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容潮注意到满屋的书卷,赵嘉笉虚心自谦笑道:“我开蒙迟,字画的功底不好,初入学堂时夫子对此多有斥责,我便只好勤能补拙、笨鸟先飞,平日里多加练习了。”

  虽然容潮说话时眉间会带着盈盈笑意,但他骨子里透露出的冷冽却是那笑意无法遮掩覆盖的,赵嘉笉发现这一点后,面对眼前样貌气度皆非常人可比的容潮,便有些拘束。

  容潮道:“二公子可喜爱字画?”

  赵嘉笉笑着答道:“其实我并不喜爱写字,反倒喜欢随意涂画。其实早在尚未入王府前我便喜爱涂涂画画,不过那时没有这般上好的笔墨纸砚。如今有了上好的笔墨纸砚,反倒没了往昔涂画的兴趣。”

  容潮瞧着赵嘉笉的临帖,道:“二公子的字如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沼浮霞,能写出这般好看的字,我此前也只见过二人。”

  赵嘉笉微微笑着。

  容潮道:“一位是我的大师兄,一位是我的徒儿。”

  赵嘉笉面露讶异,道:“秦道长这般年轻,竟已收了弟子?”

  闻言,容潮浅浅一笑答过。

  容潮巡视一眼屋内摆设,问了几句赵嘉笉春见园闹鬼的事宜,“园中‘闹鬼’如今是每日都有?”

  赵嘉笉摇摇头,否认道:“那倒不是。其实我也只听见两次闹鬼,这期间相隔不过七日。说来惭愧,原本我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如今府中不断有人离世,连大哥都不曾幸免,我也不得不信府中闹鬼。”

  容潮道:“所以二公子其实未曾亲眼所见‘闹鬼’?”

  赵嘉笉迟疑地点点头。

  容潮直言问道:“上一次闹鬼是何时?”

  赵嘉笉这次回答很笃定:“三日前。”

  按薇苒所言,其院子里昨夜便发送“闹鬼”,一时间容潮无法确认这吴王府“闹鬼”发生时间的规律,他忽然话锋一转道:“按照你们人间的规矩,你大哥死后吴王世子之位便是二公子的了?”

  赵嘉笉憨中带懵,愣了半晌才回过神确认容潮突然直白的话语,他似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回答,才能说清他对世子之位的无意。

  容潮对于赵嘉笉是否回答这个问题并不在意,说话间他远远瞧见月洞门先后入了两拨人。

  第一波是府内一名小厮及数位“道士”,其中几位容潮今日便见过,想必也是来询问赵嘉笉关于他园中“闹鬼”一事;后来的一波看穿着则像是府中的两名侍卫,态度略显傲慢。

  赵嘉笉翩翩少年、谦谦公子,无论是接待众位自视甚高的修士还是傲慢无礼的侍卫,皆面含微笑,虚心有礼。

  两名侍卫是奉宜伦郡主之命前来请二公子去见他们主子,但众位道士都身陷生死劫,等待赵嘉笉多时,急于弄清闹鬼原委方便破劫,哪能轻易愿意让侍卫捷足先登把赵嘉笉带走,落得一无所获?

  宜伦郡主赵嘉枫的侍卫仗着其主子的身份自视高人一等,哪将这些臭道士放在眼里,大步上前伸手硬上带人。

  赵嘉笉下意识朝后一退,眼眸中那一丝厌恶稍纵即逝。

  旋即赵嘉笉面带微笑请两位侍卫稍等,又朝中数位道士微微欠身行礼,示意他们可以提问题。

  赵嘉笉简便地解答修仙道士的疑问后,便请众人自便,随后他跟随侍卫离开,他离开前走到容潮身前朝他作揖,再次为其帮忙送纸卷而道谢。

  举手投足间皆可见其教养。

  容潮懒得听一群自以为是的妖怪在那儿叨叨分析,待赵嘉笉离开后便借着时隐时现的月辉自行踱步至院中,四处摸索。

  不多时,道士们三三两两分散至院中,容潮察觉有人朝他这方向走来。

  容潮缓缓侧身,少顷看清那人是韶晟。

  韶晟微微蹙着眉头,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在目光中流转,他的手中拿着一月牙色锦袋。

  那锦袋有三个普通钱袋那么大,看起来鼓鼓囊囊。

  及近,韶晟抿唇,开口道:“怎么不见……你身边那二位?”

  可以看出,他实际上是没话找话,又想要和尤见怜说上话。

  容潮若有所思看他一眼,道:“出府查探去了。”

  韶晟听出尤见怜口吻冷淡,似乎并不想与他有过多交集,握在锦袋间的五指渐渐收紧,骨节发白,藏在心尖的话语终未问出口。

  春见园一如闻莺园,没有显而易见地异样。相比闻莺园的富贵堂皇,春见园一眼望去是空空荡荡的简洁。

  春见园内没有假山流水,花草树木也并不丰富,这个季节,花叶大多也已凋零,所以各处观察整座园子的视角都算清晰。

  借着须臾间露出的清冷月辉,容潮在回廊角落发现一纸碎片。

  碎片仅有蚕豆大小,拾起纸片,指尖细细摩擦,可以确定非宣纸等书写作画的纸张,很粗糙,可以说是再普通不过,甚至可谓是劣等的纸质。

  容潮收其碎片,发现韶晟已然离去。

  恍若夜空中来去无声的一片乌云。

  夜渐深,宵禁声在城中响起。

  秦观与薇苒若是没有赶回来,今夜便不方便再入城。

  多数道友打算结伴在春见园守夜,等候邪祟到来,将其一举除之。

  容潮却并不打算在此留宿,他巡视一圈,发现蓬莱阁的墨追涵与她师兄墨追添两位大弟子没了踪影。

  九溪宫与蓬莱阁向来不对付,双方有数千年之深的血海深仇,可天规摆在那,平日里无法平白无故出手,但身在劫中则不同。

  修仙成神的劫中,对于非渡劫者的杀伤皆可不受天规束缚!

  这是由于非渡劫者的身份特殊而久留下来的约定。

  入劫的非渡劫者来去自由,往往过的都是低于自己已过的劫数,对于渡劫者而言是占优势的一方,九重天为了平息双方恩怨与争论,便言明非渡劫者入劫生死一概自负。就算是在劫中被恶意杀害,九重天的天规也不会去惩罚凶手。

  每一劫都有可能获取丰厚的灵力修为。

  非渡劫者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墨追涵与墨追添师兄妹两的消失想必与韶晟离去有关!

  容潮念及此,快步走到蓬莱阁的一位小弟子身边。

  小弟子察觉到有人在身侧,回头看清脸,神色恍惚脸色白了几分,双腿似是被打上石膏无法动弹。

  容潮见他这般害怕尤见怜,省去原本出手的打算,直接道:“带本公子去见墨追添与墨追涵。”

  他的声音冷若冰霜。

  小弟子想起同门说过师兄与师姐曾双双在尤见怜手上吃了大亏,立马吓破了胆,哆哆嗦嗦点头,一点儿小动作都不敢有。

  小弟子根本来不及心疼仅有的三次灵力使用机会,颤抖着使用蓬莱阁秘术探知其师兄师姐的灵气。

  王府花园假山后临近人工湖边的一处空旷处,韶晟身负重伤半跪在地,红尘落在远处。

  墨追涵脸色惨白,手中的长剑架在韶晟脖颈。墨追添也没好到哪儿,握着佩剑的手血流不止。以至于连容潮就在身后不远处都未曾察觉。

  二人庆幸没有让韶晟抢先一步自行了断,毁去灵丹。

  他们师兄妹联手也才巧胜这厮,彼此皆仅剩一次灵力使用机会,眼下格外珍惜灵力的使用次数。

  “几千年过去,蓬莱阁的人依旧还是没脑子。”

  容潮声音极其淡漠,没有一丝温度,说着他缓步走向墨追添与墨追涵。

  一同而来的蓬莱阁小弟子瑟缩着站在原地,不知道是否该跟上。

  墨追添与墨追涵皆是猛然回头,看见尤见怜那张脸,各自都下意识握紧手中长剑,脸色又白上三分。

  他们本就担心一如百年前那般到手的鸭子又飞了,但怕什么偏偏来什么。

  墨追涵看见那名已经失神的小弟子颇为恨铁不成钢。

  墨追涵道:“尤见怜!你们狸猫一族落得如今修道界避之不谈的境地可都是九溪宫害的!怎么,你还要插手我们蓬莱阁与九溪宫间的事?”

  容潮渐渐止步,与他们隔着数丈距离,闻言冷眼看着他们。

  他不知道他们彼此间有过什么过节,但韶晟是九溪宫的弟子,虽然他与他师父不太对眼。他可骂可打可欺负,外人却不可动弹一下。

  心情好时,容潮对于厌恶的人会笑,那笑意令人不自生寒,心情不好时,他便不会笑了,只会流露出更重的冷意。

  墨追添与师妹对视一眼,心下已经在退缩,压抑着恼火为自己打气道:“百年前,你鬼话连篇,从我们手中带走这厮,如今你说的一个字我们都不会相信!”

  容潮冷笑,道:“你们师兄妹余下的灵力使用机会还够你们夺取他的灵丹?”

  一语直击要害,墨追添与墨追涵自然明白仅余的一次灵力使用机会仅够他们二人夺取韶晟体内的灵丹。

  原本他们是打算夺得灵丹便立马离开此劫。

  可如今他们若使用这最后一次灵力,只怕无法活着离开此劫。尤见怜出现在此必定是还有灵力使用机会!

  容潮淡淡一笑,道:“今夜本公子不会杀你们。”说罢他扫了二人一眼,示意“滚”。

  师兄妹二人思量几许,终是放下灵器,不甘不愿带着怨恨离去。

  待蓬莱阁的人灰溜溜滚后,容潮睨向身染鲜血的韶晟,墨追涵与墨追添修为并不属高深那一拨,但二人联手,韶晟独自应对自然要吃亏。

  自知灵丹不保,宁愿毁去也不给小人机会,倒是没丢九溪宫的人。

  容潮换了心情,轻笑道:“你师父若是看见你这模样只怕又要板着脸骂你一顿废物。”

  韶晟听到眼前人提及他师父,瞳孔微微扩大,他记得往昔他从不曾在他面前提及九溪宫的人与物。

  可今日……

  韶晟忍着胸腔内传来的疼痛,道:“你……”

  容潮打断道:“别废话,昏倒在此,我可不会帮你回去。”说着他走至一边将红尘拾起递给韶晟。

  韶晟支撑着红尘,勉为其难朝卧榻的院子往回走。

  容潮悠然地跟在其身侧,道:“还剩几次灵力使用机会?”

  韶晟沉默半晌,才回答:“零……零次。”

  也是,否则刚刚怎会成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容潮将韶晟送回屋内,喂他几粒先前买的丹药后,便回到自己屋。

  秦观仍未回来,不大的屋子顿时感觉空旷不少,略显凄清。

  容潮静坐于桌前,等到韶晟屋内的烛火熄灭,才起身出门再次来到韶晟屋内。

  容潮本就动作极轻,受伤后的韶晟几近普通凡人,更加无法察觉到他的到来。

  容潮在韶晟卧榻前止步,轻阖双眼,再次使用控梦术。

  只有得知韶晟与尤见怜的过往,他才方便下一步行事。