第二层屏障。
混乱尖锐的言语如潮水般从他耳边褪去。
虚幻的景象在他身侧不断剥落。
他听见身后信徒的声音越来越近。
然而手中的剑终究是碰到了雕像的脖颈。
高大的雕像一瞬间化为哭泣的流民,一瞬间化为牙牙学语的孩子。
种种景象在眼前不断交错。
最后化为了盘腿而坐的柳念生。
柳念生睁开眼,对着他厉声道:“小九,动手!”
身后的顾鸿雪已经消散的只剩下了一颗头颅。
他无力阻挡汹涌而至的信徒,只转身看向温澜书,嘴唇微动,同样轻声道:“小九,动手。”
风将顾鸿雪的声音传至温澜书耳畔。
温澜书嘴角忽而勾起一抹浅笑,一双眼睛像是有日月共同坠入期间,带着一股近乎浩渺的凛然。
咔嚓。
长剑没入了雕像的脖颈,裂隙如蛛网般蔓延。
顷刻间。
柳念生的形貌消散,雕像再度恢复为原本的狰狞样子。
身侧的幻境彻底碎裂。
世界露出了被遮挡已久的真实。
瘟疫、战争、从冥府涌出的怪物,还有重新来到大地上的泰坦。
这片曾经祥和的土地陷入了一片混乱。
与此同时,如沼泽般粘稠的黑雾自地面涌起,如做最后的抵抗一般将雕像死死护住。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相互碰触,引得天地骤然失色。
温澜书手背青筋蹦起,纵然又黑雾阻挡,那柄长剑仍旧不可阻挡的、缓缓的向雕像的脖颈一点一点没入。
奥林匹斯山下。
与泰坦鏖战的神明们忽然齐齐抬头。
宙斯看着远方巴纳赛斯山上奔涌的狂风,忽而畅快的大笑出声。
金色的雷霆在他指尖跃动,又如骤雨般从天穹落下。
“哈!干的不错嘛!”
他高兴的笑着。
奔腾的雷霆卷起了他灿金的头发。
宙斯眼中杀意凛然。
他一马当先,周遭的神明们便如同爆裂的火星,骤然高昂的斗志令他们紧随其后,以摧枯拉朽之势向泰坦袭去。
哈迪斯象征着死亡的神力蔓延开去,如雾气般缠上了泰坦们的身躯。
他站大地之上。
冷静理性的双眸如刺破荒诞狂欢的利剑一般向泰坦们刺去。
冥府的道路在他身侧打开。
深渊如沸腾的黑海一般在大地上张开了豁然巨口。
哈迪斯声音冷淡,如同冥府最冷冽的寒风。
他下达了审判。
“诸位,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